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瓶时空》146：终曲⑤饯别礼

    名为祁洛的人类，曾经获得了许多次自我救赎的机会，但他都放弃了。
    他将自己的灵魂出卖给了来自异星的魔鬼，为图一时的愉悦而甘愿赌上自己的命运，在他看来，只要他能活到最后，就能赢到最后。
    而那些曾令他感到不痛快、给予他心理或身理上的折磨的人或事物，都会成为他不断胜利之路上的垫脚石，他会在那些人命运的终点、也即他迎来最终解放与成功宣言的高台上，为他们奏响终曲。
    —
    —
    “你不是许伊雷？”
    “永生之地”遭到未知领域吞噬的事实，让祁洛的内心有些不好受。
    只差一步，就能宣告自己二十年的冒险旅程迎来终结、就能为自己戴上“赢家”的辉煌之冠……可为什么，阻扰自己的人——甚至是完全没接触过的存在——一个接着一个地冒了出来？
    与《黑魔法原典》融合的人类脸上仍旧挂着凶狠恶毒的笑容，以此来向陌生的对手表明心中的“无畏”。
    他才不会因为一个突然冒出来的陌生人，而心生恐惧！
    “虽然你不是他，但既然……你害我想起了那个连后辈都救不了的‘失败者’，你就替他承受”这份痛苦吧！”
    祁洛的身体随着他的言语落下，瞬间崩解为了无边无际的黑暗，紧接着，在那一团团的黑雾之中，同时睁开了无数只布满血丝的眼球，而这些透出戏谑之意的眼睛中，都映出了白发少年的形象。
    他用扩散开来的身躯，企图反过来压制周围不明作用的白雾，同时还抱有让“模仿许伊雷之人”露出惊恐神情、顺便断绝其退路的意图。
    然而，当由他身化的黑暗接触到那些飘渺云气时，已成为怪物的人类却惊愕地发现，自己竟无法侵蚀这片古怪的领域。
    而且，他还从苍白的云雾当中，感觉到了一丝属于“永生之地”的气息。
    他没有完全夺走我的领域吗？祁洛对此感到诧异。
    而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对方这么做的原因——包围住他的这片诡异云海，恐怕并非攻击型的领域，而且还可能带有一些有利于他的“副作用”，所以，对方才要借助“永生之地”的力量，来平衡这片云海自带的“强制效果”。
    “你只是一介半吊子吗？还是说，在故意给我留破绽，想证明自己在不利情况下也能赢过我？”
    无边的黑暗顷刻间就淹没了白雾之中的小小人影，可随后，一只漆黑的、缠绕着暗色雷光的利爪，倏地从黑雾中穿出，连接在其下的是一条青筋暴起的、长满锋利倒刺的黑色手臂。
    再然后，一道笼罩在暗影长袍下的诡秘身影，重现领域空间。
    区区一个新生的“黑暗”，竟敢在黑暗之主的造物跟前卖弄本领，不怕贻笑大方？
    扛过祁洛的黑魔法的雷宾冷笑一声，甩开沾在手掌、手臂上的血液，让它们化作漆黑的光点消融于白雾之中。
    “方才被你短暂压制住，是我大意了。”雷宾降落在契主身边，他的目光旋即被包裹在黑炎之中的灵魂碎片所吸引，“她这是……”
    “我在尝试修复她的灵魂。”
    奥罗的语气听上去并不轻松，想让灵魂变得完整是一件极其艰难的事情，连他自己都没能做到，更别提这个靠执念留存于世的残魂了。
    但是……他抬头看向身形范围愈来愈广、给予人压力越来越大的祁洛——要放过这个机会吗？直接把领域解除、让爱琳娜就此消失，然后等待可能根本不存在的“第二个机会”？
    趁他思绪翻飞的功夫，一丛阴影从他的脚下猛然升起，可随后便被雷宾一招挡下，并反借这团影子的力量制造出数支暗影箭，朝祁洛化作的黑暗射去。
    “操纵影子……”这是无迹影星的力量，奥罗心想。
    祁洛的助力不止《黑魔法原典》，无迹影星委托他复活“零”好让自己死去，自然也不会吝啬完成委托后应有的报酬。
    奥罗伸手从身旁的空气中抽出“虚影圣剑”，回忆着曾从神灵轻风那里听来的教诲，开始向其中注入魔力。
    他不打算用黑魔法对付与《黑魔法原典》融合的祁洛——那就像用黑暗力量同雷宾交战一样，宛如班门弄斧，可笑而无用。
    “雷神上身。”轻诵扮演许伊雷期间掌握的咒语，奥罗召唤出耀眼的雷光，驱散了弥漫至脚下的黑暗。
