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草木零落之翩若惊鸿》与子同袍

    茂密的树林从中间分开,隔出一条几丈宽的大道,日光洒落,树影斑驳,轻风拂过,树叶发出沙沙的细碎声,不远处一阵马蹄声渐渐响起,马蹄踏地的沉闷声越来越清晰有力。只见一匹黑色的骏马在林间疾驰,马背上坐着一个身披金丝黑袍的冷面男子,高大的身子微微前倾,一手紧握缰绳,一手执墨色长剑。
    骏马疾驰,衣袍翻飞,在风中发出阵阵响声,衣角绣着的金丝火焰纹不断浮动,在日光的反射下,似真正的火焰一般热烈。片刻间一人一马便消失不见,只余下一地的尘土飞扬,惊落的绿叶悠悠地飘落在地上,扬起的尘土复又归于地面,仿佛不曾有人来过。
    夜晚的夏都大街热闹非凡,人影阑珊,灯火辉煌。大街上到处挂着斑斓的彩绸,繁华的街头,叫卖声,嬉闹声,吵做一片。
    玄陌到达夏都的时候已是夜晚,对于街上繁华的景象没有一丝兴致,也没有过多的停留,甚至未曾下马,一路从宫门闯入了内宫,守门的侍卫刚刚反应过来,本想拦下他,却见玄陌这时回头看了他一眼。
    一双如墨的眼眸向下俯视,如扇般浓密的睫毛半敛着,带着深深的不屑与一种没有半分宽恕之意的怜悯。玄陌心道,真是蠢得可怜,随即右手按在剑柄上,修长白皙的手指,与漆黑的剑鞘形成鲜明的对比。那侍卫看见玄陌腰间的佩剑,不等玄陌拔剑,就已吓得跌坐在地上,一时六神无主,甚至忘记了闪躲。
    玄陌见他这般不中用,也懒得杀他,回过头来,一头墨色发丝甩过一道弧度。只不过片刻,人就已越过宫门。
    那侍卫在庆幸捡回一条命的同时,缓了半晌才想起有个不速之客闯入了皇宫,又滚着爬起来,喊人去了。
    夏氏皇宫巍峨壮丽,华贵恢宏,朦胧的月光洒落在宫殿上,将宫殿涂上一层淡淡的银纱。整座皇宫逶迤大气,带着浓浓的神秘,向世人述说着大夏当年的盛世繁华。
    玄陌一路闯到议政殿台阶前才停下,一拉缰绳,伴随着骏马的嘶鸣在夜里划破天空,在这安宁静谧的皇宫中分外引人注意。玄陌翻身下马,黑色锦袍在空中划了一个弧度,又随着玄陌身形落定,稳稳地拖在光滑的青石砖地面上。
    玄陌右手执剑,双手抱在胸前,立于大殿之前,气势傲然,就连巍峨的宫殿在他眼中也不值一文,而后转身环望,一双如墨眼眸缓缓的扫视着四周。
    一座座深红的宫殿像嵌在青砖白玉石板铺就的地面上一样,正殿飞檐上的两条龙,金鳞银甲,栩栩如生,似欲腾空飞去,琉璃瓦顶反射着冰冷的月光,为整座皇城添了几分隐隐带着肃杀之意的金碧辉煌。
    玄陌目光幽深,薄唇轻抿,面上冷漠的笑意,又似带着浓浓不屑的一声轻哼。
    当年夏帝一统天下之时,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建起了这座皇城,意在夏氏江山千秋功业,世代相传,可不过五百年时光,夏氏再不复昔日的繁华,当年气吞山河的夏帝可想到了今日的局面。
    只是一句不和谐的声音扰了他的思绪,玄陌微微蹙眉,有些不悦。
    “什么人,竟敢擅闯皇宫”,一个身穿红色铠甲的小将一声大吼,声音浑厚中气十足,身姿如松柏坚毅挺拔,腰上扣着一把削铁如泥的长剑,线条刚毅分明的脸上带着愤怒和杀意。几十个士兵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跑过来,刚才守门的侍卫藏在一群士兵后面,弱弱的不敢上前。
    “话太多”,玄陌语气里满是不耐烦,修长的手抚上剑身,长剑欲将出鞘,周身杀气弥漫,直指身穿红色铠甲的将士。
    这小将紧紧盯着面前的玄陌,因用力过度而布满青筋的手艰难的拔出长剑,眼中没有半分畏惧。
