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这事儿,就是一句话娶就娶呗,理所应当。
放在这书里的时代,堂堂上将军,二十好几岁,和一个大老爷们儿成婚娶妾,绵延香火,再正常不过了。
人之常情嘛。
可洛星宁,乍一听这话,怎么心里就觉得有点……总之是不大一样的小情绪,好像有一根细细的线绳,在她心头狠狠的勒了一下。
妈呀!我可是想方设法要回去的人,现在不仅对如何回去毫无头绪,还在书里心生牵挂?怎么可能?怎么能?
姑娘坐在床上天人交战,面无表情。
李羡尘远远的看着她……清清嗓子,试探着道“你……别生气,我没同意。”
“谁生气了?”洛星宁也不知自己哪根筋搭错了,跟炮仗点火一般,腾的站起来,几步就窜出了房门。
出门,走出几步,被秋风一凛,才意识到自己身上还只穿着一件松松散散的单衣,便又怔在原地。
我这是干什么?
于是,身为心理咨询师的洛星宁跟自己这说不清道不明的小情绪商量了一下,最终和它达成共识晚些时候再造作。
下一刻,李羡尘便又见到那个雅人深致,温婉如春水的“洛先生”,面带浅笑,自顾自拿起衣衫,到屏风后去换。
在李羡尘看来,她这会儿的淡定绝对是装的——忽而仓惶咋呼,下一刻又眉目含笑,看着忒的瘆人,像极了练功走火入魔,失心疯。
李羡尘有些高兴。
再自屏风后转出来,姑娘神色里仅有的一丝不自在,也没了。
“林夫人要给你说哪家的小姐?”她面儿上平静极了。
李羡尘摇摇头,言道“本就是没影儿的事儿。”
他一本正经的解释,让洛星宁有点舒心。
心里一畅快,不着调的心思就又冒了头,她皱眉看了看李羡尘,道“话头儿都起了,你还是说说吧。”
李羡尘没看出她眼睛里一丝狡黠得意,继续一本正经“根本就不是谁家姑娘,她给我说的,是映禅。我只是想同你说她与老师二公子的事情,其他事情,提都没想提起,谁知……你竟猜出来了。”
洛星宁听了就笑,她并非全然靠猜,那日林夫人来府上闹,她下意识的试探,直觉不妥之后,与映禅一个照面,心里便生出个不着调的美男计来,再一提,映禅欣然答应。
一来映禅日日无聊,二来也不想就这样被养在府上吃白食。
可谁也没想到,一来二去,映禅与林夫人熟络起来,林夫人却记恨洛星宁那日对她不敬,又在坊间得知李羡尘曾在南风馆子里闹得那一出,以为这二人私生活混乱至极,李羡尘更是男女不忌,才非要映禅来分一分李羡尘对洛星宁的情意,给她出气。
洛星宁瞥眼见李羡尘方才说那番话时郑重的神色还挂在脸上,心没来由的柔了,便顺着他的话问道“你……若是心里真的喜欢谁……”
她话未说完,猝不及防被对方一把拉进怀里。将军把下颌轻轻抵在她肩头,在她耳畔低语道“谁也不要,有你就够了,待到这血肉堆砌的江山更安稳些,咱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潇洒一辈子。”
倒不是第一次抱她了,如果林季案时,是出于感怀和安慰,这次呢?更何况,将军的话说得不能再明白了。
刚刚的话出李羡尘之口,入洛星宁的耳,洛星宁就知道自己完了,陷进去了,魔怔了。
若说之前她还有一丝挣扎,这会儿则是彻底缴械投降。
果然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感情抛开世俗,即便对方是书里的人,也不过是一人爱上另一人,简简单单。
沉寂了片刻,洛星宁终归还是伸手在他背上拍拍,退开他身前半尺,笑道“若是到那时,你我还在,便如君所愿。”
李羡尘自然不知道洛星宁说的是她还在书里,只道是她觉得身边危机四伏,笑道“你放心吧,即便四面楚歌,我也有能力护你周全,最不济,三十六计走为上。”
姑娘一双眼睛定定的看着李羡尘,依旧难以置信,怎的自己就偏偏对一个书里的人物动了情呢?
