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凤来仪》第112章、四国大宴七，心弦崩断故人归

    曲曦漓用右手漠然地举起了酒杯，只是她衣袖之中的左手已经颤抖的无法克制了。从南华太子进殿的那一刻起，曲曦漓的眼睛便没有再眨一下。当透过宫人看到那人的轮廓之时，曲曦漓整个人犹如被定住了一样，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来人一步步走近，虽然他脚步落地无声，但是曲曦漓却觉得世界没有了声音，空余那脚步声随着来人的动作一步一步踏在她的心上。直到他出现在人前，曲曦漓的眼睛瞬间模糊的看不清一切。
    只是当听到他温醇依旧的声音时，曲曦漓几乎要瘫倒在椅子里。她用力掐着自己来保持清明，可却觉得自己越发的目不能视，耳不能听。曲曦漓觉得整个人就像被抽光了所有生命线的木偶一样，没有了灵魂。那不断被克制不去记起的所有回忆突然呼啸涌出，她只能被动地承受着它们在耳边叫嚣着，挑衅着。
    有生之年，可再相逢？曲曦漓怎么也想不到当年的一句话会让老天安排他们以这种方式再见。仍旧是东燕的地界，他们却已经不再是药山的大师兄和小师妹了。仍旧是曲曦漓和元芜橝这两个人，只是一个已经重新当回了东燕的相府小姐，一个却已经是娶了太子妃的南华太子了。
    那名女子，就是她的妻子啊。她站在他身边，郎才女貌，两人的契合竟让人找不出一丝的不合适。那一瞬曲曦漓觉得前所未有的讽刺，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是那样无地自容，甚至为自己今天的反应而感到羞耻，她终究不能站在他的身边罢了。
    待到云夕岚出声提醒之时，曲曦漓的理智迫使她机械地拿起了酒杯，只是递到唇边之时那冰凉的触感让她没有拿稳酒盏，就这样打翻在了衣裙之上。月白色的衣裙沾了酒很快就消失不见了，只是却将曲曦漓的脸色衬托的更加苍白了。而那双眸之中的神采，不知何时竟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仿若蒙上了一层灰雾，让人难辨心思。
    “曦儿，我陪你下去换身衣服吧？”云夕岚有些担忧地看着曲曦漓，这丫头刚才不还精明地为自己忙上忙下的，如今是怎么了？
    曲曦漓恍若没有听见云夕岚的声音，怔怔地看着滚落的酒盏因为冲击还在地上晃动着，正如她颤抖的内心，无法平息。可是她却在云夕岚重复询问之前又轻轻摇了摇头，嘴角扯出了一个牵强的微笑看向她道：“一起离席终归是引人耳目的。又不是什么大事，你好生待在这里，我去去就回。”
    这种盛大的宴会，前来的每个人自是不能带贴身丫鬟和小厮的，因此曲曦漓告知宫女自己要去换衣裙，很快就被宫女引了出去。
    曲曦漓这边的小插曲，在众人热烈的庆祝气氛中被掩盖的毫无痕迹。就像深渊中巨石崩落，站在地面的人却只能只听见淡淡的响声而已。不过这轻微的响动，却还是能不远万里地传到有心人的耳朵里。
    那袭白衣自进入大殿入座以来便没有再掀动过一下衣角，他维持着一个病人该有的姿态，就算目光掠过那跟他堪称契合的白色衣裙离去的身影，也不曾做一瞬间的停留。那离去的衣裙上大朵的芍药纹格被微风吹起了波澜，而那袭白衣上的空谷幽兰却仍旧不辨喜怒地安静开在那里。
    大殿之中温暖如春，可外头的冬日却不曾为谁温暖半分，依旧是大雪纷飞，如今连来时的路都看不真切了。宫女为曲曦漓披上了保暖的大氅，曲曦漓出了大殿便告知宫女有东西落在了殿里让她回去取。等到宫女反身折回去，曲曦漓便一个人走入了风雪的夜色之中。
    小巧的靴子踩在雪上发出吱丫吱丫的声音，曲曦漓没有去换衣服的地方，而是就这样漫不经心地往前走着，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寒风中飞舞的雪花里。
    东燕皇宫的布置十分巧妙，每一处景色都掩映在另一处的后面。曲曦漓一路沿着小路走着，不知不觉地来到了一处假山的前面。看山念山，她那药山的记忆一下子便决了堤。如今那人就在离自己那般近的地方，心中却比相去万余里还要悲切。
    泪盈于睫，曲曦漓仰起脸尽力克制流泪的冲动，抬起头只看见月亮就像个纸糊的灯笼，黄晕晕的挂在天上。周遭的夜幕中一颗寒星都没有，越发衬得那个毛茸茸的月亮形单影只了。曲曦漓想伸手摸摸它，只是她刚扬起手，泪水就无法自控地滚落了下来。纸糊的灯笼，呵，纸糊的灯笼。
    “大师兄，杂记上面说正月十五有灯会诶，为什么药山上没有灯笼？”
    “楚谞！楚谞！大师兄今天带我糊灯笼喽！”
    “师傅，曦儿要把您老人家房间外面挂满灯笼，这样亮亮的你就不会喊着‘天黑了，小兔崽子们快去做饭了！’”
