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凤来仪》第116章、落寞孤影渐长，你苦酒他佳酿

    曲曦漓独自一人一直往前走着，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偌大的皇宫上一刻还歌舞升平，此刻却已寂静地只剩风声，伴着悬挂在檐下随风来回晃动的宫灯发出的吱丫声，回荡在朱红色的宫墙里面。
    由于今天比较特殊，所以宫门迟迟未落锁，但此时那些入宫参加大宴的东燕大臣早已带着妻子乘坐马车离开。看守宫门的侍卫已经交接了一批，正准备合上宫门时看到一个宫人模样的女子朝这边走来。
    侍卫首领隔着不远的距离冲她喊道：“是哪个宫的婢女，宫门已经锁了快些回去！”由于曲曦漓穿着一件宫人的风衣，怨不得侍卫将她认成哪个宫里的宫女。
    曲曦漓脑中此刻回响着元芜橝的“这位小姐可是迷了路？竹林的出口在这边”，“对不起，她要等久了。”时隔两年的见面，他只说了这两句话。她要等久了，她要等久了……曲曦漓压根就没有听到侍卫统领的话，仍是自顾自地径直朝宫门走去。
    侍卫首领见一个宫女竟然还敢违抗自己的命令，当即不悦地道：“来人，把她给我押……”只是他的话说到一半就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他分明看见大皇子那尊冷佛穿着一袭玄衣从黑夜中渗了出来，他就在那个“宫女”身后不远处的地方。
    侍卫统领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这等昏暗的环境仍是分毫不差地接受到了大皇子目光中传来的寒意。心中虽有疑惑，但那侍卫统领能做到这个官职自然也懂察言观色，当即让那些侍卫退散到两边。
    于是宫门口就出现了这么一个奇怪的场景，明明该守卫在门前的侍卫们全部退到了门内。空荡荡的宫门里一个小巧的灰色身影慢慢地向前移动着，而她身后不远处有一个高大的身影则是耐心无比地跟在后面。二人的影子拉的极长，小小的影子被笼罩在身后之人宽大的影子里，再无茕茕孑立之感。
    侍卫统领不明白这个时间大皇子怎么还在宫里没有回去，他非但没有坐马车，现在身边更是连个侍卫都没有。眼前的情形，怎么看都像是大皇子在“护送”那个小宫女！侍卫统领自是知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大皇子的心思可不是谁人能猜的。等到那二位出了宫门，便冲身边的下属们正色道：“落锁！”
    曲曦漓只是机械地朝前走着，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何时出了宫门，更不知道自己身后也一直有人在跟着她。此时朦胧的月也早已被浩瀚的夜色吞没，墨色的天空静谧的犹如一汪深潭，潭底似潜藏着暗流涌动。纷纷扬扬的雪花扑簌簌地从那夜幕之中落下，绵绵无尽，落地无声。
    白日里热热闹闹等着听说书先生讲大宴轶事的百姓们，此时都已回到家中安然入睡。此时洛城的街上甚至连打更的声音都听不到，鸡宁犬眠，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被那没有生命却无穷无尽的雪吸走了。
    曲曦漓走着走着忽然嗅到了一丝香味，她怔怔地停下脚步朝右望去，只见一家酒馆此刻还未歇下。这酒馆在东燕平日里也就是个不起眼的小地方，整个酒馆里连伙计也就两人。只是今日生意实在太好，人手顿时显得不足，因此两个小二忙到半夜还未腾出空来休息。
    曲曦漓径直走进了酒馆，里面充斥着还未散去的酒香和暖暖的空气一下子扑面而来，将她环绕其中。其中一个小二此时正捶着已经直不起来的腰，感叹他这辈子也找不到这么忙的一天了，结果一抬脸就看见一件灰色风衣飘了进来，身形瘦小而不辨面目。
    曲曦漓脚步落地无声，因此小二根本没有听见有人进来，现在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便使劲揉了揉眼，结果发现那鬼影还在！登时跑到另一个伙计身后叫到：“大志，鬼啊！”
    那叫大志的伙计显然也看到了曲曦漓进来，他淡定地将挂在自己背上的那只小二拎了下来丢到一边，然后冲曲曦漓道：“客官，我们要打烊了。”
    曲曦漓摘下风帽，直接在身边的一张桌子前坐下，缓缓吐出了一个字：“酒。”
    那个将曲曦漓当鬼的小二唤作六子，此时见到曲曦漓风帽下那张早在风雪中冻得毫无血色的脸，更是坚定了自己见了鬼，竟然是个女的！洛城大小户人家的但凡养女儿的都会有门禁，这大晚上能来酒馆的女人除了鬼还能有什么！
