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枪》第一百二十九章 佛龛遇险

    相较参加夏蝉行动的大部队人马而言，燕三提前了整整十二天抵达南京城，他走的是陆路，孤身单骑。
    这段日子来，燕三过得相当舒心，甚至可以说有好些年都没这么舒心过了。作为一个白种血脉不十分明显的色目人后裔，他祖上的来历甚至姓氏早已无从查考，他只是小时候大概听闻些，据说在前朝也就是蒙元时期，当时执掌天下的蒙古统治者将天下人分为四等，第一等自然是掌权的蒙古人，第二等就人种繁杂的色目人，而三四等则是汉人和南人，后两种人被一二等人视作奴隶和贱民，水深火热猪狗不如。
    也正是因为这种残暴的统治和无休止的压迫，激起占人口大多数的汉人们的反抗而最终导致元灭明兴。
    元朝时的色目人虽族群人口不多却是不择不扣的贵族阶层，既有把持军政要务的高官勋臣，也有富甲一方的商贾巨富，甚至说整个国家的财税大权一直牢牢掌控在色目人手里。
    燕三家的祖上大概就是个色目贵族，只是这份显贵跟燕家没有丝毫关系，一个高高在上的贵族临时起意，玷污了卑贱的汉人仆妇致其怀孕产下私生子，贵族依然高高在上，而仆妇被扫地出门，私生子也被冠以杂种之名流落在外被所有人歧视，就连姓氏也是随的母姓。
    在燕三的认知中，燕家几代都是赤贫，而他本人则是小时候另有奇遇拜了个汉人独行大盗为师，才踏入了江湖这条不归路。
    也正是因为从小所受苦难的磨砺以及后来师门所授，因此燕三出道二十余年，那份谨慎与低调都是刻在骨子里的，行事速来周全稳妥，当然，那年在凤阳守备太监府的落网纯属意外，若不是遇到了极其邪门的耿发，换其他守卫以燕三提前做好的诸多准备，绝对有很大的把握逃脱。
    不过以前的种种过往，包括在凤阳监牢内度过的那几年暗无天日惶惶不安的日子都已经过去无需回首。现在他已经有了新身份新的营生，化名：陆桥山，代号：佛龛，对外身份：京城锦衣卫北镇抚司校尉，实际身份：孝陵暗卫川沙情报处特派密谍。
    还有潮气蓬勃日新月异的川沙基地，各种匪夷所思的新奇事物与各色人等……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几乎没经过什么磕绊，燕三就完全彻底的融入了他的新生活并乐在其中，平生第一次有了归属感和奔头，用粗人大人的话说，就是有了使命感和责任感，尽管大部分时候他依然像以往那般谨慎低调，但那种挺直腰杆做人不再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的赶脚简直不要太爽。
    比如这次夏蝉行动，作为先锋的燕三就堂而皇之的骑上快马一路奔行到南京，途中再遇到守卫城门盘查的卫兵或是街上巡视的衙役捕快，完全不用似以往那般贴边溜墙根躲着走，甚至还几次住在官路上的驿站里，吃住全免不说，还收获了不少敬畏疏离的目光。
    虽然他明知道自己的身份是假的，但耳闻目染受川沙基地整体风气的影响，他的底气却是比真的还要真，用川沙基地的惯用说法来解释——老子行的是泼天的大事，事关亿万黎庶的福祉，锦衣卫算个屁！爱谁谁！
    不过真到了南京城之后燕三还是暂时收拾起暗爽的心情，老老实实做回了自己的本行——踩径踏查。
    一连多日他都赶人流香客最多的时候前往大报恩寺，装束上也做了些改变，一副小康人家闲人的打扮，这样既不会因为太寒酸被势利眼的和尚当要饭的赶出来，又不会因张扬炫耀引起过多注视。
    经过多日摸排，燕三将大报恩寺的情况已经大概摸了个清楚，和他以前所掌握的相差不多，唯一的变数就是这里的守卫外松内紧，守备力量比之以往明显有所加强，这种情况下一般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这里的藏银数量可能比以往预估的要多得多。
