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时迟,那时快,皇上听见秦更惊呼,一面扯下蒙眼的丝绢,一面听声辨位。
同时,李羡尘和洛星宁从厢阁二楼窗上一跃而下。
再看台上,那花衫姑娘与秦更同时扑上去救护,除此之外,连那站得远远的小生也冲上前去。
但这些人都不及一人迅速,那人只眨眼的功夫就到了皇上近前,一下将皇上扑倒,就地一滚。台柱砸下,他将皇上护在身前,正被倒下的圆木砸在背上,这下极重,只怕若是位置不好,脊梁骨便会断了。
紧接着,半边戏台轰然塌陷……
台上台下混乱一片。
李羡尘几步抢到已经塌成坡面的台上,和秦更等人联手将半截圆木从那人背上挪起来,却不敢贸然动他。
皇上此时被他护在身下,眼神中除了惊魂未定,还有几分意料之外。
再看救驾那人咳了几声,用袖子抹掉嘴角的血沫子,想挣扎着起身。他伤的不轻,幸而脊椎没断,饶是如此,也努力了三次,才在周围一干人等的帮助下勉力站起。
看那人面貌,一双柳叶吊眼中满怀关切之色,看向皇上——皇上也正以一种复杂的眼神看向他。
正是在城郊折葵苑隐姓埋名的四皇子。
洛星宁在一旁冷眼旁观。
世上哪里有那么多的恰巧,不过是有心之人的精巧安排。
皇上由秦更搀扶着起了身,他终归算不上年轻人了,一遭变故,让他看上去有些许狼狈。正待探问这犹如天神降临,化解自己危机的儿子的伤情,却见四皇子,忽然双腿一软,向后仰摔过去。
李羡尘忙上前去搭四皇子的脉息,言道“公子须得赶快救治。”
皇上微一皱眉,冷冷扫了愣在一旁的小生一眼,低声向秦更道“把人带上,回去医治,”转而又对李羡尘道,“善后一下。”
这时洛星宁终于认出来了,那小生油彩之下的面容,竟是太子——此时,他正呆愣的跪在地上,目送皇上一行人回宫去。显然是没想到,亲爹能微服出宫,更没想到,亲爹瞎驴撞槽,撞翻了台柱,险象环生……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惊动了龙武军,李羡尘带人将事情妥善处理好,天色已经极晚了。再待到好生将太子送回东宫,回到将军府时,已然过了子时。
添宇和墨为方才得了凌怀安的传讯,知道街市上闹了这样一出,终于见两位祖宗回来了,稍稍松心,分别伺候二人更衣梳洗。
方才闹闹哄哄,一直不得闲,直到此时洛星宁才得了片刻清净,将事情仔细回溯一番。
这事在她看来,再明显不过,正是四皇子有备而来,意在东宫。方才她去探查倒塌的台柱,虽然台子坍塌半面,现场已经乱了,但那台柱原木根部无端一大片水迹……
若是往阴谋论的方向去想,有人以冰做支撑,时机差不多的时候,这台柱已经是碰则已,一碰便一发不可收拾。
机巧的机关配上苦肉计。
不知四皇子身后有无军师。
皇上子嗣单薄,传闻二皇子神思异常,三皇子早夭,五皇子尚武太过耿直,若是太子势败,按照显朝立长的祖制,皇上终归还是会想起自己的四儿子。
至于太子……
第二日晚上,城门都已下钥,洛星宁正在书房看书,便有府里一个小厮前来传话,道“太子深夜到访,此时正和将军在书房,请东家也前去一叙。”
书房内,太子和李羡尘随意而坐,洛星宁扣门进屋,正待行礼,太子像火烧屁股一样,一下子弹起来,几步就到了洛星宁身前,礼节都顾不得,抓住她双臂,神色恳切,道“洛大人这次一定要帮帮孤!”
他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又说林季一事他职责所在,没想到最后闹出人命。说着,竟要向洛星宁行大礼。
洛星宁自然不能受他大礼,侧身避开,将他身子扶正,道“太子殿下莫要急。”
太子其人,一切行止中规中矩,算不上有大才华,却也不会有什么过多的纰漏。大显皇室,立长不立嫡,是以,太子即便生母身份成谜,也能稳坐东宫。
只是今日,他不知哪根筋搭错了,非要去将生母的身世编成戏文,在这万寿节的当口,跑到街市上亲自唱出来……
可不是疯了吗?
想来皇上,昨日乍听戏文,定然是想起自己曾经的风流韵事——
当年他与流月观中的一名坤道一夜风流,不仅毁了那女道长的修行,还使人家怀了太子。
当然,皇上是认真风流的皇上,事发之后,他曾想将太子生母接回宫中生活,可她执意不肯,在宫外偷偷生下太子,交由宫里的嬷嬷送进宫,便留书一封,自称罪人,与皇上此生不复见,云游赎罪去了。
皇上为此,伤怀了好一阵子。
也正是如此,此事,还未事发,便被弹压下来,有人猜太子生母身份卑贱,也有人猜她身份犯忌,但皇家从来都没对这些流言理会说明,只说太子乃天赐之子。
这件事情,除了皇上,和那如今不知所踪的太子生母,只怕全天下知道细节最详尽的,便是看过的洛星宁了。
一曲帝王情史,在皇上心底漾起波澜,他本来存的是追忆似水年华的心思,哪怕那美好的念想只存于戏台上。
直到劫难之余,他看出那孝子小生,是太子亲扮,千万猜忌疑虑一股脑全涌上心头。自己这倒霉儿子,不好好稳坐东宫,却跑到坊间自降身份,亲自演绎身世之谜,是何用心?