    而后，雷霆于他身前汇聚出数道纯粹由光芒组成的身影，它们在同一时刻构筑出不同的魔法、直奔不远处的怪物而去。
    “太嫩了，冒牌货。”由于和最强的黑魔法道具融合，一举获得至高无上力量的人类狂笑道，“你似乎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厉害嘛，你的领域，到底是拿来做什么的呢？”
    “这种虚幻的云雾，一点攻击性都看不出来，平日里只能拿来遮遮隐私、制造无意义的气氛吧？”
    “当心！”上古恶魔化解了一记来自祁洛的袭击，吞噬从对方体内散发出的黑暗力量为己用的同时，用余光瞟见了一抹极淡的、用肉眼几乎看不见的阴影。
    它正以守护残魂的黑炎为掩护，飞速接近蓄力准备攻击祁洛的奥罗。
    “黑暗，可是无处不在的！”
    人类将自己的一部分意识转移到了那小簇影子上，随后从云雾之中一跃而起，刹那间膨胀为一团巨大的阴影，打算就此再续自己的胜利传奇。
    “抓到——你了！”
    （感觉……还差了一点什么。）
    奥罗以“与世隔绝”躲过了最致命的一击，然而很快更高等级的黑魔法就实现了对低等级的遏制，他的嘴角溢出鲜血，缠绕在体表上的黑炎也渐渐趋于熄灭。
    而在祁洛发起这记难以预料的攻击之前，奥罗就已通过屏蔽和转移魔法，将爱琳娜的灵魂送到了领域中较为安全的地方。
    他费力从黑魔法的潮流中伸出双臂，握紧剑柄，感知已经在其中荟聚、平静下来的魔力流。
    与此同时，环绕在他们周围的苍白云雾忽然间变得活跃起来，不断翻涌着、甚至还分化出数缕具体的雾气，有的缓缓淌入祁洛庞大的躯体中、再从它理论上的“背部”淌出；还有的自雷宾身前慢慢流过，仿佛是在阻止他去营救自己的契主。
    奥罗无视源于祁洛的恶意，举起“虚影圣剑”，从它的剑身中，似乎一直有某种共鸣之音传出，同周边的云海相呼应。
    哪怕被后世称作伪品，它也是身负且传承异时空虚影力量的圣剑。
    此时此刻，它正用它的剑气，在无垠的黑暗之中，开辟出连通过去、亦连接未来的光明之路。
    还差了一点什么——在将魔力灌注入圣剑的过程中，奥罗脑海中不停地浮现出这样的想法。
    他攥着剑柄，却迟迟不将诞生于圣剑的净化气息释放出去，仿佛在他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
    时机未到。
    黯淡的长剑，逐渐镀上雪白的色泽、散发出灼眼的光芒，由圣光组成的护罩包裹住奥罗的身躯，换下了在高等级黑魔法威压下努力强撑的微弱火苗。
    祁洛对眼前的景象感到不解，他忽然产生了一种被“命运之神”的背叛的感觉，觉得自己在这一天真是倒霉透顶。
    但都说“否极泰来”、“破而后立”，如此的挫折不过是他一帆风顺道路上一点小小的调味剂，他相信自己会在之后总结出让自身心满意足的“道理”，从而让他最后摘得的胜利果实更加甜美。
    “你又能做到什么呢？”他一边用作为身体一部分的黑暗阻拦更令他忌惮的精灵，一边继续操纵黑暗力量、压迫被自己包围起来的微渺光芒，“冒牌货，你根本没有能力对抗我。”
    “像你这样的无名小卒，又怎么可能击败我呢？”他轻声自语道，言语中恢复了以往的自信与傲慢，“连做我的垫脚石都不配。”
    “你这家伙！”被不断扑涌上来的黑暗妨碍前进的雷宾怒吼着，但同时他也感觉到了自己契主的不对劲——那家伙，总不至于在这种时候，还要胡思乱想吧？
    “不对。”忽地，他听见奥罗发声了。
    “什么？哈，原来你还有精力说话啊。”
    祁洛现在只需不断扩展自己的身体，就能慢慢抢回对“永生之地”的掌控权、顺便压制这俩突然冒出来的敌人了，所以，他完全不把这对契约主仆放在眼里，也根本没在意过被奥罗转移到别处去的灵魂碎片。
    “我本来……”奥罗任由洁白的魔光在剑身上不停跃动、游走，这般现象意味着其中的魔力已经充裕、甚至溢出。
    “就没打算……”
    他收回先前分散出去、用于感知周身环境的小部分魔力的一刹那间，还分心思索起“自己的魔力为什么还有这么多”的问题来，不过，很快他就回过神，于脑海中迅速归纳总结方才回收来的魔力信息。
    “击败你！”