    而且燕三金眼雕的名头可不是白给的，就这么十几天的工夫竟然真被他观察出了新的情况，有两次他亲眼撞见，从寺庙外有负重的马车直接驶进了大报恩寺疑似藏银的那间别院，进去后再出来就明显变成了空车，从满载的车辙还有随车护卫穿戴和所携武器上看，这两辆车乃是银庄里押运金银的运银车，而且是隶属同一家名为源兴号的钱庄，两辆运银车抵达的间隔为八日。
    这说明了啥？说明目前大报恩寺里，不但本身可能藏有巨量的金银财宝，甚至定期还有外财被送来这里贮藏！
    这个发现可让燕三喜出望外，不过在给基地所回的鸽子信他并未提及此事，对负责接待他的鸟人还有他的顶头上司峨眉峰也没透露，至于原因么，一是这次行动是他燕三首次出手，不想给人以办事不牢靠的印象，所以想再仔细好好观察后得出更加确定的结论再说，第二个原因也是藏了点小心思，想等粗人大人亲自抵达南京后再当面禀告，以凸显自己的专业水准来。
    这一日正赶上大报恩寺里有一场规模不小的水陆法会，一大早燕三换了身不显眼的常服赶了过去，混在众多香客信徒堆里装模作样的听禅师念经颂法，偶尔也会在几座佛殿前转来转去花些小钱买些香来烧，而且也跟其他香客一样作虔诚祈祷许愿的样子，甚至还会往佛像前的纳捐箱扔上几个铜板“略表心意”，伪装得跟普通香众并无二致，只是略显压低的员外帽下却有一双微眯的双眼总在不经意间飘忽观望。
    晌午时分，燕三嫌回驻地往返奔波太过操劳，就随大溜花点小钱在寺里吃了顿斋饭，饭后则混在人堆里坐在佛殿前的汉白玉石阶上小憩片刻，原本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接近黄昏时分燕三打算再转悠一圈就回驻地，不过等燕三随人流再次接近大报恩寺藏宝区域时，他的目光在巡视过程中突然与不远处一位手持大扫把在院子里不紧不慢扫地的清瘦僧人意外对视在一起，望着那双森冷阴婺又明显带着浓重审视的目光，燕三没来由的心里突然打了个寒战。
    当他尽量克制住情绪扭脸走开后，依然如芒刺在背，似乎那双森冷眼神还在寸步不离的在紧盯着他，就像时被毒蛇盯上的猎物，那一瞬间，燕三冷汗不由自主刷地流了出来。
    事实上，这么多天来燕三不止一次在院子里注意到有这么个扫地僧，穿着一袭洗的发白的旧纳袍，但这人一直在低头干活，从未露出完整的真面目或与人对视而引起燕三的注意，甚至在他观察到的几个或明或暗的明岗暗哨里，也没有把此人列在其中。
    而让燕三悚然而惊的是，他虽然只正面看了之前那人一眼，却还是十分肯定的认出了这个“扫地僧”的真正身份，此人正是多年前雪浪法师重修大报恩寺时飞塔投木的那位武僧！
    尽管事情已经过去多年而刚刚也仅仅时惊鸿一瞥，可燕三还是十分肯定此人身份，实在是当年的印象太过深刻了。
    完了，老子暴露了！
    行走江湖多年几乎从未失手过的燕三脑海里立刻闪过这个念头，虽然内心紧张，可他表面上还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慢悠悠往寺外走去。
    下山的途中，他借助山林的拐角和树枝掩护时不时往身后瞄上一眼，很快他就确定自己已经被人盯住，尾巴已经跟了上来，目测是两个青壮汉子却并非寺庙里的僧人。
    燕三一路上专门往人多的地方钻，时快时慢，抽冷子还往岔道和小道上跑，试图甩掉身后盯梢之人，这都是他多年行走江湖所积累的经验。
    然多次尝试均未摆脱，看来对方也都是硬手，这是摆明要盯死自己，多半还会在某个僻静无人之处对自己下狠手。饶是如此，燕三并未惊慌失措乱了分寸，毕竟跟踪而来的并非那个给自己留下部分心理阴影的武僧，而自己虽不以博击见长，却也是身手相当不错的练家子，寻常人等还真不放在眼里。
    最关键的，他身上可是藏有两把上满子弹的如夫人43型左轮手枪，那杀伤力和射速他可是亲眼见识过的，别说两个毛头小子，就是再来几个他也不怕！
    不过这玩意儿据说中者必死，不到万不得已燕三也不想轻易动用，首选还是希望能找机会甩掉这些尾巴，所以从聚宝山下来他毫不犹豫地快步走过长干桥直接进了南京城的南城门聚宝门，试图在更多的人流中寻找脱身机会。
