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青:“请支持晋江文学城。”
这声音是在院后响起的。
班青一颗沸腾的心沉了下来,他率先冲了过去。
后院的小门推开, 一切映入眼帘。
仲聆身穿大红嫁衣, 娉娉婷婷的站在山崖边缘。
他站的那个位置, 若是再退一步, 就是粉身碎骨, 葬身深崖。
这一刻,班青那醺醺然的些微醉意,被彻骨寒冰兜头砸下,消失得干干净净。
班青:“你想做什么?”
仲聆语气平静:“你别过来。”
班青一僵,立刻停下脚步,哀求道:“你别站在那儿,山顶风大,太危险了。”
“站在你身边,才是真的危险。”
班青脸上血色尽褪。
飘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小姐……姑娘, 你不能跳啊!你跳了,我怎么办啊?”
为了让飘儿的反应足够真实,仲聆之前并没有和小丫鬟说明自己的计划。此时看她哭得这样逼真,也是有点意外。
一时间,崖顶只听得到风声,和飘儿的大哭声。
班青觉得自己如坠深渊。
他之前为什么会觉得,仲聆是心甘情愿的嫁给自己呢?
仲聆是他抢过来的, 他的身份是土匪, 做的事, 也确确实实是土匪会做的事。
在他眼里, 自己哪里是什么好人?可又有一分半点值得信赖?
这一刻,老计的那句质问,不合时宜的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计夫子问过他:“你把他抢回来,又让他嫁给你,你这样做,和逼迫他的人又有何分别?”
他当时没能给出一个回答,现在他却莫名的想起了老计的话——你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怪不得的老计不来参加他的婚礼。
原来从始至终,计夫子都把这场亲事的本质看得很清楚——这从来不是两厢情愿,而是一场单方面的掠夺。
山间风大,班青从来没有一刻,觉得是如此的寒冷刺骨。
班青听见自己说:“我不逼你,你别冲动。”
他把自己的新郎喜服脱了下来,摔在了地上,用力踩了上去。
这一刻,他前所未有的冷静:“是我的错。我放你走,我不碰你,所有我的人都不许碰你。你离开这里,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仲聆动作一滞。
这和他预期的剧本……不一样啊?
班青:“我说话算话,仲聆,我不会伤害你。”
仲聆:“!”
这一刻,仲聆十分惊愕——班青怎知他的名字?
飘儿知道他真名。可是飘儿一直都和他在一起,从没当着班青的面叫过他仲聆。
班青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平稳:“是我一时鬼迷心窍。请你相信我,我不是那种恩将仇报的白眼狼,你既对我有恩,我就不会害你,仲……”
仲聆眼角余光瞥到太监在小门处出现,立刻向后蹭了一步,在他再一次喊出自己名字前,厉声打断道:“我是不会相信你的!”
班青被他吓住了。
“你将我掳掠至此,如今又逼我嫁给你,你怎会好心放我离去?说什么让我离开,我怎么可能轻信?这定是你的诡计!”
仲聆用袖子中的老姜擦了擦眼睛,再抬头已是眼眶通红,神色凄婉:“我如果听你的话,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就再也身不由己!”
班青似乎意识到什么:“不……别这样,我可以发誓……”
仲聆望向太监,容色凄惨:“至少此时,我还能决定自己最后的归宿!”
谁都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班青亲友团已经鸦雀无声。
班青一脸天都要塌了的表情,惊恐无助的看着他摇头,哀哀祈求他不要做傻事。
仲聆看清了班青脸上的表情,其实心里是有那么一瞬间,生出了一点不忍心的。
可是那一点心软,却无法动摇仲聆的决定。
他不是关若韵,不是一个女人,也不可能为班青留下。
他还是要回家,房邬在江对面等他。
飘儿抽噎:“小姐!老爷和夫人那么疼你,你要是出了事,可叫夫人怎么活呀?”
仲聆拿袖子擦了擦眼睛,眼睛更红了:“女儿不孝,爹娘的恩情,女儿只能来世再报了!”
那太监站在旁边听着,有那么一刻,他也想说一声:“关小姐,从长计议。”
可是这句话在嘴边转了个个儿,还是被他吞了下去。
这样姿色的人,陷在这种地方,怎么可能全身而退?
就算是有办法活下来,自身的清白名声,怕是怎么也洗不清了。
罢了,这样也好。
到底是关侍郎的嫡女,她若有这份决心,也算是不堕家门美名清誉。
就算皇帝知道了,也会感动于她的忠贞守节。
这样想着,太监一声不吭了。
班青要急死了。
他只想仲聆好好的,可是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把他逼到这般地步。
仲聆“泪眼婆娑”的看着他:“你答应我一件事。”
现在仲聆就是开口要天上的星星月亮,班青都能去为他摘,自然是满口应允。
“若是你还有那么一点顾念着我,就不要为难我的丫鬟小厮,他们伺候我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放他们自行离去。”
班青怔了一下,听出不对劲了,急道:“你——”
“关小姐”转过身,看着太监,声音颤抖:“替我回了你主子,若韵此生与君无缘,自此别离,惟愿君安。”
看着太监动容的表情,仲聆摸了摸自己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重新摆出一副痛不欲生的表情,正准备再说两句酝酿一下气氛,给这太监留下一个悲壮的印象,这样他回去给他主子复命的时候,也能真情实感的把气氛渲染到位。
关小姐没有错,奈何被歹人相逼自尽。
到时候人都没了,谁还能疑什么?
