《我们是文官集团》181【倭国有银山】

    吴宗道新宅中,有山有水有氍毹,
    就因有这氍毹,才养了一支家优。
    所以魏进忠一进园,就听见软软绵绵的吴侬软语,在唱——“哎呦喂小情郎你莫愁……”
    魏进忠顿时骨头一酥,仿佛中了十香软筋散一般,这声音太嗲了。
    朱灵均却像发现大秘密一样:“这不是刚才听到那声音吗?”
    吴宗道则笑眯眯道:“哦?天灵刚才就听见俞姑娘在唱了?”
    “依稀唱的是《宫怨》,唱得真是绝了!”朱灵均不由大赞,“尤其拖六点七那样唱,声断情不断,实在是妙。”
    “这姑娘是个好苗子,评弹也就随便唱唱,你们待会儿听她正经唱几段。”
    “那感情好,我就等着饱耳福。”
    ~2~
    吴宗道的园林,一如其它苏州的园林,
    都需情景交融,方达追求逸乐之穷欢极欲。
    也如氍毹上,俞伶唱的——“但见池馆清幽,风光澹荡,器列象州之古玩,簾开合浦之明珠。水晶盘,羊角粽,轻开锦束玉生辉。琥珀酒,琉璃锤,未解黄封香满座。”
    “石洞假山,清泉细细,碧梧苍竹,疏影离离。走动的是朱衣堂吏,人人头带赤灵符。吹弹的是红粉佳人,个个手擎长命缕。金雀斜簪堕马髻,画船齐唱采菱歌,端的好筵席……”
    端的好筵席……魏进忠有几日不曾醉酒,今日禁不住吴、朱二人频频劝酒,菜还没吃几口,就开始头脑发沉,依稀间,听见亭外有人大声喧哗。
    魏进忠瞟了一眼,是个武夫模样的人,许是喝高兴了,说起话来口无遮拦,“知道八字密画是啥不?‘阳战阴和,阳剿阴抚’!也就说老子充的间使,不是质子。就像李大谏间行长,黄应暘、冯仲缨间清正一样,老子是董一元那路派的间使,前往泗洲,间岛津义弘……”
    “你们后来四十多个人都去了倭国,羁留三年才返回,不是质子是什么?”
    “也不完全是,依我看他们去倭国,的确是为了贯彻当初东征大军的战略意图,或者直接说是贯彻军门的八字密画。可怪就怪在,他们在回国之后,你也知道,上面却在极力消弭议和这事……”
    “那是为何啊?毕竟毛哥他们也是在为皇上啊……”
    “朝堂上的事,牵连颇广,你也知道,有些事情并非你我这等小人物可以明白的……”
    魏进忠凝神听了会儿,似乎总觉得耳熟,仿佛在哪里听到过这故事……
    一旁吴宗道本在作陪,方才亭外喧闹,他并没出声阻止。听之不由一叹,解释道,“他叫毛国科,浙江义乌人,自小读书,尤精孙吴兵法,可惜屡试不偶,转而就考了武举人。后来投身大将军戚公门下,后又从孙鑛为裨将,任登莱王徐寨中军……”
    “哦?”魏进忠扭头看着他,带着一丝兴致问道,“这人在登莱水寨呆过?”
    “孙鑛任过山东巡抚,之后才总督蓟辽,毛兄弟是他麾下裨将,自然跟着一起。”
    “哦……”魏进忠颔之,又转而看着亭外。
    吴宗道继续解释:“丁酉年,倭寇复讧,毛兄弟授南兵千总去了朝鲜。参与过蔚山和晋州大战,在攻泗州时,因为师老食匮,授经理万世德委派,去泗州军营陈谕……”
    魏进忠忽然想起来,贾艾曾调查过东征旧将陈愚衷的事迹,后来交代他时,顺便提过东征后一些将领的去留。其中就有今日这毛国科所讲的,四十余人去倭国之事。
    魏进忠不免又朝亭外多瞧了几眼,那毛国科或许酒上了头,一脸通红,尤其兴奋,竟无一丝收敛之意。
    “记得是十一月初一日,当蒙游击茅国器、蓝芳威、叶邦荣各选了勇丁二十来人拨与跟用,权充都司,与史世用的通官柯十郎一起,初五日就进了泗州倭营,多方用间。说得倭酋十天之后就收兵撤寨……”
    “后来又至釜山,我又用计说倭酋清正那厮,暗将营寨焚毁,让各路倭兵都不敢留,他们才于当月尽皆扬帆东归。奈何倭寇虑我舟师追杀,因要我及刘总兵的委官刘万寿、王建功两个,还有陈总兵委官一同前往倭国……”
    “毛兄弟,你既到过倭国,那倭国大不大?又都长啥样啊?”