    满载魔力的剑刃落下，异时空虚影所具有的不仅仅是净化万物、焚烧大地的能量，它同时还是所有旅人的指路明灯，是这片星空中最“明亮”的标志物。
    在这一刻，先前翻腾的云雾尽数朝着一处——也即剑刃所向之处涌去，它们在祁洛由黑暗力量组成的身躯上，绘出扭曲的、漩涡状的图腾。
    下一个瞬间，人类化身为的怪物发出了凄厉的哀嚎声。
    从他的身躯中，一扇“时与空”的大门徐徐打开，来自漩涡门彼端的强光驱散了《黑魔法原典》制造出的黑暗，也让人类渐渐变回原本的模样。
    “你、这——”他发出不成语句的短音，似是在对眼下局面的突发异变表示愕然。
    “无意识之海的作用，仅仅是邀请我想邀请的客人，让他们来与我一起共享美好的下午茶时光罢了。”
    “刚才那些云雾，变得像是道路一样。”雷宾接住了从黑暗中脱身的契主，定睛望向从祁洛身体上绽放的“时空裂缝”，“你方才的攻击……不，那称不上‘攻击’，仅仅是在释放魔力，就好像是在告诉别的某些存在，说——”
    “‘我在这里’。”
    周围的云雾纷纷涌至时空裂缝旁，其中一些固态化的云朵强行挤开了还没反应过来情况转变的祁洛，其余的云朵则簇拥在了裂缝附近，好似是在增大这扇门的面积。
    紧接着，先是血色的长河从“门”中流淌而出，数只黑色的拜特蝠拍打着翅膀，沿着河流飞入云海；紧随其后的是冰晶巨树迅速延伸的枝条，在那些由冰制成的树枝上，冰叶子轻快地摇摆着，发出清脆的声响，同时也散发出凌厉的寒气。
    再然后，开满白花的翠绿藤蔓夹带着雷霆与电闪，在无数纸片小人的陪伴下从时空门中冲了出来，一部分小人举着盛开的花朵直奔奥罗和雷宾，另一些则身化锁链，“张牙舞爪”地朝着恢复人形的祁洛扑去。
    之后，响亮的蹄声传来，寒冰骑士的身影出现在雾气之中，他一手持着由冰打造成的长枪，另一只手朝奥罗的方向伸出，仿佛是在邀请他前往自己身畔。
    除了这些做出明显动作、或拥有显著特征的人影外，在被云雾环绕的时空裂缝中，依稀还能望见不少道身影，在从对面往此处张望。
    “这是……”现场除奥罗之外，祁洛和雷宾异口同声地表达出对此情此景的惊讶。
    “带我去爱琳娜身边吧。”奥罗召唤出一小团黑炎，赶在纸片小人们发现前用它拂去了嘴角的血迹，身上先前被祁洛伤到的地方也用火焰掩藏了起来，他不想让同伴们担心自己。
    雷宾闻言点了点头，瞟了一眼祁洛将要面对的敌人后，带着奥罗瞬移到虚弱的执灵身边。
    “伊雷……团长。”女孩发出微弱的声音，略显茫然地睁大眼睛，并不能理解发生在先前极短时间内的这一系列事情。
    奥罗微微皱了下眉，随后像是察觉到了某个气息，抬起头来，看见了悬停在云雾之上的异时空成员——异时空成员们。
    “冰魔大神没有比过莱茵啊。”他说，然后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十分沙哑、而且显得很无力、很疲惫。
    “没办法。”回答他的是赛西，“异时空离紫星太远了。”
    “而且，你又不能保证每份邀请都能同时间送到客人手中。”
    奥罗以沉默回应对方的调侃，接着，他将目光移回执灵身上，并当着赛西的面召唤出“春之源”：
    “我该怎么用它？”
    “只要她愿意接受。”来自三百年后的许伊雷飘落在故去的朋友身边，轻轻握住执灵的手，同时用另一只手触碰“春之源”的表面，“异时空虚影的光芒会照耀任何开放的地方，包括人心。”
    “爱琳娜。”许伊雷轻声呼唤执灵的真名，“除去了断恩仇，还有什么事情，值得你继续停留在这个世上？”
    “我……想要……他……付出代价。”黑发女孩呢喃道，“为了……艾米。”
    “那就去做吧。”
    许伊雷放开了爱琳娜的手，注视着执灵接受无尽能源的力量后、重获清晰的形象，然后，他面向奥罗：
    “你似乎还有事想告诉她，那就作为饯别的话语，去对她诉说吧。”
    奥罗抬起手，操纵云雾为女孩搭建出一条捷径，同时，也将自己往日某段旅程的记忆——以那段有关“逝者在被遗忘的世界的冒险”的故事作为饯别礼，投映在云之路的两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