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归处》第三章 职场风起

    她说:有时候职场不能太善良了,这个社会弱肉强食,我便是例子,你要汲取教训。
    周一我坐在公交车上看着拥堵的交通和如潮的人群,想起我们经常自嘲的一句话“领着白菜价的工资,吃着海参价的馆子,穿着太子般的衣服,住着贫民般的房子。”云京这个一线海边城市,锐利的像盘古的神斧,能托起梦想亦能杀死希望。想起当年那些怀揣着梦想的同学们,最初的热血沸腾后很多人选择了离开云京,离开了专业,而我与屈指可数的几个却执着的留在云京苟活,当然这不仅仅是为了梦想,还有自己对某个人的承诺。
    后座的两个男人在谈论着各自的房贷,哪个银行,利息多少,每月还款多少,声音不大,但是却听的格外清晰。他们应该很熟吧,否则这么隐晦的话题,怎好当众来说。就像我,每次别人问到房子的问题时,我都不知道如何回答。那时我便有种对钱的饥渴,血肉生动的饥渴,内心潜伏着的猛兽张开血盆大口,喘息着,一点点吞噬着我所有的信念和憧憬。所以有贷款的人,我内心是羡慕的,这起码说明在拥有房子车子的路上他们比我离得更近。有人说女孩子嫁的好就可以了,房子车子可以由男人来买,你只管着顾家生孩子就可以,而我每每听到这样的话,嘴上不说心中却总会蹦出两个字-“扯淡”。
    我听着两个男人的对话,他们由房子谈到工作,由工作谈到家庭,房奴、车奴、孩奴,厚重的压抑感像块大石顷刻间立在了眼前,一阵糟心。我想他们应是80后吧,因为80后是注定被牺牲的一代,他们大胆的追逐着时代,从农村走到城市,从国内走到国外,通过种种途径摇身一变,成了城里人,成了海归派,却又不得不屈从于时代,挣扎在梦想与生存之间,因为每走一步不得不考虑房债车债老人债还有孩债。80后终是无法洒脱的一代,终是被牺牲的一代。
    公交车每日八点二十分的时候会准时堵在高架桥上,今天也是同样,后座的两个男人因堵车显得有些暴躁不安,而我慢慢思考着等待着却已变得习惯。幸运的是公司对设计室的考勤要求没那么严格,只要每日露个脸按时完成设计稿便可。
    车子以蜗牛般的速度在九点三十分时终于停下,我随着人潮涌进高耸入云的写字楼,一进办公室便听到了吴泽天的咆哮声。吴泽天的办公室在设计室最里面的位置,一道玻璃幕墙之隔。透过玻璃幕墙传出的声音又细又尖,带着微微的南方口音,肺活量却足的很,如果你见到她那瘦小的身子,很难想到她会有如此的爆发力。
    吴泽天,是我们设计室的经理,因为做事太雷厉风行,果断狠绝,背地里我们都偷偷称她为“武则天”,当然,当面是不敢这么叫的。虽然我对声音敏感讨厌嘈杂,但是这几年也慢慢习惯了她的骂声、叫声和咆哮声,若是许久听不到,反而心里会不停的敲鼓,觉得没底。
    我扫了眼办公室内没有其他人的影子,想必彪哥他们应该在吴泽天办公室受训。如往常一样,我快速而淡定的缩进了自己的格子间,新来的小黄从吴泽天办公室探出头来,看到我后颠颠跑了过来:“桐桐姐,老大让你过去。”
    我看了眼不远处的办公室,淡定的问道:“知道什么事吗?”
    小黄紧张的看着我,贴近我耳边说:“出大事了,存在咱们设计室的合同丢了,大家都在里面呢。”
    “额?合同丢了?全丢了?…”我吃惊的望着小黄,设计室丢合同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回。通常业务部签署订单后会将订单合同移交到设计室来进行设计安排,设计书完成后再将设计书随同订单合同一份转回业务部,一份交给档案室保存。而合同的执行则由业务部及设计室共同跟踪。所以设计室算是合同的一个暂存场所,平时的保管工作都是由小黄这个半内勤负责。
    小黄见我盯着他,紧张的摆手解释:“这两天我请假了,所以保险柜的钥匙早就交给老大了。”
    “啊?那就是说,合同是在老大手里丢的,有多少啊?都有哪些合同?查过监控没有?还有谁有钥匙?还是锁被撬了?”
    小黄着急的说:“桐桐姐,你一下子问我这么多问题,我先说哪个呀?”
    我边说边向吴泽天办公室走去:“都说。”
    小黄紧跟在我身后:“暂存合同共三份,全丢了,其中是32万的、18万的还有120万的,锁没被撬,钥匙除了老大有,再就是公司档案室备存了一把。”
    “全丢了这可怎么办呢?监控呢?监控查了吗?”
