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八月开始,就要尽量走正常的日程了。所以在那之前,有些该处理的问题,也得抓紧解决了。
距离陈氏玉瑶提出覆灭安南的请求,已经过去四天,詹闶觉得可以给她一个答复了,也看看这个女人还有没有什么花招。
还是晚饭之后,还是三进院的偏堂。陈氏玉瑶看到詹闶进门,主动就开始拆解自己的包装,一副“我很机灵”的表现。
但是詹闶今天并没有那个心思:“坐下来好好说话吧,对于安南和陈天平,你还有什么遗漏的吗?”
陈氏玉瑶回想片刻,确定自己并没有什么遗漏,抬起头来直对着詹闶的眼神:“玉瑶所知的已经和盘托出,再无其他消息了。玉瑶只是一介女子,且已离开安南数年,并无任何沟通渠道。国公想要得知安南国内详情和各路各府的详细部署,可以找陈天平试试,他在安南好像留了暗子。”
对陈氏玉瑶,詹闶并不存在什么忌惮,也不觉得她有那个本事,能把消息传递给远在金陵的陈天平。
所以今天的谈话,他并不打算有所隐瞒,反而还会主动爆出一点东西,来试探陈氏玉瑶的底线。
点点头道:“嗯,本座也就是随口一问。不过有件事要提前和你说一下,如果大明真的灭了安南国,肯定不能杀尽当地百姓,还是要进行治理的。你的公主身份,会在大明占领安南之前得到胡朝和陈天平的认可,然后你得作为安南陈朝王室唯一的后裔,表示支持大明对安南的统治。
只要这样,本座才能以此为条件,劝说我大明皇帝陛下,发动对安南的战争。如果你不能答应,那么这个人就得换成陈天平,或者如今胡朝的某一位王室成员。具体接受与否,你自己考虑清楚。”
陈氏玉瑶并不傻,詹闶说的是什么意思,她当下就分析明白了。自己的请求让这位大明国公生出占领并统治安南的想法,或者说他本来就没打算帮助陈天平复国,从一开始就做好了统治安南的打算。
不论是自己这个所谓的陈朝公主也好,还是艺宗之子陈天平,又或者现在胡朝的某个王族成员也罢。都只是为大明占领和统治安南,提供冠冕堂皇理由的傀儡。
就算自己不答应,他也会从陈天平和那些胡朝王室成员中找出一个愿意的。自己只是因为主动向他提出请求,得到了一个优先选择权而已。
不过这样也挺好的,别人做这件事可能还要担心背负骂名,自己却巴不得背上这份名声。安南因为自己被彻底灭掉,那才是最彻底、最完美的报复。
念头通达,自然不需要再多考虑什么,陈氏玉瑶马上点头应诺:“国公不必费心去找别人了,玉瑶很愿意做这件事。只要能覆灭安南,国公让玉瑶做任何事,玉瑶都不会拒绝。”
“很好!你的配合,会让这件事进展得更加顺利。”詹闶给了陈氏玉瑶一个赞赏的眼神:“即便这是你的本意,大明也不会吝于褒奖。本座将上奏陛下,给你个一品诰命的封赏,就算正式册封你一个‘安南公主’的称号,也不是没可能。”
陈氏玉瑶这么配合,推进的可不仅仅是安南这么一件事。只要能顺利拿下安南,大明迈向整个中南半岛的脚步,都会更加顺利和稳妥。
给陈氏玉瑶申请奖赏,詹闶也不是表面应付。大明本土一些小部族的女性首领,都能有一品诰命作为拉拢。对一个支持大明占领安南的公主,阿棣绝对舍得给与好处,更何况还是没有实际权力的好处。
詹闶对阿棣可能会给出的奖赏很有信心,陈氏玉瑶却表示自己不感兴趣:“国公不必为这种小事费心,玉瑶只求安南覆灭,并不在意什么奖赏。不过玉瑶已经承诺,此生都会侍奉国公,若是国公喜欢,玉瑶也不会拒绝。”
不管真假,这种态度还是叫人喜欢的。詹闶对陈氏玉瑶的表现还算满意,适当夸奖之后,让人把她的住处换到四进院,再派两个丫鬟照顾起居。
发泄情绪什么的,今天就不必了,他的负面情绪积累的还没那么快。再说前几天刚发泄过,陈氏玉瑶还带着伤呢,工具也是需要保养的。真要把她玩成花老虎,看着也没心情发泄啊。