这样就无人知道关若韵被替过包,关家也会被摘的干干净净,不担任何牵连和怀疑。
班青脸上浮现出恐惧:“你——你过来,我若是不放你走,叫我天打雷劈!你相信我,仲——”
仲聆会让他把自己的名字,当着皇宫太监的面叫出来?
仲聆假装拭泪,用袖子阻断太监的视线,一个凌厉的眼神,让班青闭嘴。
班青确实被震了一下。
仲聆明白,他能阻止一次、两次,不一定能及时拦住第三次。
只是他想不明白,自己何时露了破绽,让这个土匪知道了自己的真名?
夜长梦多,多留无益。
再通过这个太监向皇帝传话,会有被班青叫出名字后暴露身份的风险。
山里的风,愈发凉了。
大红喜色溶入夜色,也是时候该谢幕了。
仲聆最后看了一眼班青,毅然决然的从山崖跳了下去。
班青疯了一样的向崖边扑去!
旁边的胖子见势不对,早有准备,此时一把抱住班青的腰,拦住了他的脚步,大喊道:“大当家的,你别冲动!”
班青眼睛几乎充血:“滚——放开!放开我!!”
胖子显然也没想到会是这个走向,他紧紧抱住班青,觉得自家兄弟好像是要来真的,吓得目瞪口呆。
他冲旁边小弟吼道:“还愣着干嘛!?快去请计夫子过来——快!”
“都是我不对,你这么美、这么好的人,被我害死了,是我忘恩负义,是我没有良心!”
班青哭得抽噎:“如果你想要我的命,就直接拿去吧,你出了这口气,就去投胎转世,一定要投个好人家……”
仲聆眼神温柔了一瞬:“我投不了胎,转不了世。”
“为、为什么?”
“你叫出了我的名字,留住了我的魂魄,还让我怎么走?”
班青信以为真,全身震了一下,正要抬头看他,却被仲聆按住了他的脑袋:“你不要看我。”
班青懵道:“啥?”
仲聆用自己原本的声音幽幽道:“我从山崖上跳下来,摔得粉身碎骨、头破血流,现在的样子吓人的很,再没有从前的模样了,一点都不好看了。”
班青想动,却被仲聆摁在怀里,他哭着说:“你要是不去投胎,就跟我回家吧,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不嫌弃你。”
“此话当真?”
“你跟我回家,白天阳光足的时候你就躲起来,我出去干活儿,赚钱回来给你花,我给你买纸钱,供奉你的灵位……”
仲聆很惊讶——他活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碰到有人把自己当成死人来表白的。这小子一边咒他死,一边还能把话说得让他感动,也是很不容易了。
见仲聆没说话,班青自己的脑筋也转了起来——这村里一个人都没有,他却在这里面找到了仲聆,这八成是个鬼村。
更别说这次重逢后,仲聆连声音都变了,那声调莫名低了许多,种种不妥之处,都暗示了他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人。
班青伤心极了:“让我看看你吧!你成什么样了?我不会嫌弃你的,在我心里,你永远是那年……我第一次见你的模样。”
仲聆神色冷了下来:“哦?你第一次见我,我是什么模样的?”
班青竟似有什么难言之隐,磨蹭了好一会,才说:“你怎样都那么美……啊?”
他话没说完,仲聆却突然发力,把他推开。
仲聆手里握着的鞭子抽出,一声劈空响,门板被他的鞭子震破,一个胡人被抽的满脸是血,还没等胡人张嘴呼叫,仲聆已经像一道影子一样紧随而上,在他的喉咙上补了一刀。
那人在地上抽搐着说不出话,割破的喉咙流了一地鲜血。
班青脸上眼泪鼻涕还都没擦,目瞪口呆的看着仲聆。
仲聆目不改色的收了匕首,捡起自己之前掷出去的剑,回头看见班青一脸没反应过来的样子,难得笑了一下,走过去揉了揉他的脑袋。
班青随着仲聆的动作抬头,发现自己脑袋才到他的下巴高。
班青:“……”
这个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
突然神奇长高的仲聆?一身看不出来历的莫测本事?
门外的胡人尸体还新鲜着,空气中的血腥气提醒着他们刚刚发生了什么。
仲聆将计夫子的鞭子递给了班青:“怎样?你会不会使鞭子?”
班青下意识的回答:“不太熟。”
“那你擅长用什么武器?
“长|枪。”
仲聆点了点头:“知道了。”
班青突然再次靠近。
因为身高差距,他这次依然没能爷们儿的抱上去,而是扑进了仲聆的怀里。
但姿势什么的都不重要。
仲聆一愣:“怎么了?”