    “监控?咱科室根本没装监控啊,你忘了公司当时将设计室定义为专业重地,所以在装监控时特意避开了。”
    “哦,对。”我想起没有监控的事,又想起保险柜中暂存的那些珠宝,忙回头问他:“还丢了什么?珠宝呢也丢了吗?”
    小黄急着回答:“没啊,就丢了合同,这事就怪了,要是贼也不会只偷合同啊。”
    说话之间我们已来到吴泽天办公室,我站直身子深吸了口气走了进去。吴泽天的办公室一如既往的明亮,特别是把窗帘拉起后,阳光透过高大的落地窗斜射进来后,更带着几分冬日难见的暖色,只是这暖色与吴泽天冰冻的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此时的吴泽天正坐在宽大的老板椅上,一眼看去,几天的时间她好似突然苍老了许多,巴掌大的脸越发的清瘦了,细长的眼睛下连着两个半圆形的暗青色眼袋,额头的皱纹若隐若现,虽上了厚厚的妆,憔悴之色却让人一眼就看了出来。她眼睛紧盯着办公桌前的三人,彪哥、祁红和岳云萍,见我走过来,她皱着两条粗粗的眉毛,尖锐的声音变得低沉了许多:“你听小黄说了吧?”
    我与其他三人并排站着,一边点头一边问:“接下来怎么办?公司知道了没有?要不要报警?”
    她没有说话,瘦小的身子靠向宽大的老板椅,双眼微眯像是疲惫至极,她的这副神态,与日常的那个铁人截然不同。
    见吴泽天没有说话,祁红插嘴道:“这事不能让公司知道,本来业务部就对我们有很多偏见,要是知道了,那这影响可就大了。万一让公子知道了,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彪哥低头不语,岳云萍提醒说:“如果我们不汇报,在设计任务完成后拿什么往业务部和档案室交啊,到时会露馅的。”
    我说:“我们尽快把合同补齐怎么样?”
    祁红说:“怎么补?难道要跨过业务部单独跟客户联系补合同吗?不说客户会不会听我们的安排,就算听了也保不准业务部会知道啊。”
    我们几个纷乱的讨论着没有什么主意,彪哥想了片刻后对着吴泽天说:“经理,是不是从源头查起会解决的更快?还是…”
    他没有再说下去,吴泽天与他对视片刻后,默默的说:“这件事,先到这里吧,你们那边应该都有合同的复印件吧,先照合同任务做着,其他的事情我想想再说。”
    大家听了吴泽天的安排,依次退出她的办公室,我想起些什么,故意走在最后,走到门口时又折了回去:““领导,我觉得这次的事有些蹊跷,如果您怕张扬,我私下去查查。”
    她看了看我,又垂下眼,厚重的睫毛盖住了眼珠:“这件事你不要插手的好,先下去吧。”
    我听着她的话,心中一方面开始疑惑,另一方面在想是否要将自己的猜测告诉她,所以站在她办公桌前半天迟迟未动。
    见我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她抬起头紧盯着我,说:“静桐,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所以你…..不要去做任何事。”
    “为什么?”
    “因为,如果有人想制造麻烦,我们也没有好办法解决。”
    她的话与我所猜想的一致,如果有人想故意制造麻烦是很难解决的,特别是身居高位的人。
    我想她说的这个制造麻烦的人,应该就是猜测中的秦小明吧。他是现任分公司的总经理,董事长的公子,平时有些吊儿郎当,更是与吴泽天不和。不和的原因无非是董事长与吴泽天的流言,流言说吴泽天是董事长的第三夫人一类的,真假无人知晓,但是这位公子俨然已经当真,总是时不时的总给吴泽天制造点麻烦。
    “难道是公子?”我大胆的说出猜测,却惹来吴泽天一道讳莫如深的目光。
    “别瞎猜,做好自己的事。”
    我无法再深问下去,便说:“如果您需要我做什么,再吩咐我吧,不过有些事您还得躲着点,疯狗咬人会很疼的。”
    她点点头,朝门口摆了摆手示意我出去。
    从吴泽天办公室出来后,我一整天都在糊里糊涂的思考合同被盗的事情,想来想去也就只能捋出秦小明这一个嫌疑人,因为公司内其他人没有这么大的胆子。但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即使在吴泽天的职责内丢了合同,也就是记个大过,这对她影响并不是很大,撇开她与董事长的关系不说,就单说开国元勋这个身份,记个过也不是什么大事。到底是为什么呢?在我百思不得其解之际,接到了业务部的通知,说120万订单的客户要求退货。我心猛地一抽搐,突然间明白了合同失窃的最终目的,如果只是丢了合同,而客户并不知情继续履行合同的话,最多给吴泽天记过,但客户如果不想履行合同,而合同又丢了,那公司面临的将是大额的经济损失和信誉损失。
    我在得知这个消息后第一时间汇报给了吴泽天,她斜靠在宽大的老板椅上,没有以往的暴跳如雷,而是异常平静:“这件事我早就猜到了,静桐,你是个有潜力的设计师,我希望你能有好的前程。”
    难道她……?
