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卿和》第四章:云鼎山围剿之四

    风起,将几朵开败的玉茗花瓣吹起,在阳光下幽扬飘摇,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紧紧相拥,他们望着彼此的眼眸,云末的眸子浅浅淡淡,倒是至空,似乎想要用尽全部力气望到怀里紧紧箍着的女子的一颗心里。
    望了太久,他终是败下阵来,因为云末一番烦心事儿早都被她赶到九霄云外去了,他还执意想瞧出些什么来,他却忘了,她也是与他一样的,若是刻意不让对方发觉,纵是心生多少窍也是发觉不了的……只是日子久了,已经不会在彼此面前刻意掩饰情绪与思量了……
    云末察觉到至空目光里的探寻与不安,唇轻启,收了霜云剑入袖,轻声道:“我先前不知这万年来你如何过活,只是以后若我活着一日,定不会让你再受那样的欺负……”
    至空望着那双明净的眼睛,目光猛然一跳,呼吸都滞了几分,他的眼里再也放不下这天、那地、这世间的丝丝毫毫,唯有一个她,一个纤纤瘦瘦的女子,那般坚定道,再也不会让他受那样的欺负……
    他一颗硬了万年的心在那一刻就软的一塌糊涂,似是一块在终年不见阳光的地方被冰冻了几个亿年的寒冰,终是被阳光明媚眷顾,云末几句话,似乎并不用力,却轻轻松松的暖化了那块寒冰,冰水变成了温暖滑润的液体,流淌徜徉在他一个冰了多年的胸膛,开出了枝枝繁花,像极了他脚下身旁的这片土地。
    人间的四月春,至空终是感受到了何为春意盎然与春暖花开。
    他感觉到腰身被一双手揽住,笑了笑,柔情蜜意从他眼里流淌出来,更加用力的抱住云末,一言不发,心中却早已浪涛翻涌。
    从来没被疼爱过得,纵使妖,也知这般被幸运眷顾后,有多难得与珍贵。
    他才知道他竟是脆弱的,他以为自己可顶天可立地,自打决意要反后手上不知沾了多少鲜血、也不知算计了多少,今后也不知要成为一个何样的妖,他以为自己是个不会脆弱压根没有、也不会产生所谓的“脆弱”的强大妖怪。至少在见证了许多生死与不堪,他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觉得自己被护着,被放在她的心尖上,然后鼻子一酸,些些委屈……
    还好他的鼻子只是酸了一下……
    他根本没有多少同情心,救过的妖或者别族之辈,只是看不下去,而非爱心泛滥。
    他和老妖王不同,老妖王则是真正的仁爱与仁慈,而他,顾不上去仁爱,前半生从未将自己与他人的性命放在心上,在仇恨里泡大的一个妖,要有多仁慈?可他确确实实也做不到心狠手辣,只是多了几分冷漠置之罢了。而他要走的路,本是他独自承受与忍耐的,却凭空多了一个云末,愿与他同生共死,愿护着他再也不让他受欺负,愿意与他一同走上这条不归路。
    他从来不曾埋怨过,无论埋怨怨恨谁,都是没有道理的,他只是一直独自受着,且不愿连累他人,这是他的宿命,他的生活,诸多不公都没能让他说出一句:凭什么是我?
    可今日,他心想,兴许是老天爷看他可怜太久了,好心给了她一个云末,知他、怜他,就这样被一向不公的老天眷顾了,他甚至有些惶恐……
    云末清冷的声音听起来被正好的阳光晒的带了些暖洋洋的味道,“有许多事,我不曾告于你知,是打算给你一个惊喜,也是时机不成熟,千年来终是初具规模,现下打算摊开在你面前了。”
    至空目光不变,云末私下在做的事,他注意到了,也不是一点一丝都不知,只是她从来不主动提起,他也便不问,很多次若是他再稍微把那层蒙着的雾拨开,他定能知道云末在做一件什么样的事,可他没有,他信她,这天下所有人、所有妖、所有神、甚至一只从未咬过人的菜花蛇都有可能会咬他一口,但独独一个云末不会害他。
    深信不疑!
    “在无名山往西八百里,有座小山,沿着唯一的山路,一直往上走,迷阵都是师父亲自传过的,我又改良过的,这世间唯有一个你,唯有一个我能破了那迷阵。师傅也不能!那山上,是我多年的积蓄,不瞒师兄说,是座金山。”
    至空一愣,不由他思索,云末接着又道:“那山上的钱都是我挣得,干净!山洞口有我布的阵,需要咒语才可入。”她踮了踮脚,在他耳边轻道了一句,笑:“可记得了?”