班青手放在他的鼻子前,耳朵贴在他心口上:“你还活着……你是人?”
仲聆看着他。
班青仿佛身处巨大的惊喜中,消化着这个惊人的信息:“是人……是人……”
仲聆眼睛不甚明显的弯了一下,他把头发扎好,语气轻松:“你不用出门,等在屋里就好,我出去散个步。”
他提着剑走了出去。
街上的胡人很快发现了他。
村子里的状况实在不容乐观,这短短一会儿时间,居然有另外一队胡人骑兵到了这个地方,领头的是一个骑着白马、打扮贵气的胡人,与一个络腮大汉会兵一处。
这个络腮大汉仲聆见过,他就是之前那个搜个林子,都不留一丝破绽的头领。
仲聆心中道——此人日后必成将才,绝不能留。
空荡荡的街上突然多了一个人,实在是很扎眼,更何况仲聆根本就没有隐藏自己行踪的意思。
不一会儿,那贵族胡人骑着白马过来,他看清仲聆的模样,神色诧异又惊喜,用不甚流畅的汉语询问:“美人,你是男人,还是女人?”
贵族胡人骑着马,绕着仲聆走了几圈。
仲聆抱着剑,不说话,也不动。
那人胡人上下打量着他的模样,满意的点了点头,用胡语说:“带回去。”
旁边的络腮大汉显然是对他的脾性有所了解,别开脸露出了鄙夷之色,却没有出声阻止。
仲聆终于抬眼。
他以雷霆之势一脚踢向白马马腹,那马瞬间断了几根肋骨,嘶叫着向另一侧翻倒。
那贵族大叫着摔下马,叫声却戛然而止。
仲聆踩着他在半空中的身体起跳,身法快如鬼魅。
鲜血在空中喷溅。
贵族的脑袋在灰尘里,咕噜噜的滚出很远。
一闪而至的寒光晃了络腮大汉的眼,多年在战场生死边跌爬滚打的直觉,让他举起自己手里□□格挡。
半身是血的仲聆从天而降。
兵器相接。
络腮大汉额上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剑痕,血流不止。
仲聆被弹开,在地上滚了一圈,像一道闪电一样再次压进。
络腮大汉的坐骑被这一击的力量压得趴下,他从马背上滚下,眼中露出惊惧之色,不可置信的问:“你是什么人?!”
剑已到眼前,络腮大汉掉头就跑。他知道自己对上这个人,没有任何活下来的可能。
背后的汉人,用胡人的语言字腔圆正的答道:“房氏祖训——胡寇若过北地山脉,我房家男儿见一个、杀一个!”
班青迷迷糊糊的等了许久,三魂七魄才重新归位。
他在这屋子里转了几圈,在里间找到了一个身受重伤的人。
这件事并不简单。
仲聆说他出去散步,这鬼村……有什么好散步的?
班青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了不对,他犹豫了一下,没有乖乖听仲聆的话,打开门走了出去。
然后他看到街上的仲聆拿着剑,在外面砍瓜切菜一样的虐渣。
班青:“……”
这画风……哪里不对?
仲聆对她说,三日后,元港城渡口见。
可是从这里跳下去,仲聆姑娘怎么可能还活着?她还怎么赴约?
飘儿想哭,又不敢哭,拼命抹干眼里的泪,不让泪水模糊自己眼前的路。
此时没有人有心思看守他们,正是离开的最好时机。
他们从西山小院的正门出去,却没想到,迎面撞上了计夫子。
太监看计夫子年纪轻轻,还一副书生打扮,也没把他当回事,继续往山下冲。
计夫子抬手就把他撂倒了:“跑什么啊?”
太监:“……”
识时务者为俊杰,飘儿立刻站着不敢动了。
计夫子示意旁边的一小兄弟,留下来看着这两个人,自己则是匆匆忙忙地进了西山的小院。
山崖上班青的喜服扔在地上,却已经看不见人了。
计夫子太阳穴突突直跳,大声道:“班青人呢?”
一众哭哭啼啼的小子似乎找到了主心骨,立刻围着计夫子,你一句我一句的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个清楚。
计夫子这下真的是头疼欲裂了。
他扶着额头,倒吸一口气,才把话说出来:“……村里所有的兄弟,立刻到崖底去寻找大当家的下落!要一寸寸的找,把人给我带回来!”
胖子都要哭了:“计夫子,青哥他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
计夫子打断道:“去找!以班青的本事,他掉下去不会死!如果是摔残了,就把他给我抬回来!”
众兄弟领命而去。
计夫子:“女眷们领着孩子回村里,村里没男人了,趁手的武器拿出来,晚上插门睡觉。最近可能会不太平,大家保护好自己。”
山顶瞎热闹了一晚上,众人终于一哄而散了。
计夫子眉心紧皱,离开西山院子时,看到了被他扣在路上的飘儿和太监。
那太监一看到他,顿时控制不住地开始打哆嗦:“大爷,有话好说!”
计夫子本来不想理他,却被太监那过于尖锐的声音吸引了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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