处理好陈氏玉瑶的问题,接下来就是詹闶自己的问题。医院开张营业,就得给病人进行诊断。他自己一点相关经验都没有,对诊脉基本不会,无法对内科病症进行相对准确的诊断,所以就需要助手这个职位了。
医院开张后,詹闶还要顺带着教一拨学生,十五个来自阿棣资助的皇家医学基金会,十五个是行道教自己培养的。可这些都是学生,哪怕都是有一定医学基础的,也不适合给詹闶做助手。
于是詹闶就把这件事拜托给了郭资,目标是北平行省的年轻大夫或者郎中,且不受名教影响,愿意学习行道教医术的。
这件事办起来并不容易,哪怕郭资贵为布政使,动用了自己最大的能量,几个月下来也才找到四个符合詹闶要求的。
没办法,就是这么难。从张仲景的“进则救世,退则救民”,到范仲淹的“不为良相,当为良医”,中国的文学界已经完成了和医学界绑定。
中医也从敢提出给曹操开瓢,沦落到基本的熬汤药和扎针。只能眼睁睁看着靠放血和裹麻等粗浅手段混日子的西方医学,从经验学都不高明的阶段,一步步完成超越,开创出“现代医学”流派。
闲话不提,詹闶并不需要好医生,只是想找两个精通把脉的大夫、郎中。也因为他开宗立派,旗帜鲜明地反对名教,而应者寥寥。
七月廿九上午,詹闶见到了郭资好来的四个人选,其中三个是有正经传承的医学生,一个是小有名气的游方郎中。
交流一阵之后,詹闶排除了一个神色倨傲鼻孔朝天的,和一个骨瘦如柴气息紧张的。牛逼哄哄的肯定不能要,病恹恹的为啥不把自己先治好。
剩下两个都是简单交谈后基本确定相对淳朴本分的,至少眼下看不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一个叫何鼎,洪武二十三年生人,父亲是香河县的坐堂大夫,在当地也算小有名气。因为不是长子,不能继承家业,所以想要出来闯荡一番。
一个叫陈济,洪武二十二年生人,祖上是山西移民,从他父亲开始学医。本人跟着父亲学习,常年在大兴、宛平两县走街串巷免费给人看病,这一点是詹闶看中他的主要原因。
先留下来试用一段时间,如果品性和技术都没什么问题的话,就可以考虑把他们收入门墙了。
最后一件其实是公事,关于北平营建总督衙门的衙署。正常来说,这种钦差行辕,都应该是当地官府负责置办的。
但是北平情况有些特殊,大兴土木扩建城池就代表着很多地方都要被拆除。具体的规划是怎么个情况,目前只有詹闶自己最清楚。
于是,这件事最终还得找詹闶来解决。总不能堂堂一个负责城池营建的总督衙门,结果却自己把自己给拆掉,那可就是天下最大的笑话了。
作为总督衙门的一号长官,詹闶自然不会推辞。在南居贤坊划了四座连在一起的三进院,作为总督衙门的办公场所,这个是绝对不会拆的。
总督衙门的一干人等,高高兴兴地开始在衙署操办起来。却不知道他们之中一旦有人动了歪心思,这个詹闶亲自划定的办公地点,就是带毒的鱼饵。
八月初二上午,位于思诚坊道观东边不远处。一座占地约四亩,拥有上下两层共十六间病房,可同时收容七十名左右住院患者的医院,正式开业了。
医院门前还是詹闶最喜欢的炮仗、锣鼓、舞狮老三样,锣鼓喧天披红布彩中,道贺的宾朋们次第而来。
詹闶和郭资左右同时用力把彩绸扯下,露出阿棣御笔亲题的黑底金字牌匾,上书“行康医院”四个大字。
两边还有楹联,是由另一位行部尚书雒佥,和负责镇守北平的武安侯郑亨,两位封疆大吏揭开。
只是这彩绸揭开之后,大家的表情就很精彩了。郭资等熟悉的,无奈之中带着几分了然;雒佥等不远不近的,一副“果然是靖国公手笔”的眼神;关系不好的,詹闶疯了才会请他们来。