    “子惠思我,褰裳涉溱。
    子不我思,岂无他人?”……
    她的咒语,竟是两句情诗……至空目光沉沉,他听懂这两句诗的含义了,又在想她为何将咒语都告诉他了,若他有需要,她亲自带他去岂不是更好?
    再看云末却丝毫未因那两句情诗有所变化,倒真真是不知她今日所思所想了……
    “我布下了一张大网,这天下到处都是我的眼线,哪个神仙做了些见不得光的事、哪个妖精的屁股没有擦干净,他玉清估计都没有我知道的清楚。千年来,我就是用探到的情报,与有需要的买家交易,也顺便将这三界搅得一塌糊涂。”
    至空心中的疑惑这才豁然开朗……
    怪不得……三界混乱,大概也就是近千年的事情,他决意要反不过也才是千年前,怎的他决意要反这三界恰好便乱成一锅粥,原来,都是她的鬼点子……他轻轻笑了笑,将云末耳后的头发拢了拢。
    “我做的生意还有很多,救妖怪的命,买卖仙器、贩卖仙丹,咳咳,当然那些仙丹都是我手下的妖精自己练的,反正又吃不死,他们找后账也找不着我!”云末心虚的看了眼至空,看着至空神色如常才继续正色道:“我总觉近日来不大太平,所以把这些事情提前告诉你,你瞧瞧有什么需要,噢,我还着手下的妖精们炼制神器与铠甲,都是上好的玄铁与材料,花了不少钱!九灵,方才你瞧见的那位,她也可以放心用,我手底下的绝对干净也绝对可靠。”
    云末想了想,又补充道:“你还记得你救过的那位熹晗姑娘么?”
    至空沉思了半晌,试问道:“可是魅界那位被玉清所害的女子?”
    云末轻声道:“不错。你可知,她现下为我做事……”
    这便真真不知了,他救她也真真是顺手的事情,只是他顺手救的也太多了,他曾经都怀疑过,怎的他出没的地方有那么多可怜的妖们被迫害至死,恰好他又有起死回生之术……索性他不死不灭,也不怕逆天而行毁了福德……“你有何法子让她归顺你?”至空只模糊记得,熹晗是位性子极刚烈的女子,她是因着与天上某位上神,且是位身份极尊贵的上神私恋,被玉清棒打鸳鸯的,而玉清不是普通的拆散者,则是直接让熹晗放弃了求生的欲望,他救她还花了两个时辰呢,只因那时她魂飞魄散,至空不得不将她勉强被拼起来的魂魄放在了冰灵幻境中。不曾想万年后她重生,竟被云末收在了手里……
    他救熹晗时,云末都没出生呢……
    云末脸颊微红了红,眼底只抹过一瞬的羞涩含情,“我说,我是救活你的那位公子的,额,妻子……”云末垂了眸,不敢瞧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睛,她飞快又道:“她几乎没有活下去的欲望,我也是无意中在冰灵幻境中遇到她,将她带回无名山,让小妖们好生看待她,她这才想通了便跟着我了,如今,她在魅界待着,我的安排是下一任魅族首领,便是她。”
    至空了然,魅界虽小,却也是股不可忽视的力量,若是这股力量被玉清控制着,他少不了要多费些事,他五百年前想把这股力量控制在自己手里,可就是魅界首领左右的位戴着面具的女子颇得他信任,让他每次都铩羽而归,却不想,他努力了五百年都没成,而且次次挡他道的,是云末手下还是他亲自救过的女子……
    一时间哭笑不得。
    她还真沉得住气,那段时间他苦思冥想如何才能将魅族不费吹灰之力也不用大动干戈收置麾下,她竟然就在一旁瞧着,还道:“莫着急,许多事情车到山前必有路的……”
    至空被炸的一腔子事后诸葛的了然与感慨,不动声色的靠近了云末,眯了眯眼,“方才你道,你是我的谁?”
    云末以为叉话叉的他早已忘记那档子事了,却不想主动交代了那么多,他竟然没有一丝惊讶反而还能顾得上调戏她,望着她眼前那张有些“不怀好意”的俊脸,有些心虚道:“额,师兄,有什么问题吗?”
    那不怀好意的俊脸轻佻的笑了笑,不打算放过她,“我不记得与师妹你拜过天地成过亲……”
    云末心一横,抬了抬脸,“哦,那师兄,那座金山以及铠甲、神器、以及我手下的一张遍布天下的网,都作为嫁妆,可好?”至空望着云末,望着她清澈见底的一双美丽眼睛,她那般简单从容问他,所有的她有的一切,作为嫁妆,可好?