    玄陌敛下眼眸,缓缓收起剑势,看向那人的目光中多了些许赞赏,面上也少了不屑。
    只是一旁的小将并未打算收手,缓缓伸直手臂,将剑尖指向玄陌,沉稳庄重的道,“拔剑吧”,他很清楚面前的男子武功高出他太多,他也知道玄陌要杀他不费吹灰之力,可军人的尊严不容许他退缩。
    太愚蠢了,玄陌原先的赞赏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凌厉的杀意,右手拇指与食指搭在剑柄上,其余手指紧跟着落下握住剑柄,正欲拔出剑之时。只听远处传来一句浑厚粗狂的呼喊,“殿下”,吴毅身穿一身黑色铠甲,从远处疾步跑过来。
    二人皆看向不远处的吴毅,剑拔弩张的气氛稍稍缓和。
    玄陌轻笑一声,好像今晚他的剑一直没有机会出鞘,他们真是走运。而后握着剑柄的手轻轻放开,收到身后,负手而立,身上透着一股高傲尊贵的皇室贵气,剑眉浓如泼墨,三千墨发垂至脑后,又多了一分江湖剑客的洒脱不羁。
    这小将也将长剑收回剑鞘,转身看向吴毅。
    吴毅距离二人有几步之遥,还未来得及站定,便又对着这小将急急大喝一句。“佟泽,还不退下,莫冲撞了殿下”。
    “殿下,末将已去禀报陛下,请殿下移步殿内稍候片刻”,吴毅双手抱拳,单膝跪地,恭敬地道。
    听了这话,一旁的佟泽有些怔愣,一双眼盯住玄陌,银色的月光映着他漆黑的瞳孔,折射出玄陌肆意张狂的黑色身影。
    玄陌见佟泽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面上呆愣愣的,顿时剑眉微蹙,身上带着浓浓的杀意。
    一旁的吴毅看见玄陌皱眉,又回头看了佟泽一眼,发现他正盯着玄陌,实在是不妥,于是立刻伸出手捅了捅他。
    佟泽这会反应过来之后,也立刻跪下请罪。
    玄陌也不想再理会他,一挥袖袍,拖着朔月,剑尖划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玄陌不急不缓地走上台阶,径直朝正殿走去,轻轻一推高大厚重的红木大门,转身走入殿内。
    吴毅抬脚跟上。
    佟泽没有得到玄陌的宽恕,不敢起身,依旧跪在原地,身形笔直一动不动像雕塑一般。
    殿内墙壁上安放着许多烛台,灯火明亮,轻轻摇曳,两侧是朱红色的雕刻梁柱,柱上刻着许多栩栩如生的龙凤图案,一直延伸到青玉石砖砌成的台阶上,台阶中间的是一座纯金打造的王座,大而华丽,镶嵌着翠玉明珠,铺着金丝银锦缎做成的软垫,座椅前有一白玉案桌,面上光滑如镜,青玉杯,琉璃盏,琼浆液,无不显示着大夏昔日的威严华贵。
    玄陌黑金色的靴子踏上青石台阶,拾级而上,似乎比金属还要冰冷的手指触及座椅上的纯金扶手,一挥衣袍,坐于座上。肩膀斜靠在椅背上,修长有力的腿半踩在座上,一手搭在膝上,一手执剑,冰冷光泽的长剑挑起案桌上的青玉酒壶,一手拿过酒壶,悠然地仰起头,往嘴里倒酒,酒香肆意,沁出一片傲然的孤寂。
    后面走进来的吴毅看到玄陌一身黑袍高坐玉阶之上,黑色金色混杂,没有半分不和谐,仿佛,就该如此,居高临下,遥不可及,举头饮酒的潇洒肆意,又似乎他踩在脚下的是大夏的万里河山。
    玄陌手中挑着那酒壶,眉间折痕却深了一些,忽然甩手一扔,青玉酒壶在空中翻转,划了一个弧度,纵有万般挣扎拖延,最终也逃不脱落下的命运,裂成了碎片,静静的躺在地面。
    “无趣”,玄陌缓缓起身,骤然闪身,轻功的速度快得惊人,立刻就下了台阶。
    “桓帝呢”,低沉冷漠的声音伴随着他不耐的神情,在大殿中回响。
    殿中只有一个人,吴毅只觉得倍感压迫,冷汗连连,却不知此时该说些什么,心里只暗暗祈祷着桓帝赶紧过来。