不正是书中自有颜如玉吗……
她一走神,眼神就有些凝滞,李羡尘见她一副懵懂生情的模样,心里腾起一股很强烈的,只想把眼前的人生生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可又不能唐突她——五分不舍得,四分不愿意,含着一分不敢。
终于深吸一口气,帮她将敞得有些开的领口拢了拢,指腹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轻划过姑娘白皙的颈间,道“你若总是这样在我面前晃,我可不知定力能支撑到几时。”
这还不破功?洛星宁终于觉得自己被调戏了,转身扔下一句“我去看书。”头也不回的逃开了。
李羡尘可得意了,情之一事,如人饮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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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不得几日,便将近中秋。也正赶上万寿节。
皇上万寿,除了宫里的寿宴,宫外百姓会热闹半个月,久而久之,皇上的万寿节,老百姓们也称半月喜。
从前,显朝战乱不断,万寿节即便热闹,也只是有些杂耍艺人这一堆、那一伙的卖艺,后不知自哪年起,长街之上,便有秦楼楚馆中的艺伶人轮流献技。
如今,太平盛世,风俗已经成熟之极,长街上花台高筑,白日里是艺人杂耍,晚上则是相当有规模的歌舞技艺表演,穿插各馆出的彩头,猜谜作诗。再到后来,也有文人公子登台抚琴吟唱,展露才华,哪位才子拔得头筹,礼钱花红颇丰。
都城的街市两旁,种着许多银杏,金秋黄叶,秋风吹过,叶子沙沙的响,远远看去黄灿灿的蜿蜒到道路尽头,给花台增添了几分贵气。
今日,正是这半月喜的第一天,也正赶上朝会,洛星宁觉得,朝臣们的心都浮躁了,朝会上只是敷衍了事的言几件寻常的琐事,下朝之后,便总是听见张大人约李大人喝酒,顾大人约梁大人听曲儿。
李羡尘走在洛星宁身侧,问道“今日你公务多不多?”
近来公务都不多,今年的仲秋和万寿均没有祭礼,最占时间的,便是皇上自从被洛星宁催眠了一次之后,便当她半神一样供着,更是迷上了这所谓能在神明帮助下窥见内心的仪式。
时不时请洛星宁入宫,赶上心绪不定之时,也不管是何时辰,有次竟然三更半夜的让秦更来砸门,搞得李羡尘还以为出了什么边塞紧急军务,更在私心里想,皇上不会是对他的宁儿生了男女之情?好在后来旁敲侧击的问过,听宫里人说,皇上对她全是敬意。
洛星宁道“只要皇上不召……”说罢,无奈的笑笑。
李羡尘道“那便去春衫桂水阁照看照看生意吧。”
自从上次李羡尘将春衫桂水阁买下,二人便再也没露过脸,反倒是又给添宇找了个事,每月月底,需得带着府上的账房,到阁中查对账目。
预料之内,这馆子的大掌柜挂了李羡尘的名头,几个月来收入节节高升。掌事凌怀安每日高兴笑的比春花还灿烂,有了大靠山,又能多挣钱,谁不得意呢?