而围观的路人们,则是没多少识字的。极少数凑热闹的读书人,不用说肯定是在心里咒骂詹闶这妖道了。
也不怪别人会咒骂,实则詹闶这副楹联中,针对性和侮辱性太过直白干脆,就差把指头戳在名教徒的脑门子上骂了。
一般来说,药店和医馆这类买卖开业,都会挂上“但愿人常健,何妨我独贫”、“寿世寿人杏林春满,为医为药橘井泉香”这类自我标榜,或者有祝愿意义的楹联。
而詹大掌教呢,语不惊人死不休,楹联好比一篇宣战檄文。上联:道不同,见死不救;下联:得一诺,不取一文。
什么叫道不同,跟行道教的道不同的,好像就只有名教吧。传统习俗中,再怎么憎恨、厌恶对方,有些话也只是藏在心里,哪有你这么光明正大挂出来的,还整个“见死不救”。
这些年来,詹闶的医术在北平也有些名气了。不说人人交口称颂,专治各种怪病、暴病的口碑,还是能立起来的。
虽然小部分文官和忠实的名教徒们,也憋着劲儿从不找詹闶瞧病。可心里对他却是认可的,真有一天遇上其他大夫、郎中解决不了的大问题,詹闶就是最后的选择。
但是现在看来,詹闶亲手把这条路给他们堵死了。而且了解詹闶的人都知道,他既然把楹联挂出来,就肯定会言出必行。
郭资跺了跺脚,抖掉靴面上的一抹炮仗碎屑,摇着头笑道:“嵬之此言,怕是又要惹出一番争论了。”
郑亨却不以为然:“读书人中像大司徒这样的,自然令人尊重、敬佩,可那些嫉贤妒能的无用之辈,多死些也好省下粮食就济灾民。要是他们再敢闹事,某家可不会客气,统统拿下治个搅乱城防之罪。”
别人说这话还有虚张声势的可能,郑亨说出来就基本不用怀疑了,那是真能说到做到的。郑亨是阿棣的老部下,靖难之初就率部投靠的铁杆,和詹闶的交情也相当不错。他有这个底气,只要不犯下无可挽回的大错,一生平安是早已经定好了的。
文武两边的大佬都开了口,其他人难免要跟着表态,身在官场就是如此。特别在同一阵营或者联合阵营的,关键场合捧一把非常有必要。
只不过詹闶对这套没兴趣,是不是自己人,也不在这种事上看。真遇到事了,真心假意自然立见分晓,平常搞各种花样没多大意思。
站过来伸手引向医院大门内,把话题扯开:“诸位,无聊的烦心事就不用多想了,先进去参观一番吧。完后提些建议,好叫贫道明白有哪些需要改进的地方。”
医院的布局并不复杂,一进门是个宽敞的大堂,用来让病人等候和售卖药物。大堂的两边分别是一个诊室,目前的话就只有一间开放,詹闶每旬二、四日坐镇。
大堂和诊室相邻的后面,是两间附带预备空间,并装了玻璃天棚的手术室。平常时候天棚会用木顶遮起来,需要手术的时候打开,增加光线强度。
两间手术室相对开门,中间是同样加了玻璃天棚的走廊,整体呈“t”字形状。竖长部分的两侧有器械和药材库房,背后各有一个小花园;末端横向走廊连着的,是一排二层楼的病房,上女下男,可以直接进入小花园。
詹闶一边带着众人往里走,一边给医院打广告:“行康医院目前的主要业务,就是接治外伤患者,和分娩生育的妇女。哦,还有一项也很重要,就是针对天花病进行预防。采用的是行道教的专利技术,我教内部称之为‘疫苗’,凡接种天花疫苗者,可达到终身免疫的效果……”
天花在大明虽然没有欧洲那么肆虐,但也属于谈虎变色的程度,彻底免疫天花,至少能让大明的幼儿成活率提高一成甚至更高。
后面詹闶再说什么,已经不是太重要了。就这个能够免疫天花的技术,足以让全大明都对行道教感恩戴德。
难怪敢挂出“见死不救”的楹联,这可不是一般的大夫吹牛逼,人家是真的可以做到看着你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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