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谋千金令》第八章 芙蓉帐暖冬晓寒

    暝国天祥十年，正月既望。百里小院里一片银装素裹。
    少年身披狐裘斗篷，肩膀上已经落满了一层薄薄细雪。身旁有一个侍卫官模样的人撑着油纸伞，却离少年半步远，始终不敢上前。
    侍卫官林木望了望灰蒙蒙的天色，有些发愁。看样子还要下雪。这已经一个时辰了啊…眼前少年肩背宽阔挺直，虽还没褪去少年特有的瘦削，可骨子里的执拗坚毅，他随侍多年，岂会不知？可伤了身子，受罪的还是底下的这些人啊。
    林木斟酌着开口：“殿下，这天快下雪了，要不还是……”
    “不必。”年少的司空霁搓了搓冻僵的双手，说话时哈出的暖气融化他睫毛上晶莹的雪珠。雪珠顺着他的脸颊线条滚下，像极了眼泪。
    “殿下，可这都一个时辰了……”
    “无妨。古人尚能程门立雪，恭敬受教。我今日等这一个时辰，实在不算什么。”司空霁淡淡道。清隽的脸上始终挂着微笑。长者见之，欣慰颔首；平辈见之，如沐春风。怪不着他自十二岁起，就是众多尧孟少女怀慕对象了。
    “是……”林木恭敬地低下头，给一旁的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了然地退下，转身快步穿过庭院探听消息去了。
    半柱香过去，司空霁仍是直挺挺地站着，几乎不见他挪动一个脚窝。林木叹口气，刚想再劝，不远处的房门突然开了。
    司空霁双手平举过眉低头行礼，“学生见过老师。”
    风中静的似乎只可以听到雪花消融的声音。
    许久没有回应。司空霁不免有些狐疑，却仍是谦恭地低着头。
    少年清冽的声音似乎穿风带雪而来，想深冬时山间的寒泉。清澈冷漠。
    “霁皇兄。”司空渐行了礼，脸上挂着寡淡疏离的笑。
    “原来是三皇弟。”司空霁扬起嘴角。
    两张相似的英俊面庞在冷空气中无声相对。场面一时间静谧。
    在司空渐出来后，那扇木门重新紧紧闭合。突然突兀地从里面传出几声咳嗽。
    司空渐不动声色地开口道：“近日老师感染风寒，恐不能辅导皇兄课业。特意嘱咐我辅导皇兄。皇兄课业如有疑惑，大可以问我。臣弟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大胆！就凭你！”林木激动地上前一步，瞪起铜铃大眼。
    “林木。”低沉威严地一声叫唤，瞬时就把林木逼回去了，只能低头含胸站好。司空霁对着司空渐微笑，“如此，有劳皇弟了。”
    皇宫里。赶到扶摇殿，司空霁站在殿门前，看着太监进去通禀，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殿下，要不先去换身衣裳或鞋袜？”林木盯着司空霁湿透鞋袜下的水迹，忧心忡忡道。
    司空霁这才想起在雪地里站着，鞋袜早已湿透。可通禀的小太监这时候已经回来恭敬地请他进去。
    “罢了。说早起踏雪寻梅便是。”司空霁淡道。大踏步走进殿去。
    皇后慕容皎月斜坐在凤座上，闭着眼在养神。妆容精致的一张脸看不到半点为人母亲见到孩子喜悦的神色。司空霁进来，也没有让他坐下说话的意思。
    “皇儿今日似乎来晚了？”
    “是。给母后请安。早起踏雪寻梅，看那梅园里红梅争奇斗艳，流连忘返，一时忘了时间，请母后恕罪。”司空霁低着头。谦谦君子的他从小在面对自己母亲的时候总有一点紧张，甚至有些怕。他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毕竟母亲从未苛求于他，就连训话都是淡淡的。
    “哦，是这样。”慕容皎月坐直身子，挥手让捶腿的婢女退下。“跪下。”
