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塑命魂》2、萤火

    夏醴醒来时已到了傍晚,是被华湮叫醒的,他扔了几个果子给她,然后从车里的一个竹篓子里掏了两块肉干,出了马车。
    夏醴揉了揉眼,正好有些渴,咬了口手中的果子,酸酸甜甜的让人口齿生津。她咬了两口,也起身下马车。
    马车已经停到离路有一段距离的平野上,华湮在离马车不远处架了一堆火正在烤肉。早春夜里的风一吹,诱人的肉香便在原野上飘散开来。
    夏醴走到华湮身侧蹲下,问道:“公子,这是什么肉,好香啊?”
    华湮道:“牛肉。北方牧人冬季将牛杀了,腌制风干,储存起来,可吃一年。”
    夏醴也知晓此事,只是未亲眼见过。她颇感兴趣地问:“公子是从北方过来的?此去瑞都是要做什么呢?”
    华湮转了转手中叉着牛肉的细竹竿,沉默半晌,将牛肉递给夏醴道了句“吃罢。”又去烤另一块去了。
    夏醴便知他不想多说,只好悻悻然吃自己的牛肉了。
    用罢晚膳,华湮便让夏醴进马车睡觉,自己在车外找个地方垫点东西睡。夏醴不肯,他却径自躺倒地上睡了。
    夏醴不知如何是好,最后还是乖乖爬到车中睡了。白日睡得有些多,她有些睡不着,出到车外看见不远处的那位公子一动不动的,不知是不是白日驾车太累已经睡着了。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他旁边,看了看周围并没有蛇虫鼠蚁之类的。此情此景不禁让她想起铮舒来,以前他也是守在车外,护着她与乳母。
    她蹲下来,眼前人眉目皆静,睡得安宁,月光打在他白皙的脸上,有种莹莹生辉的光洁。夏醴记得,当年的铮舒没有这位公子的宁静,他总是守在车外,一夜不眠。
    夏醴看了一会儿,便起身回到车内,躺下辗转几次便又睡着了。不知睡到何事,迷蒙中觉得透骨的冷,她瑟缩地抱着自己,恍惚又觉得有人将自己抱在了怀里,温热的手抚在自己的额上,拍在自己背上。
    第二日又是晴空万里的天气,一辆马车行在这碧空之下原野之上,不急不缓。
    夏醴悠悠转醒,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下垫的和身上盖的,都换上了厚厚的毛毡。
    “醒了便先吃些东西。”那公子的声音清清淡淡地从车前传进来,打断了夏醴的思绪。
    她不知睡了多久,腹中确实饥饿,便拿起小几上的干粮吃了几口,想起车前的人,问道:“公子吃过了么?”
    仍旧是淡淡的一声“嗯。”
    萍水相逢,他的清淡倒是让夏醴觉着很受用。
    吃得差不多,再喝上几口水,马车前面又传来声音,“你的寒症是怎么回事?”
    原来昨夜真的犯病了。自己的魂伤用巫族给的药已能压制,可是为何昨夜又犯病了?夏醴想不通,便只是搪塞道:“自小的毛病罢了,娘胎里带来的毛病,不碍事的。”
    华湮听她如此讲,便也未再问。
    昨夜,他趁她睡着了,想抹去她魂魄中夹带着的他的气息,却发现她的魂魄又有了伤痕。
    前世,他明明用那颗聚灵果将她治好了的,他想不通这伤痕的来由。
    听夏醴的说法,他也不知晓她和她身边的人是否知晓这症结所在。
    接下来的日子,华湮总有意无意地从夏醴口中套话,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过了一个半月,他们终于到了瑞都,正好赶上季夏神祭。
    周国开国之初,夏氏先祖是追随开国大将的一名随从,周国建立后,青州被文王封予大将,夏氏便再次安家立命。后夏氏后人经大将举荐得以发家,大将后人却渐渐没落,及至夏氏坐上那大司马之位,某代周王便将青州给了夏氏。
    青州位于周国西南,从沭北关入青州,越往西走,地势越复杂。瑞都在青州偏西北,再往西除了几座小城便是群山,东南边亦由两座山脉相交,几乎将瑞都整个圈在山中。
    按说如此交通不便的一座城,不该拿来当首邑,但武将看中它易守难攻的地理优势,外加青州河流众多土地肥沃、物产丰富,足以自给自足,因而夏氏接手后也未曾想过换个城。
    夏氏以此为封地以来,世代都有宗亲在此管理,但青州再如何人杰地灵也比不上泗都繁盛诱人,搬去泗都投靠的不在少数,及至夏邑这一代,夏氏八成的根基都搬到了泗都。青州这边便交由夏尹与叔父夏典打理。
    夏醴与华湮抵达时,已是晚上。瑞都城中灯火通明,有齐声的吟唱传出。
    瑞都的城门修在两山相交之处,城楼嵌在山上,城门后是一条十丈长的隧道,进去后方是瑞都城。
    城门前护城河上的悬桥发了下来,两边立了柱子,挂了竹灯和褚红的旗幡,竹灯透出的光照在旗幡上,映出橙黄的光晕。
    城外的村民也陆续赶来,夏醴与华湮进了隧道中,约莫走到隧道一半路程的时候,见到上方有个天然的洞,有月光自洞中泻下到隧道中。
    华湮亦走到洞下向上看了看,天地造化神奇,这个自然形成的通天之孔,是个灵气充沛的好地方。
    夏醴自洞中向外看,看不出什么乾坤,只见得夜空中的月亮,觉得山中窥月颇有趣罢了。