    他想脱口而出:“好!”却被生生从嘴里咽回去,又不甘心这样辜负她的一片情意,艰难的将那个“好”字梗在喉咙里,眸子里的笑意被诸多情绪混杂代替,聪明如云末,她不是瞧不出,若他一口应下来,哪怕今日玉清大军来袭,她也要与他拜过天地、共饮合卺酒、穿一身红装嫁于他,自此死生无憾。可他什么都没有说,哪怕就是答应下来来日再从长计议也算得,云末笑了笑,将抱着他的手松开。
    眸子平静如常,“药劲儿上来了,这次不晓得梭曼开了些什么玩意,乏得不行,我先去睡会,我要吃杏仁酥,醒了就要吃,你去做些吧!”
    至空勉强笑了笑,应下来。云末这几日已经不喝药了,虽是她偷偷将药都倒了,可他却都知道,因着她实在不喜喝药又瞧着着实大好便由着她去,现下拿这个做借口,可见她着实生气伤心了。
    只是,他肩上背负了太多、他将那么多本于此无关的性命扯进来,他不敢轻易的给她一个成亲礼,若他败了……一份那么滚烫那般珍贵的感情,会不会让她死无葬身之地?他在多少个夜里思量过,若他败了,他安排的妖自会抹掉云末的记忆,然后她依旧会活的很好。再不济还有师傅,他那般疼她,自会照料她。她还那般年轻,不能因为他而葬送全部。只因为她,比所有的一切都重要。
    只可同生,不必共死。云末离了至空,目光幽深,她自嘲笑了笑,心道:再也不会说出让他娶我这样的蠢话了,她也是猪油蒙了心才那么轻易的将求亲这样的话说出来,她说出口的时候,好像心脏都不再跳动,只静静的等他一个“好”,可他终是没给她一个“好”。
    风又起,方才觉得温柔甜腻的风再刮来竟然觉得带着凉意与难耐,她觉得脸庞微凉,抬手一抹手背上湿漉漉的,她脚步一顿。
    她成妖至今日,万年来,她从未流过眼泪,父母归于尘土时她没哭,被别的妖欺负她也没哭,甚至再危险可能会死的时候她连怕都没怕过。可现在,她竟然因为那个男子不肯娶她就哭了?这是恼羞成怒的眼泪还是不甘心?抑或是生气?
    她不愿承认,她怕……
    她怕,怕至空不愿与她长久,怕至空说弃她就弃,也怕心易变情难长存……
    可她,从前是什么都不怕的……她浑浑噩噩回了屋子,定时定点送过来的药放在桌上,她唤来小妖,将熬好的三碗药一口气喝了下去,这下真的是药劲儿上来了……
    她寻思,药量加的大一些,索性就好的快些吧,却也不知是在用这样的方式为难谁?
    自我为难罢了。不过就是因为情诗当咒语念于他听,也说出了求亲的话没得到回应罢了。成书被玉清留了很久,兆臻与修棨一直在天庭的温泉泡着等他。
    兆臻被温泉的蒸汽熏的肤色红润,笑的明媚道:“可是有事要忙?”
    成书禀手,声线平稳,语速适当:“回师父,有些事情天尊着我去做,怕,不能告诉师父与修棨上神一二。”
    兆臻摆摆手,“我也懒得听,你去吧,我与修棨上神再泡会。”成书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修棨望着那藕色长衫在雾气缥缈中消失,幽幽道:“也不知他飞升上神历了些什么,完全都变了。”
    兆臻叹口气,他不是瞧不出,之前那个待人接物柔和温润,心地善良的成书,不只为何就成了个只研究威力颇深的阵法、处事狠辣、不说不笑的神仙,他也听得,玉清手下有些“试验品”,乃是他从凡间、妖界、以及别的族搜集来的根骨极正之辈,这里面不乏有诸多神族子弟。
    而成书,拿他们练阵……
    成书不一定不知道,相反他一定知道这些所谓的“罪臣”也并非都是罪大恶极之徒,可他丝毫恻隐之心都未动,拿着他们练阵。
    兆臻忽然想起来当年成书在他门下,连个纸人化作的练术“人”都不忍杀的场景,又深深叹口气,“当年我放他去历劫,也不知他历了什么,在灵解台将他关了三日他便跑了,再后来,就是已经飞升上神,可也变得认不得了……”
    修棨冲他眨眨眼,拍了拍他的手背,道:“自是有缘由,但你我却不能左右他。”“罢了,他现在尚且敬着我,可他的本事我也管不了了……”
    又是深深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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