    我心口一紧,忙问:“领导,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淡淡的笑了笑:“没什么,只是这么多年我也累了,想休息下。“
    果然被我猜中,心中有些情绪一时很难把控,我双手扶在她的办公桌上着急的说:“您再考虑考虑吧,为这事不值得,再说您是开国元勋,董事长应该不会追究您的。“
    她看了看我,眼中却挂了些忧伤:“这么多年,我是真的累了,不仅仅是因为这件事,我知道大家这几年都在猜测,也许我早该离开了,不为别的,只为自己活的轻松些。好了,就这样吧,以后好好工作。只要努力就会有大好的前程,我很看好你。“
    我着急的说:“领导,领导,您再考虑考虑,您要是走了,我们怎么办?设计室怎么办?“
    她没有回答,起身站到落地窗前望着,半天后背着我淡淡的说:“你看外面,蓝天已经没有了。我拼了那么多年始终觉得心里不安稳,是不是没有家的人都是如此?我想,我该结婚了,找个合适的人,组建个家庭,要个可爱的孩子。“
    我从未见过如此忧伤的她,忙说:“有工作一样可以结婚的,那样可以双收,更好。”
    她背着我叹口气:“我这个岗位,没日没夜的,怎么能够双收呢?”
    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磕磕巴巴半天:“领导,你想太多了。”
    许久后,她转身看着我语重心长道:“静桐,有时候职场不能太善良了,这个社会弱肉强食,我便是鲜活的例子,你要汲取教训。好了,先这样吧,改天再聊。”
    她说完又转过了身子,我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像被枣核卡住了喉咙,望了她半天后,才磨磨蹭蹭的走了出去。刚走回办公桌,抬头便看见彪哥正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我,我装作坦然的躲到了格子间里。半天后,彪哥给我发了一条微信,问老大是不是要走了,我不知该怎么回答,给他回了句不知道。他接着给我发过来一个哭泣的表情,我坐不住溜到他面前,问:“你猜的?“
    他抬起头向办公室四周扫了一下,见其他人都在各自忙碌,便摸着下巴上那捋精心修剪的小胡子说:“我会算。“
    我绕到格子间里面,正对着他:“哥,你怎么算的?”
    他手指在桌子上不停的敲了片刻,随后拿起笔写了秦小明三个字,我小声问:”你怎么算出来的?“
    他贴近我眼睛却飘在别处,小声说:“老大早就单独装了设计室的监控,就在那株发财树后的墙角处。“
    我马上抬头往办公室东北方的发财树旁看去,仔细瞅了半天也没有看出什么异常。设计室是两年前刚刚装修的,装修时专门请来了风水大师,我清楚的记得那天陪同吴泽天接待大师的情况。那天当我把那位仙风道骨的大师带到吴泽天的办公室后,他在屋内来回的转着,时不时的看看吴泽天,又时不时的看看窗子,最后说办公桌的位置一定要挪动,因为朝向正对门口,且坐椅背部靠窗,寓意为坐空。我还记得他从吴泽天办公室后,又说设计室的四角务必要摆放发财树,寓意财源滚滚。大师走后,吴泽天不仅挪动了自己的办公桌椅,更是亲往花卉市场挑了四盆枝叶繁茂的发财树放到了办公室的四个角落。
    我向彪哥点点头,从格子间绕了出来,走到发财树旁发现被发财树挡住的墙角处确有一个猫眼大小的像头,从像头辐射的方向望去,西南墙角的方位也正是保险柜的位置。我瞬间明白了吴泽天的难处,她跟随董事长起步,不管有没有外界传言的那些东西,但总是有感情的。她顾忌董事长的感受,如果这件事是秦小明做的,她不顾一切的把他抖出来,那必会伤了父子俩的情感。如果她不说,自己忍下,就只能服从秦小明的处理,至于怎么处理谁都说不好。所以她主动离开公司无疑是保全一切最好的办法,没想到她外表强悍,内心却那么善良。
    “桐桐姐,你干嘛呢?”
    我走神之际被突然走到身边的小黄吓了一跳,忙拉着他远离发财树:“我还在想保险柜的事,你再跟我说说。”
    小黄不明所以的被我拽走,边走边又将早上的话复述了一遍,说完,又喃喃道:“桐桐姐,是不是这次事很大?”
    我打起哈哈:“唔,没有,没有,老大会解决的。”
    他还想说什么,被我一通安抚教育后乖乖的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我知道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动摇军心。
    下班后大家稀稀拉拉的走出了办公室,一时偌大的屋子显得冷冷清清,那些陈列的珠宝仿制样品,五颜六色的散发着不属于他们的光辉。一想到秦小明不惜拿上百万来针对吴泽天,我就觉得自己陷在了一个无底的深井中,四周漆黑一片,爬不出来却也无能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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