    “具体多大不知,听说就是一岛,能有多大?我们当时到的地方是他们京城,叫伏见,头件事就是宣谕我国威德。他们执政大臣名家康,辅佐关白的幼子秀赖,这人还颇重信义,听我宣谕之后,即令各倭俱回岛穴安业,不许出海生是非……”
    “对了,毛兄弟,你在倭国一呆三年,那倭国穷山恶水之地,想必也不容易吧?”
    毛国科扬起下巴,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我能以三寸之舌令撤寨焚巢,又何惧那穷山恶水之地?不过……”他又转而神秘一笑,“倭国虽不及我大明,但有一样,乃是我大明不及也。”
    “哦?是啥?”毛国科故意做一副莫测高深的模样,吊人胃口。招数老但确实管用,旁人听得是心头痒痒,恨不得掰开他那张嘴,把话给掏出来。
    “快说快说,少特娘的吊胃口!”
    “好好,”毛国科笑嘻嘻道:“那倭国别看不大,但有一样,就是银山,是真特么多!”
    “银山?真的嘛假的?”
    “起先我也不知道,但我们几个最开始在伏见呆了有一年之久,算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他们保皇派有一个大将的封地,叫石见的地方,就有大片银山……”
    魏进忠在毛国科刚提到‘倭国有银山’时,就已放下了手中的酒杯,专心致志的听他‘胡扯’。一旁吴宗道见之,也没打断,只是暗地叫人暂停了家乐的演出。
    一群正聊得热火朝天的客人,竟无一人发觉氍毹上演出已停了,连贵客魏进忠也在认真听‘故事’。
    “保皇派?嗯,这就有意思了,毛兄刚才还说执政大臣在辅佐关白之子,不就是妥妥的摄政王?你想啊,老皇死了,其子尚幼,那么摄政王和各地藩王之间,不得大战一场?什么‘清君侧’,保不准啥时就来。”
    “那是,”毛国科点点头。“保皇的大将叫毛利,蔚山就有他,这人也算据守一方的藩王,据说年年向关白上供丁银一万枚。倭国的丁银一枚差不多有咱们的三四两,后来当上保皇派之后,又一下猛增到三万枚!”
    “这么算,三万枚大概就是十多万两银子……啧啧,不过,我好像懂了!”
    毛国科笑道:“你懂啥了?”
    “没听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吗?若是这个藩王实力弱的话,恐怕守不住银山。若实力不弱,那和摄政王就有的争了。”
    “也对!而且我还听说,关白这人在世时,非常会做买卖,笼络人心。但是呢,这摄政王好像实力也不俗,听说也是隐忍了多年……”
    “他不会学司马懿吧?穷其一生都在装病、隐忍,最后还是将天下纳入他司马家囊中。”
    “别忘了关白幼子尚在……”
    “嗨,没用的!一是年纪太小,撑不起他爹的场面,二是被摄政王辅佐,那还不得养废喽?等到了亲政的年纪,真不好说……”
    “照你这么说,我看那藩王悬,他封地上再多银山,再有多少丁银上缴,最后恐怕都保不住……”
    “诶你说,要是咱们有这银山多好……”
    “哈哈,你梦吧!”
    “梦……呵呵,”亭内的魏进忠也跟着一笑,终于转过头来。“咦?台上咋停了?”转过头才发现周遭竟然安安静静的,台上的俞伶也不见了踪影。
    “呵呵,马上!”吴宗道说了马上,随即手一招,就让管事去叫人重新登台。
    好在桌上酒菜是新上的,他又拿起酒坛替魏进忠等人斟满,“来走一个,别说着话听着戏,就忘了杯中酒。”
    魏进忠没有拒绝,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放下酒杯之后,吴宗道再想斟满,被他伸手一档,“稳一稳再喝。”
    吴宗道还是顺从的放下酒坛,想了想,笑着道:“看来魏爷今儿是有心事……”
    朱灵均也呵呵一笑,接过话茬:“魏爷忧心的事多了。”
    “那不如说说看,有啥忧心事?或许我们几个臭皮匠也能顶一个诸葛亮。”
    “还不就是银子问题?”朱灵均与吴宗道俩人都不等魏进忠开口,就一唱一和起来。“刚才外头那几个兄弟,有句话说的不错,要是咱们有倭国那银山呐,很多事情说不定就迎刃而解了。”
    “据卑职所知,”吴宗道认真回忆了一下,“他们提到的摄政王和藩王之间那场大战,好像已经打过了。”
    “啊?都打过了?”朱灵均一听,惊讶的看着他。魏进忠也跟着问了一句,“你咋知道的?那谁赢了?”
    吴宗道渐渐锁紧眉头,仿佛陷入回忆:“好像两年前就打过了,因为卑职那一段时间正好在朝鲜,记得是有人从对马岛传来消息,说小西行长在内战中死了,当时听了之后还有些唏嘘。后来回到大明,这事也就渐渐淡了,没再去想。”
    “谁赢谁输了?”
    “唉,行长也是保皇派,自然摄政王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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