果不其然嘛,一夜之间坊间流传,太子乃神女之子,天命所归。
这在皇上眼里,这哪里是天命所归,分明是迫不及待想登基……
谣言起得这样快,自然有人推波助澜。只是皇上身在迷局中,不知是否看得清晰,自己这傻儿子,被人算计得死死的。
洛星宁一边扶太子坐下,一边飞快的做了个盘算——这件事不能掺和,一个不小心便得惹得一身是非,便道“太子殿下为何这般惊惶,皇上成是气太子自降身份,当街唱曲儿……”
话未说完,便被太子打断了。再看太子急的都要哭了似的,言道“孤在父皇心里算是完了,太子之位孤也不甚在意,只求洛大人,能为孤推算指点一番,孤的生母,如今到底何在?”
洛星宁一愣,她本以为太子是来找李羡尘和自己筹谋如何打消皇上的猜忌,谁知,他是来问生母去向……
母子天性如此深而入骨,洛星宁想到自己早逝的母亲,倒当真动容了。
“殿下昨日唱折子戏的戏文,是从何而来?”洛星宁问道。
太子陌然摇头,道“一日晨起,东宫大门口塞了一封火漆信,拆开便是这戏文,附着一张纸,说是欲寻生母踪迹,便得让这段故事传于坊间。”
咳,洛星宁在心里暗骂,如此恨你不死的事情,你还义无反顾的去做,也不知该说你寻母心切,还是没脑子……依着太子的心性儿,若是想和四皇子去斗,恐怕还真颇有点难度。
见洛星宁神色凝重,闭口不言,太子又转向李羡尘,恳切道“李将军,林大人的事情孤也难以控制局面,方才跟你赔过不是,你帮孤求求洛大人,她定然听你的。”
太子言辞无论多恳切,李羡尘也不会在这事儿上犯傻。更何况,人命岂是赔一句不是,便能轻易带过的。
一时间李羡尘有些沉吟,言道“太子殿下,宁儿通神之事极为损耗心力,加之她曾受重伤,若是气力不足,再伤是小,为太子指错了方向,岂不是误了大事?”
洛星宁前一刻在心里称赞李羡尘与自己默契至深,不料下一刻,太子突然暴起,先将手中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紧接着一柄匕首搭在姑娘颈间。
这个变故,连李羡尘都反应不及,二人谁也没想到,太子突然做出如此极端的行径。李羡尘急切起身,却不敢贸然出手,道“太子殿下,这是做什么?”
太子只是爆喝道“没有人帮孤!你们就都死……”他虽一招得手,却似乎慌得很,手有些抖,明晃晃的匕首在洛星宁修长白皙的颈间晃来晃去,看得李羡尘心惊胆战。
对于太子,洛星宁了解不多,但有皇上那样的爹,公主那样的妹妹,四皇子那样的弟弟……
洛星宁叹气,道“殿下这是怎么了,下官还没说……”
“你闭嘴!”太子喝道,紧接着将匕首往洛星宁脖子上使劲贴了贴,顿时出了血。
鲜血,顺着洛星宁的颈子淌下,在领口氤出一小块殷红。
洛星宁没空腹诽自己这多灾多难的脖子,只觉得太子此时回话已经失了逻辑,他情绪激动,身子发抖,频率有些类似抽搐,不禁皱眉。
这种无端的暴怒,和癫痫症似的抽搐,怕不是爆发型人格障碍吧……
但洛星宁不确定,并且向来也没听说过太子有突然暴躁的口碑。她飞快的思量该如何才是,真相定然不能告诉太子,不然大祸临头的便是自己了。
三人僵持在原地,谁也没说话,时间似乎静止了一般。
终而,还是太子先有了动作,他推着洛星宁向李羡尘那边走了几步,紧接着,在她背心一推,洛星宁便被他推得向李羡尘身上扑过去。
谁知,李羡尘去扶洛星宁的片刻当口,太子错身上前,将刀子抵在李羡尘侧腰处。
将军关心则乱,又许是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对待太子,才着了这样一个千百次都不会着的道。
缓神的片刻,他笑了——太子挟持自己比挟持洛星宁让他安心得多。
太子因为不自主的抽搐,说话都有些发颤,道“你多一句废话,孤……就在你夫君身上,开个……窟窿……你少拿损耗心力糊弄孤。”
嘿!
洛星宁没说话,看着太子和李羡尘。
此刻,李羡尘若是想脱身,易如反掌,但他忽然想看看他的宁儿要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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