    低频威严的女音一开口，在场人都浑身一颤，忍不住低头臣服。
    司空霁笔直地跪下，直挺着腰杆看着他的母亲。
    “你可知错？”
    “孩儿不知。”司空霁低下头。他实在是无法面对母亲冷冷地打量他的眼神。
    “你是尊贵的皇子，是未来的王。你跟那些下等的人有着天壤之别。从小本宫就教导你，永远不要和那些下等人低下你尊贵的头颅。你有听本宫的话，好好做到吗？”慕容皎月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看司空霁不说话，慕容皎月接着道：“你又去找那个百里吃了顿闭门羹是吧？”
    “百里老师学识渊博，他……”司空霁试图和自己的母亲解释。
    “又在替他推脱？学识再渊博也不过是一介布衣平民。”慕容皎月打断他，“人家不待见你，几次三番地吃闭门羹，还巴巴地拿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你就是这么长司空家和慕容家脸的吗？”
    司空霁收紧拳头，“母后教训的是，孩儿记下了。”
    “罢了，起来吧。”慕容皎月不耐烦地挥挥手。“他不愿意教你，天下还有那么多好老师争着抢着要你做他们的学生。改日本宫寻着个好的教你便是了。”
    “是。”司空霁站起来低着头。此刻他已不知道说什么了。
    “本宫乏了，你退下吧。”慕容皎月倚回凤座，烦扰地揉着眉心。一旁侍立的婢女赶忙上前给她揉肩捏腿。
    司空霁行了礼，依然风度翩翩地踏出殿门。只是那双眼睛从出来后就一直没笑过。
    吴国玖安二十四年，皇都九玄。八月三十深夜，本应沉寂是大街小巷却灯火通明热闹非凡。大家忙碌着迎接九月一号的花灯节。这本就是个举国欢庆的节日，再加上还有巾帼英雄的册封大典，今年比往年更加热闹百倍。
    迎接异国贵宾的蓬莱居里，司空霁从围着水红纱帐的床上坐起身来，感觉到宿醉后的晕眩。头痛欲裂里，恍惚又见那个人夜里端来姜汤给他的那个情景，失声唤道：“阿芜！”伸手抓到缠上腰间的手。
    躺在床上的红菱坐起身来，眸光温柔藏满悲戚。“殿下，做噩梦了？”
    “不。”司空霁松开美人的手，揉着眉心。“头疼。”
    红菱闻言紧张起来，“那奴去给殿下煮醒酒汤。”说罢就披衣起身。
    司空霁拦住她，“不必了。”
    红菱坐在他的脚边，伏在他的膝头。“殿下可又是想念那位姑娘了。”
    “嗯。”司空霁抚摸着红菱的长发，还是觉得头痛欲裂。她在这的话，可会心疼他呢？
    “殿下这个样子，奴心疼。她怎么忍心，不来看看殿下呢？”
    司空霁摇摇头，“我对不起她。她不会来看我的。”
    “不要紧。殿下去给她道个歉，她会原谅殿下的。”红菱仰着头凝望着司空霁俊美的面庞，眼角的泪痣像一颗泪珠。
    “不，她不会的。我睡了多久？”
    “一天。”
    “一天？”司空霁突然站起来，急匆匆向外走去。
    “殿下！”
    “怎么了？”司空霁回过身，只见红菱妩媚的脸上挂着两行清泪。
    “不论如何，红菱都会在这等候殿下。”红菱哭着行了一个大礼。
    司空霁心里一动，快步走过去扶起她，“别说傻话，休息吧。”
    蜻蜓点水的一吻后，房间里再也没有司空霁的身影，只有红菱坐在床上蜷起腿抱着自己的肩膀，不断收紧，再收紧。
    司空霁站上俯瞰整个九玄的高台，身旁酒壶里的清酒已经少了大半。不知不觉，十年过去，早已不是少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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