竭力搜索一番,杰罗姆终于找到最合适、也是唯一可能的下行路线——嵌入水泥墙体内的一段铅灰色金属管。拿目光比划一下,暴露在空气中的管线早已严重锈蚀,表面氧化成一簇灰头土脸的“柱状珊瑚”,导电性能十足可疑。况且有部分管线被混凝土遮蔽,冒然攀附下去没准会陷入死胡同,给人当成箭靶收掉。
“有准备‘羽落术’吗?”杰罗姆无奈问道。
朱利安&22;索尔正观察同一段摇摇欲坠的管线。收起冷嘲热讽,他以罕有的耐心答道:“行不通的,未落地就会变成个蜂窝。人数太过悬殊,把防御法术全加,单个目标存活的时间也很难超过半分钟。”
“半分钟勉强够了。只要接触到水晶,就有机会破坏传送装置。”瞧瞧脚下悬浮的晶体,杰罗姆仿佛在劝自己相信,“这么大块头真够夸张。选准落点应当可以跳去……”
话虽如此,他的语气并不肯定。高阶传送的关键在于出发点和目的地各自保有的两块晶体,传送过程中,固有频率一致的晶体充当着整个系统的谐振器,只要掌握这一频率,就能破坏同步,瓦解传送的企图。但计算固有频率是专家才敢尝试的活动,资深炼金师们需要进行大量实验和论证,相形之下粉碎一块水晶反倒简单得多。问题是,普通传送阵使用的“晶振”至多像块鹅卵石,眼前这枚却大得不成比例,纵身一跃恐怕会给敌人增添一段笑料。
朱利安对此心知肚明,不过形势危急,懒得多调侃他。“从现实主义者嘴里听见这类梦话还能说什么呢?就算你去了,打算拿剑柄捣碎半吨重的结晶矿物?还是先设法撤退,再研究对策。”
明知对方说出了唯一可行的建议,森特先生仍旧恼火地反驳两句,开口时被准备传送的警报所淹没。只见传送阵周围的后勤人员有序退开,一名脑袋半秃、长了张鸟喙的半恶魔手执铜喇叭,用古代摩曼语大声道:“九十秒清场!九十秒清场!运输期间严禁施法,所有法杖保持锁定状态,提高警惕……倒计时开始——九十,八十五……”
即使没有喇叭相助,这家伙的大嗓门也足够刺激耳膜了,噪音过处人人暂停下手头的工作,把注意力一致指向传送阵中央。悬浮的水晶体开始嗡嗡作响,它放射的光线不住变化,光怪陆离的场面标志着爆炸性的能量郁积;空气中涟漪般发散的震波令旁观者感到头晕目眩,连倒计时都变得断断续续。发现妻子手捂着胸口,表情十分痛楚,杰罗姆马扶她到一旁坐下。手心满里是冷汗,莎乐美紧握住他右臂,虚弱地说:“再往南走咱们,总有地方能离开这里远远的……”
她眼里的绝望如此真切,急于逃避的一切终究找门来,令恐惧攫住了她,也预示着短暂的休憩即将被另一段逃亡所取代。杰罗姆少有哑口无言的时候,现在却找不到说辞对她稍加安慰,只得把她拥入怀中。九十秒在坐立不安中过去,白光频闪,遥远彼端送来的机器酷似体型巨大的金属螃蟹,宽阔背脊占满了整座玄武岩平台。冷却过程刚结束,新一轮传送又进入倒数,金属螃蟹就地铺开,露出了中空的腹部——内里携带着大型刀具、砂轮和机床,两座吊臂充当起重机,竟然是座双层的加工作坊。半恶魔工兵为工坊接电,电弧跳跃一阵,用途诡秘的战争武器立即开始配装。
“什么鬼东西?”狄米崔问。
朱利安答道:“工程机械。他们正不惜血本巩固阵地,向敌后投放设备以缩短补给线。一旦稳住了阵脚,还会撕开更大的缺口。”
追随杜松转战数年,杰罗姆从未见过如此密集的机械化装置,恶魔的作战方略往往比较极端,执行起来却思虑周全,擅长出奇制胜,充分体现着热衷投机的秉性。怀里的莎乐美喃喃地说:“听见吗?那声音,到处都是……正朝这边刮过来……”杰罗姆侧耳倾听,唯有风声嗖嗖掠过耳畔。她勉力撑起身体,忽然清楚地说,“别让我离开。我走了,谁来照顾他呢?”
