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谷为陵》第二十一章 画地为牢

    秋日,洛水之上,烟波浩淼。
    上阳宫在洛水这北,紧临太子居所——丽春殿。
    丽春殿,殿如其名,四季美丽如春,郁郁葱葱的是各地的奇花异草。
    那是一弯半弦月,透过窗户,月光撒了进来,很是温柔。光仁,光顺二人在月下红剑,太子李贤在一旁观看,不时指点一二。偶尔点头。二人练了一会儿,稍做休息。
    屋里二人擦了脚,微风吹拂,院中树木摇曳,花影扶疏。
    “姐姐,彩杭要回汝州多久,几时能回来?”长信县主问李彩。
    “要看她祖母身体如何了,老年人,又是秋天,不好说啊。”李彩叹气摇头。
    秋风虽凉,却吹不散二人心头的火热,李贤不知想起了什么,目光触及含莲亭中一琴,遂迈开步,坐下来,伸出双手拂在琴上,调试一番,琴声作响,似乎是回应他。李贤赞了句:“好琴。”
    遂笑问一旁张良娣:“栖霞,为孤抚琴一曲如何?”
    “妾怎敢班门弄斧?”良娣谦虚。
    李贤起身,请张良娣坐下。
    张良娣无奈坐下,烛光之下是琴谱,遂问道:“此曲何名,何人所作?”
    李贤道:“此曲乃是孤前日所作,曲名嘛,叫做《瑶山玉彩》,如何?”
    张良娣点头。抬目望下亭下,闭目酝酿情绪,手指落下,琴声铮铮作响,似泉水叮咚,又似鸟儿鸣叫,二儿闻琴声执剑起舞。
    李彩只觉面前似有万马奔腾,刀枪相撞的撕杀之声似乎就在耳旁。
    太子的心,乱了。
    又如撕锦裂帛,两军阵前斯杀。
    一曲未终,张良娣脸色已沉了下来,二女早已放下书本,这琴声,这琴声……二人出了屋子,望见一老者在月下驻足:“您是?”
    那老者若有所思:“老朽乃是琴师,太子洗马请老朽来调琴色。敢问二位,这拂琴者何人?”
    光顺问:“这,有何不妥吗?”
    “怕要有变故了。
    这琴声似是玉碎,又有撕锦裂帛之声。阿嫣哭道:“父亲……”
    再看张良娣,默然流泪,一曲将终。可惜“嘭”的一声,有根弦断了。
    太子脸松懈了下来,对二位王子道:“天晚了,早些回去歇了吧,我跟你们母亲也要走了。”
    太子走近张良娣,温柔地替她拭去脸上的泪水:“怎么哭了?”
    听到这边的动静:“是阿嫣吗?”
    “父亲。”长信县主走出来,“这琴交给你吧,修或是不修,阿信看着办吧。”
    太子与良娣携手离开。长信抱了琴,看看下面的琴师:“师父既然来了,还是看看吧。”
    琴师调试一番,那琴发出铮铮的回应,似乎在回答他。
    “琴是好琴,弦儿也是好弦,只是难配了,断弦续不得。”
    果然,出事了。
    明崇俨被杀,此案查了几个月,竟一无所获,武后竟怀疑是太子所为。一时,东宫人人自危。
    不知何时,东宫之人被人当罪犯一样的提审,不出两日,除了太子至亲,竟全然如同过了堂。
    东宫画地为牢。
    冬日里,也无新的供给,只有从旧年的冬衣里选出可穿的,捱过这严寒之冬。
    太子倒是全未放松对儿女的监管教养。
    一日,明月奴来东宫探视。
    李彩、长信与明月奴相见,未语泪先流。
    末了,明月奴来了句:“小彩,天皇让我带个话,你父亲原本是返还原籍,保留官衔。”
    “姐姐替妹妹谢过天皇陛下。”李彩谢恩。
    跟长信相视一眼,苦笑:如今到了这般田地,官衔何用?
