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就读的地方唤作“文华堂”。
齐平上次到来时,还是草木繁盛,这次过来,只余素白。
当他第二次走进院子,却听到一排静室内,传来洪亮的咆哮,喝骂声,隔得老远都能听到。
卧槽……不是吧,谁敢这么大声吼太子?
齐平惊了,有点忐忑地走过去,才渐渐听出不对劲来。
“……太子素来温和守礼,岂会无故缺席?”
“你等还有何话说?!”
好像,不大对劲旳样子,齐平远远望去,发现静室的门竟敞开着,须发皆白,梗着脖子,性格刚硬古板的太师宋九龄正在怒斥。
在他面前,那些与齐平有些过节的大儒们一个个垂头挨喷,不敢还口,可怜极了。
“怎么回事?”齐平拉住附近一人,打听到。
后者也在远远地看戏,闻言露出些许厌烦的表情,但等看清齐平那张脸,低呼一声:
“齐讲读……您来了……”
恩,出名的好处体现出来了。
齐平压低声音,眨巴眼睛:“出什么事了?”
那人换了一副好脾气,解释道:
“今儿宋太师来这边检查教授的事,结果不知怎的,都到了授课的时辰了,可太子殿下却没来,只派了个宫女过来说不想读书了。”
宋太师正发火呢。
齐平愣了下,心说这么有意思的吗?不想读书……这是厌学?还是叛逆期了,十二岁的确也属于叛逆阶段……
不过,上次太子给他的感觉还是很懂事有礼的,很难想到,两个月不见,就成了叛逆顽劣的问题学生。
就挺突兀的。
“不对……宋太师不常来吧。”齐平忽然问。
后者点头:“太师只偶尔会过来。”
对上了,齐平心中呵呵,侦探的本能敏锐捕捉到了事件的巧合。
是宋太师正好赶上,还是……太子因为知道今天宋九龄会来,所以故意缺席?
齐平一脸八卦,觉得很有意思,便也好整以暇,站在外头看戏,几个大儒被喷,他还觉得挺爽的。
这时候,许是喷够了,宋九龄冷哼一声,一挥袍袖,领着一群大儒走了出来,正好看到了齐平。
微微一愣。
齐平有些失望地拱手:“晚辈见过宋太师。”
宋九龄看到齐平过来,神情稍缓,点了点头,说道:“齐讲读今日过来授课?”
齐平颔首,一脸自责道:
“实在惭愧,晚辈这段日子先是去越州办案,回来后又忙着赈灾,竟一直没来东宫授课,这不,今日手上的事处理完了,便想着过来。”
宋九龄眼神中带着一丝赞赏,和颜悦色说道:
“此番灾情,齐讲读出力的事老夫也有所耳闻,着实辛苦了,不必惭愧,想来陛下知道,也会体谅。”
身后一群大儒登时酸成了柠檬精。
这待遇差的未免太多。
我们兢兢业业,为太子学问殚精竭虑,只是因为今天太子使性子没来,就被骂的狗血淋头。
这小子身为讲读,两三个月只来了一次……结果还被夸赞……
偏偏彼此还有旧怨,几名大儒吹胡子瞪眼,偏生又不敢吭声。
库库库……齐平心中笑出猪叫,与宋九龄攀谈了下,故作惊讶地得知事情:
“竟有此事,太子莫不是身子不适。”
宋九龄摇头,说道:“老夫正准备带人一起去探望,齐讲读一起吧。”
“好。”齐平本就是来搞关系的,自不会拒绝。
一行人,很快离开文华堂,朝太子寝宫走去。
不愧是太子居所,寝宫外表庄严奢华,门上的一颗钉子都够贫民吃喝数月。
门口有禁军护卫,见一群文人浩浩荡荡走来,头皮发麻,迈步拦下:“各位止步。”
头发花白的宋太师淡淡道:“本太师来探望太子,速去通报。”
一名侍卫拱手道:“太师,殿下吩咐了,不见客。”
宋太师脸色难看,说道:“老夫都见不得?”
这时候,寝宫内走出一名身材高挑,气质干练的大宫女来,虽只是宫娥服侍,却自有一股气度,福了一身,说:
“太师莫要动怒,殿下近日心绪不佳,加之课业繁重,彻夜失眠,清早才勉强睡下,不得以如此,还请各位回吧。”
有点意思,齐平眼神闪烁,看向宋九龄,果然见太师眉头紧皱,说道:“竟有此事,那本太师更要去探望下。”
“太师莫要为难婢子。”大宫女不卑不亢。
一时间,竟僵在这里。
齐平见状,想了想,忽然开口笑道:
“太师也是心系殿下安危,唔,说起失眠,我倒有一有趣秘法可解,姐姐不妨通报一句,或可帮到殿下。”
众人看来,大儒们皱眉,心说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太师开口都没用,你以为你是谁,皇帝卖你面子,但这里头的是十二岁的小太子。
还正闹着别扭,耍性子,哪会理你……还一口一个“姐姐”,呸!