    六子想到这里又小心翼翼地挪到大志身后，大志只觉得自己胳膊上一痛，低头就看见六子一脸惊惶地道：“大志，疼么？”那双使劲儿掐了他胳膊的手如今还在上面没有松开。
    六子看着大志皱着眉的表情就知道他能感受到疼必然不是在做梦了，他六子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今日更是做牛做马的干着活，这女鬼怎的偏偏来了他们这里。心中不禁暗道：老天爷，你这是作弄人呢吧。
    六子似乎平日里就是这样的个性，大志已经习惯了。不去再理会手臂上的那只爪子，大志冲曲曦漓道：“这么晚了姑娘还是回家吧，小店要打烊了。”
    “酒。”此时酒馆内的温热让曲曦漓失去知觉的脸变得有些痒痒的，她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喊着“酒，酒，酒”。她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说回家，家？在哪儿呢？曲曦漓不能思考，一想便会头痛。
    此时鲁骁的身影也出现在酒馆里，六子看到那黑衣立在门边时只觉得这黑白无常也要来了，便哆哆嗦嗦黏在大志后面不肯离开。大志看见鲁骁的那瞬间便觉得空气中有些压抑，直觉告诉他，他们酒馆可是从来没有接待过这种身份的　人。
    鲁骁进门也不说话，只是默默望着曲曦漓的身影，大志是个很活络的人，当即半拖半拽着身后的六子去拿酒了。很快酒就被摆在了曲曦漓的眼前，只是这等小店比较粗糙，因此用的都是酒碗。
    曲曦漓抱起酒坛倒了一碗酒，清冽的酒从坛中倾泻而下，直入碗口，触及碗底溅起朵朵酒花洒落桌上。想到今晚宴上云夕岚痛快喝酒的模样，曲曦漓也想直接干了这一碗酒。她想象中的痛饮是烈酒入喉，径直落入腹中畅快无比，唇齿余香，回味绵长。
    只是曲曦漓第一口下去就呛的眼泪鼻涕都流了下来，整个嘴里到嗓子眼儿都是火辣辣的。不是大志使坏给曲曦漓拿烈酒，而是这酒馆再怎么粗糙酒水是断不会掺假的，自是比曲曦漓往日喝的果酒烈了不知多少倍。曲曦漓从未喝过这种酒，又想闷声大口干，自是会变成这样。
    曲曦漓伏在桌上不住的咳嗽，只觉得对面投来一层阴影，将她眼前的光晕遮的晦暗不明。但是她却没有反应，不是她感官迟钝失去了警惕，而是她从浓烈的酒香间隙嗅到了那熟悉的薄荷的味道，只有那个男人身上才会有的味道。真是的，一点都不暖的薄荷味。
    鲁骁直接在曲曦漓对面坐下，大志这么机灵早就准备好了碗。只是在递给鲁骁的时候大志有几分犹豫，这么尊贵的人，会用这样的碗吗？只是鲁骁毫无异样地接过那只酒碗，给自己也满上了。他不去看趴在桌上已经不再咳嗽的曲曦漓，而是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六子从大志身后探出脑袋来看着大堂里诡异的画面，两只鬼在他们酒馆里对饮！天呐，他六子这一声真是跌宕起伏精彩纷呈。只是他的幻想被一只大手打断了，大志把六子探出来的脑袋给生生按了回去，然后把人给捡到后院里去了。
    曲曦漓感受到对面之人自己喝起了酒，心道这明明是她的酒，凭什么他就可以喝的这么爽快，她却呛的涕泗横流？不甘心，曲曦漓直起身子，胡乱拿衣袖擦掉脸上的酒水，丝毫没有被眼前之人撞见自己第一次喝酒就闹笑话的尴尬，也不觉得自己现在有些粗鲁的样子是多么失礼。
    只见对面那男子正安静地垂着眼眸看向手中的酒，似乎那酒碗里翻腾出了百种花儿来。酒馆里橘黄的光落在他的脸上，投下淡淡阴影，让那棱角分明的五官变得柔和起来，温暖而又安详。这个男人虽是一身玄衣，可曲曦漓并不觉得冷漠，反而有种熟悉的安全感，也许他换了个颜色才会让人不自在。
    鲁骁似乎没有看到曲曦漓的动作，也没发现曲曦漓在盯着自己，他喝酒的样子是那样的优雅，仿佛那酒香绵长悠远，令人回味无穷，连他倒酒的时候都只见酒花雀跃，却未溅出一滴。那坛子酒在鲁骁那里变成了琼浆玉液，而在曲曦漓这里却是味同兑了水的砒霜。
    曲曦漓有些疑惑，为何两人喝酒的差别这么大，但是她脑子混混沌沌，也不再细究，自己喝了起来。只是无论曲曦漓喝了多少口都只觉得这酒难喝无比，除了辣还真无甚味道。本是要借酒浇愁，谁曾想心中的苦未解，况且那酒味过后，如今连口中都是越发的苦了。
    两人坐在一桌，都不再看对方，也不发一语。酒馆中白日的酒菜气息尚未散尽，如今更是又飘上了新的酒香，那关不严实的门窗间或灌进夹着雪豆子的冷风，可空气中却始终不曾有一种名为尴尬的气氛。两人喝着自己的酒，静默地对坐着，那种默契让人只觉得隔绝了这世界所有的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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