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主》第十三章 几换人间世

    几换人间世
    说与江潮应不至,潮落潮生,几换人间世。
    舟过瞿塘东复东,竹枝声里子规鸣。
    阿宁和熙河从巫山十二峰划着筏子出来时,沧江外的寥芜已经慌了神色,那一方君王,红了眼,乱了心,求她泠州城去上一去。阿宁一贯嬉皮笑脸的人,即刻便冷了脸。
    阿宁不说话,她也不望身后微微敛起眉目的熙河。
    她一步步向前走,寥芜的朝服沉甸甸披着,琉珠乱了,整个人像是生生被撕碎了铠甲,笼着一团雾,像这巫山十二峰的顶端,叫阿宁看得清楚,却又不明白。
    寥芜是身陷悲悸之中,觉着恨之入骨者一旦进了泠州城,纵然她朱楼高出五云间,再无可能相见。
    她一代女侠旧恨新仇未算,又小气小性,觉着伤了脸面伤了心,对着阿宁小宝贝直捧心。
    可这世上难道有人说,仗亲人之势,便可逼迫至亲。泠州城是何处,中居何人,曾做何事,阿宁日日晨昏,时时锥心,日日伤心,欢欣悲痛之时,也从不忘记提点自己,是谁让她没了娘亲。
    那姑娘突然嘲尽众生的神色,觉得交心人并不视她为心上之人,为了外人,让她凭依旧情去向不共戴天之人讨个好。
    却忽然软了心肠,看着姐姐,君王仪度,哪里还有。姐姐说着恨之入骨,可焉知假若不是先入了心,这恨如何入了骨,蚀了心。
    姐姐同念惜是她余生无论如何也不能放的人哪,她怕一个撒手,那眉间一点,心中一念的痴人卸了众生,再难回寰。
    泠州城中那人,活到今日,她觉得也是够了。就当顺势去捞一把,寥芜可不就是吃定了她,吃定了那人欠她。
    泠州有兽,其名梼杌。
    楚地的史书载:颛顼有不才子,不可教训,不知诎言,告之则顽,舍之则嚣,傲狠明德,以乱天常。天下之民,谓之梼杌。
    人们不明白,上古帝王高阳氏颛顼子,青阳氏玄嚣侄,天下共祖黄帝玄孙,这样的一个人,最后却成了上古四大凶兽,他们觉着这真真才是可笑。
    可是于梼杌,最可笑的莫过于天下共祖的氏族分崩离析,王族尊严不再,君辱臣当死,他却依旧活着,一个人,长长久久,受尽唾骂的活着。
    他的祖父昌意生于若水之野,娶蜀山女昌仆。兄长玄嚣即帝位,昌意已降居若水。蜀山当年依旧是西陵氏族一方独大,轩辕之心昭然若揭。二妃方雷氏,三妃彤鱼氏,轩辕有子二十五人。
    轩辕修德振兵,治五气,蓺五种,抚万民,度四方,教熊罴貔貅貙虎,以与炎帝战於阪泉之野。三战,然后得其志。可得其志后的轩辕对西陵女嫘祖却置之不顾,昌仆性温良,被贬若水,轩辕密令其灭母族西陵一国。
    梼杌活了千年万年,久到他不知道今夕何年。
    他遇到了一个红衣小姑娘。那姑娘长得像亡妻。
    后来,她笑嘻嘻死在他守了万年的城墙上,朝歌换了儒衫,穿着书呆子撑不起来的铁甲,战场上帝姬丧,天鈡响,那将军如去魂魄,如剥皮骨,被一个毛头小子一枪刺穿左肩,却十分不耐烦,将枪折断,来不及拔下,待飞上女墙,正看到梼杌红衣烈烈,双手染血,抱着他年轻逝去的妻。小姑娘着副帅的银甲,却对着魔头在笑。
    端止帝君帝女初音陨,留下小豆丁阿宁没了娘亲。
    此后常有凶兽作乱,将那些把小姑娘一步一步逼上绝路的人撕成血糊糊的一片一片,然后跳进渌水中洗洗爪子身体,待出水时,化作余年兽,去巴山看小豆丁长大。