    正在玄陌等得不耐烦之时,桓帝终于到了。
    伴随着内监一声中气略显不足的陛下到三个字,桓帝的老态龙钟的身影出现在殿外石阶下。头戴十二旒旒冕,旒冕垂下的十二串玉珠遮住他苍老的面宠,身着正黄色冕服,眼中略显倦意。
    桓帝看了一眼阶下跪得笔直的佟泽,皱了皱眉,知道能让他跪着的只有玄陌,却没说什么,任由他跪着,由内监搀扶着,迈着蹒跚的步子,从殿门缓缓进入。
    只见玄陌手执长剑,负手而立,面目冷然,向着桓帝的方向看了一眼,并未转动脖颈,只是墨绿色的眸子缓缓移动,又缓缓收回。他见了夏帝并不跪,也没有什么表示,权当是没看见一样。
    夏帝也不介意,面上带着一丝慈祥的笑意,并未坐上龙椅,只让宫人搬来两个座位,自己先由人扶着缓缓坐下了。
    玄陌一个眼神也没有丢过来,也没有坐下,依然站在原地,一动未动。
    “玄陌,今日祖父叫你来,是想把帝位传给你”,这语气里有些不足,伴着些许轻微的咳声。夏帝看玄陌冷漠傲然的样子,也放弃了叙说亲情的打算,直接道出来意。桓帝只有云天和玄陌两个孙辈,云天出了家,就只剩下玄陌了,他看自己的孙儿如此出色,也深感欣慰。
    “你先找过云天”,玄陌目视远方,语气不善。
    “这…”,桓帝一时语塞,不知怎么回答才好。云天的母亲夏齐氏是夏珏的正妻,而玄陌的母亲洛宓与夏珏在一起时并非名正言顺。桓帝重礼,在他心里,云天的地位自然是高于连庶出都算不上的玄陌。不仅如此,当年开国夏帝与妻子华维君情深意重,便舍弃了原来的氏称,自此皇族皆是夏姓,华氏。而齐氏与洛氏虽皆是贵族,但洛氏原本是西域夷族,所以在桓帝看来,玄陌血脉不够纯正,云天才是正统。只是云天一心修道,别无他法,桓帝这才想起玄陌来。
    玄陌并不等他回答,话锋一转,自顾自的问道,“怎么找到我的”,而后偏过头,又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
    “是轻吕掌门青锋”,夏帝知道青锋是云天和玄陌的义父,特意遣人去问过二人的事。
    “夏珏呢”,玄陌就这样直呼自己父亲的名字,语气轻慢。他对桓帝的回答也不甚感兴趣,再次问了自己的问题,似是主导权掌握在玄陌手里,夏帝的意见不重要。
    “朕也不知道”,当年定国公主和洛神宓妃死后,他这个儿子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夏帝摇了摇头,他是真的不知夏珏在哪。
    “我对帝位没兴趣”,玄陌的声音低沉,不屑的语气,用下巴看着桓帝,“你也这么老了,别再瞎折腾”。玄陌很清楚夏朝大势已去,将来的天下是楚国的。他也不想管着天下苍生,处理烦躁无味的政事,愚蠢无用得很。
    桓帝沉默了,他什么都知道,只是不希望夏氏毁在他手上,纵然不是他一个人的错,可史书上会记载他在位近六十年,不仅无半点建树,还丢了夏氏五百年的江山,又有何颜面去见夏氏先祖,所以才想要再搏一次,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眼前的少年身上。
    桓帝看着玄陌似有几分熟悉的容貌,恍惚间,想到了五十年前的自己,他那时也是一样的意气风发,意图重振皇室,只可惜,还是无能了些。
    回忆起往事,他浑浊的眼中闪现了些许光彩,又缓缓暗下,蒙上了一层雾气。
    玄陌看到夏帝这副样子,一句承诺脱口而出,语气中却带了几分戏谑,“你不会是夏氏最后一个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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