花灯初上,洛星宁和李羡尘没带随侍,到了馆阁之中。
不来则以,一来才发现,二楼临街的厢阁,除了凌怀安为二人预留的一间,其余的都已经坐满了客人。
洛星宁几个月没见凌怀安了,乍一见,便又想起他当日打量自己颈间被李羡尘造作出来的殷红一片,也不知脸上该是什么神色,隧而朝他挤了个笑意,没说话。
二人在二楼厢阁中坐定,凌怀安亲自伺候了一些茶果点心,小菜佳酿,见李羡尘倒也无心听他交代生意,便退了出去。
夜色渐浓,戏韵流芳,歌舞生平。
几段舞蹈琴乐之后,花台的戏楼上,上了一出折子戏,虽并不是什么名段金曲,可那小生小嗓声情并茂,让人听着娓娓道来中,又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凄凉。
洛星宁对戏曲尔尔,也忍不住多听两句,只听他唱“娘亲本非红尘客,奈何风花误,流连情深处,谁知自古君王多薄幸……”
唱得是出帝王情史。
定睛看那唱戏小生,姑娘总觉得他面熟,但这会儿他上着妆,又难以分辨。
花台戏楼前,人群本有些稀疏,这会儿被那小生这不知名的唱段吸引,人流渐而越聚越多。
洛星宁正聚精会神听台上如怨如诉的唱述,李羡尘忽然低声道“你看。”
顺着李羡尘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富贵儒生打扮的中年人,手摇折扇,站在台下不远不近地向台上驻足观望,身后跟着两名仆从。
只看背影,洛星宁便认出来了——皇上竟然微服出宫,来凑热闹了。
再看戏台上已然更热闹了,上了一位花衫,她扮相极美,仙姿缥缈,手持拂尘,口中唱词念念不忘红尘缱绻,自怨跳脱不出尘世眷恋,毁了修行。
再看皇上,怔怔出神,看得痴了。待那花衫一段唱完,皇上向身后一人低声吩咐几句,那人便应声到后台去了。
不一会儿,花衫姑娘重新登台,向皇上的方向盈盈下拜,起身在台上双脚一蹬,飘然下台,到了皇上身前。伸手在皇上腕间轻挽,引着他往花台上去。
想来是皇上着人给了不少赏钱。
皇上一副风流文士的做派,由她拉着,穿过人流,几步登了台。饶有兴致的想看这花衫伶人接下来有何把戏。
花衫姑娘从后台捧着一只锦匣上来,又从怀里掏出一块丝绢,言道“小女子多谢先生的赏,请先生蒙上眼睛,从这锦匣中摸个纸条出来,上面写了什么,小女子便做什么。”
这游戏,本是青楼中恩客和姑娘们喝酒助兴玩的游戏,纸条上写的内容或平常,或香艳,大有玩着玩着,便玩到纱帐中去的。
皇上自然是知道,微微一笑,言道“这里可没有红罗帐,你的纸条里都写了些什么?”
那花衫姑娘也只回以一笑,并不说话,福了福,便要将帕子系在皇上眼睛上。
一直跟在一旁的秦更觉得不妥,正要出言阻拦,却被皇上一个手势拦下。皇上由得那花衫姑娘一双妙手,将自己双眼蒙住,只觉秋风习习,帕子上都浮着一股柔缓的暗香,不由得心旌荡漾。
他伸手入锦匣,抽出一张洒金的纸笺,交给身旁的姑娘,也不忙去解开蒙住眼睛的丝绢。
“请这位贵人和奴家玩一次鬼捉人,贵人若是在奴家数完十个数之前捉到奴家……奴家……今夜就只给贵人一人唱曲儿。”说着,她声音越发的小了,低低浅笑,羞红了脸。
美人在前,即便是门面差事,也得陪她将这游戏结束了再说,加之台下的看客跟着起哄,这会儿若是打退堂鼓,也太扫兴了。
皇上便问道“姑娘可准备好了吗?”
那美人“嘤”的轻笑一声,步子极轻的退开几步,道“好了。”就开始数数。
这数字数的快慢,其实也全在于姑娘对恩客的眼缘,合了眼缘,十个数即便是数上一天,也是十个数。
二人就在花台之上捉起了迷藏,花衫姑娘极具欲拒还迎的手段,把这二人的游戏玩得倒是富了观赏性。
皇上这会儿眼睛看不见,只得寻着那姑娘的脚步声和软语之音去找她,虽然连扑了几个空,反倒越战越勇,他忽而听到身子左边脚步低响,便寻声去追,他去势极快,大有一把将姑娘抱在怀中的意头,谁料,姑娘没抱到,却抱上了花台上的一棵台柱。
台下哄然,秦更眼看着皇上这副模样,想笑又不敢笑。
只是下一刻,他笑容就凝在了脸上——那台柱被皇上骤然一撞,竟而要倒,皇上松手之后还浑然不知。
秦更只得大喝道“主子当心!”一边向皇上身侧冲去。
李羡尘和洛星宁坐在春衫桂水阁的二楼,即便想去救,也怎样都是来不及的——
眼看台柱倾塌,圣驾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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