杰罗姆不明所以,捧起她脸庞摇晃几下:“坚强点!还不到绝望的时候!只要切断传送路径,他们不过是些装备精良的耗子……”起身对朱利安说,“你带他俩先走,联络剩下的‘蜂巢’,让弟兄们重新部署,把情况向通报。我没打算为国捐躯,会找个角落躲起来的。走,等情报收集完毕,天黑前跟你们会合。”
利用戒指的通讯回路,杰罗姆无声送出另一段讯息。
——情况危急,把我的原话向顶头司复述:战局十分不利,建议巷战各部转入佯攻,动用军区的炸药储备,直接将桥底凿穿!‘半畿尼’身边还有几名读心者可用,命他架起通讯网络马与我联系,实施爆破前,参谋部会需要此地的精确坐标,许多侦查工作还有待完成……不论如何,答应我好好照顾她!
朱利安与他对视片刻,没做任何规劝,解开腰包伸手摸索一阵。“像我说的,对症下药才能收到奇效。我有种预感,今天它会派用场。”不知口袋究竟有多深,他寻觅半天,才取出个外形臃肿的金属锤子。“这是个一次性共振装置,内部存储了二十倍于‘敲击术’的能量,会在击打瞬间释放出来。使用前以适当频率旋转几圈,倘若运气奇佳、引发了共振,再坚硬的物质也会化成齑粉。”
沙漏型的锤子一端中空,一端注满液体,看起来头重脚轻,像个砸坚果用的小玩意。脑海中响起朱利安的声音:只有一次机会,别搞砸了。关键时刻你运气向来不差,最好先试试“预言术”,反正没什么损失。我对你有信心。
连句再见都没有,朱利安率先踏返回的通道,洒脱程度令杰罗姆有点不是滋味。最后再跟莎乐美耳语几句,叮嘱狄米崔小心断后,他把锤子塞进挎包,开始独自一人绕整座天井兜圈子。
除了抵达此地的通风管,周围共有六、七条管道汇聚于此,各条管路四通八达,比想象中还要复杂曲折,整体像块透风撒气的干酪。这种地形堪称战术的噩梦,迎着扑面而来的凉风,杰罗姆记下所有能过人的宽阔雨道——至少这点对我方有利,可以延缓敌人展开搜索的进度。刚兜完一圈,他就发觉其中几条雨道渗出了稀薄的黏菌。缓慢但毫不留情,黏菌改变了寻常的堆积方式,转而结成蛛网,一层层附着在雨道深处。敌人的触手伸展极快,这样一来,随意穿梭的好时候即将结束,前进时必须一路披荆斩棘了。
借着微弱的光线,附近似有人影一闪,杰罗姆本能地左右搜索,马锁定了目标——那人没打算隐藏行迹,正静悄悄望过来。看一眼长相身形、穿着打扮,杰罗姆赫然发现,次被烧成灰烬的面具高个竟然还有命在!妖鬼面具笑容可掬,对方冲他善地招招手,活像熟人见面打招呼的样儿。
不假思索,“锋快术”为短剑蒙一道气幕,两人第二次展开追逐。高个傀儡般的动作可笑又夸张,步态诡异、极端敏捷。早领教过这家伙的厉害,杰罗姆盘算着怎么把他彻底消灭——要干掉一团散沙,依靠刀剑恐怕效果有限,况且对方更像一具受人操纵的提线木偶,他所惯用的定身、震慑法术对木偶毫无效力,必须使用更直接的手段方可奏效。奋力掷出短剑,杰罗姆精确命中对方的大腿,长袍立即多出两个对穿窟窿,行动速度同时大打折扣。奇怪的是,高个既没有出声示警,也没做任何反击,就这么带着柄利刃来回绕圈,任凭构成身体的细沙撒出一溜尾迹。
心中疑窦重重,若不是周围危机四伏,杰罗姆几乎想要停下来看看对方的反应。可惜眼下容不得半点差池,抓住机会发动一轮“钢钉齐射”,对手应声变成个千疮百孔的破沙袋。细沙从所有的小孔渗出来,高个眨眼间矮了一截,瘸着腿转过身来。杰罗姆戒备地逼近他,随时可以施展“骤风术”,将这家伙化成一阵短促的沙暴。
血红色妖鬼面具几乎裂成三片,残余的水银滑下面颊,仿佛一串尚未干涸的眼泪。面具高个伸出右手,好像有话要讲,不等杰罗姆做出回应,他已然“哗”的散了架,坠向地面时传来清晰的金属撞击声。
回短剑,杰罗姆用剑尖拨开长袍跟手套,从对方的残骸中挑起一件硬物。拂去表面的沙砾,他凝神细看,竟是一块眼熟的怀表,仍在“嘀嗒”走个不停。回想片刻,森特先生不禁浑身轻颤——这块怀表来自协会收编的莱曼人,曾跟随他不少时日,途径“蛞蝓镇”时被无良岳父顺手夺去……想起莎乐美临走所说的话,一阵不祥的预感涌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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