    “……”
    身披的大氅不知何时已落入雪中，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霜。曲曦漓只着一件春日的衣裙，唇色已冻得乌青，模糊的视线在呵出的空气中变得更加模糊了。扬起的手最终握成了拳，她不住地咳了起来。
    “曦儿！”只听一声带着焦急和心疼的呼唤传来，随即曲曦漓便被一件温暖的外衣包裹住了。她木然地抬起脸，看着来人嘴唇一瘪，顿时泪水流的更凶了：“楚谞。”
    来人正是西楚五皇子楚谞，在听到太监宣南华太子前来的时候，他的心就高高地悬了起来，视线便再也没有从曲曦漓身上移开半分。因为在场的人，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个秘密，那个不声不响离开曲曦漓的大师兄元芜橝，就是南华太子，那个已经娶妻的沐芜橝。
    曲曦漓的动作，全都落在他的眼里。在曲曦漓离开大殿的时候，他恨不得直接飞过去陪着她，然而却被在场的人缠住了。他一改往日的和煦，冷脸推辞了那些人，便直接出了大殿来寻她，只是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看着曲曦漓现在的模样，楚谞毫不犹豫地一把将她拥入怀里。那个古灵精怪的小人儿，在丧母之后没有再哭，失语之后也没有哭，连元芜橝不声不响离开都没有哭，却在这样一个雪夜里因为重逢而崩溃了。
    楚谞不在乎他这么做在宫中被人看见会造成什么后果，索性他把曦儿带回去，正好远离这些是非。为了她，他不惜与天下为敌。
    曲曦漓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额头正好抵在楚谞的胸前，嘴里喃喃道：“楚谞，他回来了，回来了。”
    楚谞在拥住曲曦漓的时候，心中狠狠地抽痛了一下，曦儿究竟在这雪地里冻了多久？小人儿浑身冰冷，简直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寒意。只是他明白，她的心比这更冷罢了。现在听曲曦漓这般说，楚谞心中却是松了一口气，只要肯说出来，就不会憋坏的。思及此，他将她拥的更紧了。
    “楚谞，他回来了。楚谞，他回来了……”曲曦漓一遍一遍地重复着这句话，泪珠儿断了线似的滚落。她似乎是丧失了思考的能力，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这样的一天她会是如此反应。
    楚谞听着曲曦漓一遍遍地唤他的名字，便一声声地应着。他知道这样她也许会心安一点，毕竟那七年的时光，早已融入了骨血，有些事情，也只有他们三个人知晓。他回来了，是的，回来了。曲曦漓潜意识里还是把元芜橝当作当年那个药山上的大师兄了，相信他一声不响地离开，再出现的时候便是回归。
    楚谞纵然心疼曲曦漓，却不能为她分担一星半点。他只能轻轻拍打着曲曦漓的后背安慰她，轻声呼唤她的名字希望能减轻她的痛楚。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楚谞的呼唤起了作用，也许是逐渐找回的体温让曲曦漓恢复了理智，曲曦漓渐渐止住了泪水，轻轻脱离了楚谞的怀抱。
    楚谞松开手，刚想说些什么，却见曲曦漓摇了摇头，接着她捡起雪地里的大氅，轻抖三千落雪。雪花飞扬的瞬间，她心里仿佛有什么也随之飘落了。曲曦漓不顾楚谞的阻拦将外衣还给他道：“你会冷。”接着自己披上了那冰凉的大氅道：“咱们去换衣服吧，宴会还没结束呢。”
    她知道楚谞想说什么，只是现在他的身份已经很明了了不是么？就算当年楚谞告诉了她又能怎样呢？他还是会走，还是会娶妻，还是会以这个姿态出现。他们二人之间，从一开始就有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而每个人也有必须要完成的事情，就像他要回去做他的南华太子，就像她是个今日必须要完成宴会的相府小姐。
    听到曲曦漓的那句“你会冷”，楚谞也不矫情地接过了自己的外衣。他就知道，曦儿不会说什么不要落人口实之类的话，曦儿她，从不会向着外人。
    只是曲曦漓突然恢复理智的反应，还是让楚谞多多少少有些担心。现在的她，像极了元芜橝离开后她醒来之后的样子，倔强的让人心慌。但楚谞很快压下了心头的担忧，罢了，自己一直看着她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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