    李彩劝长信:“县主莫要难过,姐姐也经历过,比这要大的变故。经此一变,会有不少人的真正丑恶的嘴脸露出来,往日的面具自然就自己撕破了。当年父亲被革职,押回原籍,也不过如此了。”
    当李志贞从汝州知府被罢官,时隔三年,再次重新启用,李彩深深地、彻底的见闻了那些丑恶的嘴,由嘲讽到尊敬的奉迎。世上最丑恶的灵魂莫过如此。
    如今虽被关了禁闭,不过长信还是皇室的长孙女,动辄有人相随。只是缩减的地方也不少,虽说是一应用度皆照以前的标准。
    “姐姐说的没错,道理妹妹不是不懂。可这不一样,父亲身为太子,不光是武家人,顶头的人也容不下父亲。如今被贬为庶民,倒也一身轻松,只是这一大家人性命堪忧。”
    “太子再不济也是皇室之后,天皇天后不会要他性命的。”
    “姐姐,你不懂。”长信的脸上,是与她年纪不相符的伤感:“有的人,为了权势,连亲人性命也在所不惜的。姐姐的父亲当年得罪了武家小人,罢了官。官罢了还可以再复,并无大错。太子,这大唐何时缺少过太子,今日你被废除,可以顶替你的人多之又多。”
    关了三个月,张良娣捎信儿过来:“好好念佛,心自清静。”
    如今这外籍女师萨姗也被上头撤了。
    二人每日早起,念一个时辰,早饭之后是看经文,午后习字,晚上作文章。这一天天的充实起来,倒也不觉得是牢宠了。
    太子东宫幕僚被一个一个的处理。
    清净心难得,难得清净心。
    一日,来了几个人守在门口:“天皇天后有令,请县主去佛寺念经祈福,明日离东都。”
    “知道了。”长信莞尔。
    “把东西奉上来。”那人指挥着,几名宫女奉个衣服礼盒:“这是天皇天后赏的,秋日快来了,天凉,这里吃用的给县主备下。县主好生歇息,明日启程。”
    这帮人告退。
    长信追问:“为何要离开东都?”
    那人鄙夷一笑,不答,离开了。
    李彩安慰她:“县主放心,李彩也要同去。”
    长信的丫头出去问了问,不一会回来。
    原来这天后做了怪梦,说是天龙盖地虎,宝塔镇河妖,要她着有皇室血脉的清净女眷去有宝塔处诵经。太平公主已经成家,亲近的,也就是长信了,别的女子还太小。
    晚饭送来了,宫女放下餐盘出去,李彩留心,有一纸条,长信拿来看了,是母亲的笔迹,“原来是母亲。”便把字条放在灯头上燃了。“祖母还是喜欢母亲的。”
    “我只是不懂,母亲为何不动手?”
    宫里传言不断,国之重臣被一个个的放倒,处置,只因与太子稍有瓜葛。
    天微亮,辞别天皇、天后,才可以上路。
    还没进天后宫里,倒见一人进去,得了,还是等会儿吧。
    那人进去了一会儿,便传来天后的笑声,很是狂妄、肆无忌惮的笑:“哈哈哈,果真是……哈哈哈哈,这帮臣子,血性何在?不费吹灰之力便自强……”
    一会儿有宫女出来:“天后说了,县主诵经去罢,回来再见。”见二人要走,又道:“天后让奴婢说一声,高家已然上书,要同县主解除婚约。县主意下如何?”
    长信县主怔了一怔,道:“解除便解除,烦请祖母代劳。凌嫣感激不尽。”
    随行的宫女是张良娣的人,一路跟她们介绍着路况。
    护卫叹息着朝堂政变。听了她二人胆颤心惊,“昨日当差回去,你倒我碰见了啥?竟是一个人头,骨碌碌的,还带着血,竟是高家的,问了一下,不远的地儿就是他家,还把他的尸首——自然是无头尸,也扔在了街上。你说,这活到这份儿上,这还怎么得了?”
    “高家人不管吗?”
    “高家人?这人都是高家人杀的,又抛在街上。”
    “不是吧,虎毒不食子啊。”
    “这还有假?天后说了,罢了,这高家也是皇亲国戚、名门之后,自己回去看着办吧。”
    “这不结了?”
    “所以啊,他以为没事,便乐得自己回家了。哪料刚踏进家门,他那父亲、伯父一刀砍在他背上,又削了脑袋,接着堂兄、堂弟把他的头扔在街上,又抛了尸体。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啊。”
    “阿弥陀佛,如何下得了手啊。”
    “是啊,丢车保帅,啊不,是丢卒保帅,那又如何?刚刚没听到天后笑吗?天后说,这帮人,为了家族利益,抛弃了他,还干出这样的事来,这高家是完了,彻底不会再受到重用了。相比之下,这李家都好很多。”
    “李家,哪个李家?”
    结果那人的回答,让李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哪个,还有哪个?自然是陇西李靖那一族。”
    “李靖的孙女在天后身边,那可是第二大红人啊。”
    “这是不假,李余福的儿子在东宫任职,李靖的重孙李颜芳也在东宫,天后说了同样的话:回家自己看着办。”
    结果呢?
    “结果,还不一样?天后说了同样的话,回去自己看着办呗。这二人家也没回,直接去找天皇,讨了旨意,去戊边了。连行李也没收拾,只吩咐了人捎信儿给家里。”
    “这二人真是不简单。”
    “是啊,李靖之后,这李家便不在担任要职,算是低调不少。这高家可不同,为保富贵,不择手段,用年轻人的血来换呢。”
    阿弥陀佛,李彩出了一身冷汗,纠结了这么一会子,终于长出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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