    燕三在南城一带左拐右拐时快时慢，足足转悠了一个多时辰，就在他以为已经成功摆脱跟踪而直奔驻地客栈所在位置时，突然发现不但先前消失的两个尾巴重新出现不说，似乎在其他方向又出现两个可疑身影不远不近的吊着这边的节奏跟了上来。
    此时燕三离客栈大门已不足三十丈可以说转瞬即到，虽然他跑回客栈安全能得到保障了，但自己的身份说不得也要暴露，弄不好会让此次夏蝉行动徒增变数甚至有前功尽弃的风险，所以他略一迟疑还是选择了另外一条远离的路走开了。
    此时天色已晚，南京城内到是灯火通明依然热闹非凡，燕三多次尝试还是无法摆脱那几人心下也有些急了，就开始离开人流如织的主干道往偏僻幽静的小胡同里跑，还不由自主地加快奔跑速度，遇到一些看似无人里弄和小巷子他甚至动用了高来高去翻墙越脊的身法，没想到追他的几人竟然无一例外全部是练家子，翻起墙头来却是丝毫不比他这个老牌独行大盗慢，而且明显更年轻体力更好。
    好在南京城里胡同里弄四通八达，建筑林立，燕三一路狂奔穿街过巷足足耗费了近一个多时辰才堪堪甩掉了这些明显不怀好意的尾巴。
    而此时的燕三体力也几乎完全耗尽，不得不叉着腰躲在一处没有灯光的阴暗角落里拼命喘着粗气，这回他说啥也跑不动了，借着街角的一户人家大门外挂着的灯笼已经还算明亮的月光，他仔细辨认了好一会儿，才赫然发觉自己这慌不择路一通疾奔之下，已经从聚宝门一带跑到了接近清凉门的北门桥一带，而且这边开始道路逐渐变宽，高墙大院越来越多，里弄和低矮平房越来越少，等于之前还能起到遮掩作用的障碍物也变得越来越少，地形已经完全不再适合他的逃跑躲藏了，不禁心下暗暗叫苦。
    若是在这地方被之前那些人堵住，可就真的是插翅难飞无处可逃了。他下意识地伸手将上衣坎肩襟绊解开，右手掏出手枪打开保险和击锤，握着这冰凉沉重的大杀器，心下稍安，又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枪收好，再次伸手入怀掏出了两只半尺多长，纸筒状的东西拿在手上。
    这玩意叫做信号弹，是燕三从川沙出来前粗人大人刚刚发明不久的新玩意，最稀奇的是这玩意不用火折子来点，只要一拉管口的那根白棉线就可以在数息内点燃，释放出一股足有数十丈高的彩色烟火球来，哪怕是白日里也可以在很远处就能望见。
    体力耗尽、寡不敌众加上又面临不利地形，燕三已经不再像先前那般从容和自信满满，若是真到了走投无路最坏的那种地步，他也不惮跟对方来个鱼死网破拼死一搏，但同时他也希望自己这么晚都没回去，能引起峨眉峰的警觉，寄希望于他或是他这次带来的两位荷枪实弹的护卫新军能看到这边的求救信号，关键是刻能过来搭把手而不至于孤立无援，死掉了都没人知道。
    隔了半晌见四周静悄悄的，既无人影也没有任何动静，燕三稍微松了口气，开始沿着街边的一堵长长的院墙向驻地方向移动，同时他也尽量做到轻手轻脚不发出声音来，身子也尽量隐藏在背光的阴影里。
    没想到刚走出没多远，他就赫然发现前方不远处的路口正并排走来三个黑衣短打扮的汉子，两人手里拿着铁棍和短刀，还有一人手里的家伙看形状竟是一把小巧的连弩！三人离燕三也不过几十丈距离，似乎知道他在这边似的，正气定神闲不紧不慢的逼过来。
    燕三此时所在之处是一条通长宽阔的大道，两边似乎是两家大户宅院的后院墙，没有岔路和小巷，最关键是这两道院墙都是丈余的高墙，若是平常对于燕三来说倒也不算太难，可眼下他体力耗尽手软脚软，身上又没带铁爪之类的攀爬工具，等于已经绝了他横向逃跑的出路。
    见势不妙，燕三直接开始反向疾奔，只是刚跑出没多远，就发觉街道的另外一头同样并排走来三个拿家伙的黑衣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将他死死堵在了这条街上。
    他没再犹豫，直接拉动了两只信号弹管头的拉线，手举向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