轻浮!
有辱斯文!
然而,令所有人惊讶的是,大宫女看到齐平后,眼睛一亮:“齐大人也来了……唔,这,好吧,婢子就去问问殿下。”
“有劳。”齐平微笑。
大宫女扭头当真进门去了,一时间,众人脸色有些古怪,宋九龄也看了他一眼。
有些困惑。
按理说,齐平只与太子授过一堂课,且隔了这么久,小孩子心性,大概都忘了也不一定。
没道理齐平有啥特殊,那么,态度转变许是出在那宫女身上,宋九龄想起问道大会后,城内许多女子倾慕齐平的传言,有些明悟。
关键是那一声“姐姐”……
其余大儒,也好像明白了什么,嗤之以鼻,心说小白脸勾搭女子有一手,可有何意义?
太子摆明了闹性子,宫女通传又如何?
……
寝宫院内,大宫女绕过影壁,突然脚步急促起来,穿过庭院,推开红漆的雕花门扇。
火盆的热度扑面而来。
宽敞的房间内,温暖如春,这是一座暖厅。
地板上铺着大块的毛毯,摆放着一只矮桌。
一个小小的身影穿着明黄丝绸的睡衣,趴在桌旁,一手托着腮,另一只手中捏着枚棋子,面前是一张棋盘。
举棋不定,无聊地解闷。
身影肩膀瘦削,脸蛋圆润,带着些许婴儿肥,容貌与皇帝有几分相似,只是稚嫩了许多,眼眸透亮,嘴唇略有些薄,很清秀的一位小正太。
这时候,许是在卧房中姿态随意,头发也未扎起,而是随意披散着,衬的清秀的脸庞温润如玉。
“殿下……”见得门开,大宫女走进来,太子一个骨碌坐起来,有些紧张地瞥了眼门外,见无人跟来,松了口气,继而低声道:
“可是太师来了?”
大宫女点头:“还带着一群大儒呢,说要见殿下。”
太子皱起眉头,带着些婴儿肥的脸庞上,有些烦躁:“不是说不见嘛,就说本宫在睡觉,太师莫非还能强闯。”
大宫女苦笑道:“殿下您就不担心……”
太子满不在乎道:“反正本宫平日谦逊有礼,突然不去学堂了,又隐晦透出课业疲乏,太师定会迁怒那些个大儒。”
大宫女叹了口气,问:“那就说不见?”
“不见。”
“可若是齐讲读也来了呢,也不见?”大宫女眨巴着眼睛,问道。
“谁也不……”太子挥手,突然愣住,定定地看她:“你说谁?”
大宫女抿嘴笑:“齐平,齐大人,齐讲读啊,他今儿也来了呢,方才听说殿下失眠,说他有一有趣秘法可解。”
太子眼睛一下亮了,有些激动:“是先生啊,快请!”
从问道大会后,太子就成了齐平的小迷弟,回来后,更央求宫女搜罗齐平的事迹和作品。
这些大宫女心知肚明。
太子说着,突然又皱起眉头:“可是请他进来,那太师他们岂不是也要跟进来?”
突然纠结了。
大宫女犹豫了下,叹了口气,说道:“宋太师没那么好糊弄的,恐怕已经看出殿下心思了,齐大人开口,是主动解围呢。”
太子大吃一惊,小脸严肃起来,温润的脸上有些懊丧,想了想,咬牙道:
“你去请齐先生进来,其余人不许进。”
……
殿外。
冬日阳光和煦,齐平揣手站在人群中,无聊地等待着。
其余大儒亦垂头丧气,不知道好好的太子今日怎么了。
“等下定是还不见我等,太师,您看……”一名大儒开口。
其余人也推卸责任道:“太子许是耍性子呢。”
“这个年纪,倒也正常,与我等并无关联呐。”
“或许是身子不适,依我看,不如今日便算了。”
宋九龄板着脸,一言不发,眉头紧皱,他也不觉得太子会见人,但若强闯……他虽是太师,但终归也不大妥当。
可总不能惊动陛下,或者,可以请皇后来。
至于齐平……没人觉得他有什么特殊。
正转着念头,突然,宫殿大门内宫女缓步走出,福了一身,说道:“太子对治失眠的法子很感兴趣,请齐讲读进来一叙。”
众人愕然,目瞪口呆。
一名大儒忍不住道:“那我等……”
大宫女露出完美的微笑:“殿下只请齐讲读一人,各位请回吧。”
众人:……
齐平轻咳一声,拱手道:“太师,那晚辈先进去探探?”
宋九龄脸色木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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