    二人随着进城的人潮一起向前走,却被堵在了祭台附近。
    季夏神祭是瑞都迎秋送夏的神祭,先前的吟唱便是巫师们的吟唱,另有巫师在台上扮作夏神秋神,随着吟唱起舞。
    观祭礼的人太多,将祭台周围围了个水泄不通。夏醴与华湮过不去,索性也一同观礼。
    祭礼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即送夏神,第二部分迎秋神,最后部分是腐草生萤的仪式。
    由夏入秋,旺盛的青草渐渐衰败枯黄,它的生命却并不由此结束,化为无数绿萤,穿梭于山林间,犹如凤凰涅槃,不屈重生。
    瑞都人推举有经验的老者,早时于山林中的水边请回仪式上要用的腐草,待到仪式进行时,再请到祭台上,供一方百姓祭拜,借此仪式表达对夏之孕育的感恩,对秋之收获的希望,对自然万物衰败生长生生不息的崇敬。
    吟唱仪式结束后,扮神的两名巫师将一竹筐抬了上来,竹筐上盖着褚红的布巾。竹筐放到祭台中央后,台下的巫者又开始了吟唱,台上的巫师高声道:“吾等受天地之恩赐、神祗之庇佑,得以绵衍生息,今叩谢天地神灵,望天地长青神灵常在,庇佑我周国、庇佑我青州谷粮丰收,百姓安康、生生不息。”
    而后另一巫师高声道:“拜。”
    祭台上下所有人便一同跪下,巫师继续道“叩首”,众人便齐齐叩首,后直起上身,巫师道“再叩首”,众人再次埋首下去以额触地,巫师道“三叩首”,众人亦第三次叩首。
    夏醴与华湮并其余数个外来人并未随着仪式一同叩拜,只是安静地看着。众人三叩首之后未再起身,依旧保持以额触地的姿势。
    夏醴却看到祭台中央的竹筐中,点点绿光自角落冒出,渐渐升空,一点接着一点,渐渐散开,在夜空布成梦幻的景。她在熏山脚下时,常见到这样的萤火,未曾想在瑞都也能看见,很是欢喜,忍不住拉了身旁人的袖子高兴道:“是萤火!”
    她声音不大,但祭台周围本就寂静,部分人听到了她的声音直起身来,看到夜空中的景色,忍不住高呼:“腐草生出这样多的萤火,今秋又是丰收啊!”。
    祭台周围一次有人站起来跟着附和,一时间场中纷闹起来,喜庆热闹的气氛就像冬至年节一般。
    华湮被夏醴拉着袖子,心中不免也跟着轻松起来,轻轻地问她:“很喜欢么?”
    夏醴回头看他,墨黑的眸子似掺了几分温柔,夏醴有些失神。华湮又补充道:“萤火,很喜欢么?”
    夏醴回过神来,看了看逐渐远去的绿光,笑道:“喜欢啊,因为很美啊!”
    华湮被她的喜悦感染,忍不住也弯了嘴角,眼角眉梢都沾染了笑意,夏醴看得惊艳,原来这位公子笑起来这样好看,如同春雪初融,春神降临。
    萤火远去,仪式也渐渐散了,夏醴与华湮继续前行。快到夏尹府上时,夏醴道:“公子待会儿一定要到我哥哥府上坐坐,我定要让他好好谢谢你。”
    华湮听了她的话,停下了脚步,看了看前方道:“终于到了。”
    他说话一贯淡淡的没什么起伏,这话听到夏醴耳朵里,便被她自动理解成了一般旅人到达目的地后的轻松,由是她亦语气轻快道:“是啊,终于到了,这一路给公子添了不少麻烦。”
    华湮刻意放缓表情,眉头还是不受控的微微皱起,他走近夏醴,她此时与她前世差不多高,将将与他的肩头齐平,头上束了男子的发式,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白皙的小脸。
    “你以后,要好好的。”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淡淡道。
    夏醴觉出一些伤感来,正想说什么,便见点点绿光自他身后飞来,从他们身畔飞到前边去了。
    “看,好多萤火!”她高兴地转身去追,那些萤火却突然不继续往前了,就停在她身畔飞来飞去。
    夏醴觉得惊奇,萤火虫从来怕人,以前在熏山时她一追过去,它们便飞走了,如今居然就在她身边飞来飞去。
    “它们居然不怕我,以前……”她回首想告诉那位素衣公子,以前追萤火追得多辛苦,可是身后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他什么时候走了?
    夏醴上前追了几步,半点踪迹也没有,她在回过头来,那阵萤火也消失了,只剩下浓重得黑夜,刚刚的一切就像一场幻象,夏醴有些难过,那位公子,他为什么不告而别呢?
    她对着来的方向发了会儿呆,还是转身想夏尹府上走去。向门口的兵士说了情况,兵士进去通禀,很快便有人出来接她,是夏尹亲自来的。
    华湮看见夏尹揉了揉她的头发,不知说了些什么,很欢喜的样子,带着她进了门去。
    他们之间最后的联系,她身上残存的他的气息,他已经抹去了,他们之间再无牵扯了罢……
    ------题外话------
    今天有点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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