    小豆丁只知道梼杌杀了娘亲,却不知每年娘亲忌辰生辰陪伴她的毛茸茸余年兽,在世人眼中,也十恶无赦。
    他前几日闲的实在无事,就去京畿晃了晃,本意是去逗逗朝歌,他可能有些小变态,惹得朝歌不痛快他自己就很痛快。
    谁承想遇见故人之子,臭小子忒找抽忒欠揍,他顺手给套个麻袋就拖回来了。小娘炮整日坐着喝茶笑笑笑,这几日把他的长定殿扰的颠三倒四,他还没开始整这臭小子,却被臭小子将了军。仙子宫娥且不论哪个宫,全给涌过来。
    梼杌大仙十分郁闷,呆在神宫忒糟心,他卷了铺盖卷整日坐在大殿顶,同脊兽獬豸唠嗑。
    那天神晃着一双大长腿,剥着橘子百思不得其解:“獬豸,这臭小子哪点儿比孤强。”
    獬豸兽表示,我也不晓得,我也很无奈的认为那臭小子年轻貌美比这桀骜难训孤寡老人好。
    天神怒??:难道你不是以忠为魂造出来的,孤是你的王。
    獬豸兽:红衣小姑娘是我家主人,╭(╯^╰)╮,假如没你这号祸害,我如今且陪着我家豆丁。
    那方才耀武扬威,忿忿不平者悄没了生息,天没有下雨呀,可是谁家的落水狗坐在云朵下。落水狗突然擦了擦bulingbiling大眼睛,他大舅子的他家豆丁竟然在偷吃糖葫芦时被某小娘皮牵住了小手爪,还一动不动红了脸。
    獬豸兽:(/^▽^)/,啊呀,我小赵赵。我豆丁。我豆丁蹦哒在泠州城中央繁华小吃一条街大道上。
    某狗狗:(梼杌:→_→小家伙,你丫咋不上天。)呃不,某英明神武风云变色玉树临风天神大大:我女儿被贼人制住了,告辞了丑逼。
    獬豸兽:滚滚滚。
    泠州城百姓凌乱了,这么好看一人儿,呃不,绝逼是神,哪来的哪来的。它们大泠州人民向来比较粗糙,这还不是物似主人型,随梼杌。
    于是大神梼杌从长宁殿一跃而下,中途还被大风闪着腰都没停得奔下来时,他的子民都为美色倾倒了,那美人牵着的姑娘,笑成月牙,乐呵呵吃了云朵糖,顺了莲花糕。
    全泠州城老百姓被这姑娘石破天惊一声吼震了神,还了阳。
    该姑娘:年余帅锅锅,嘿嘿嘿,好久不见,不见。
    熙河凌乱了,这姑娘怎么这么讨人厌,哪儿哪儿都朵朵开。可是谁家丰神俊朗的神仙呀,你你你,你其实一直缠着这烦人的姑娘。
    同手同脚的帅哥哥腼腆了,狠狠揉了揉姑娘的毛头发,:(╰_╯)小砒霜。可滚来了。
    长本事啊,你阿娘生辰你死哪儿去了,本帅哥没见着人也没见着尸,很不开心。
    阿宁却不再同他说笑。
    回头钻进熙河怀里,全不管背后人眼中碎了的光,呵呵呵呵(^_^)笑。“熙河哥哥,阿宁喜甜甜的饴糖,是吧,不喜害人的小砒霜。”她笑的眼眶蓄了泪,摇着公子的半截儿衣袖,笑嘻嘻乐呵呵说着喜与是。
    熙河冷了神色,寥芜念惜,每一个人都同他说,这姑娘喜欢他,可今日今时今刻,这算什么呢。喜怒不形于色的少年眉心生生皱成了包子褶,阿宁再笑不出来,怔怔放了衣袖,却又不甘心被这人一个眼神便给拿捏住,不怕死的好心帮他拂了拂尘。
    可吃醋吃的正兴头的熙河,也就无从感知阿宁此刻悲盖过喜的一颗心。
    年余握了握拳,又松开,眼睁睁让小豆丁往他心上嗖嗖飞了几支箭,还全特么全给淬了毒。
    于是乎,年余别别扭扭走前边,熙河大神不甘示弱踱上去,这人,偏偏是青松翠柏光风霁月的姿态,却不知掩盖了心里几分的隐秘心思。阿宁糊涂蛋落在后边,焉了吧唧耷拉着头。
    梼杌大大在长宁殿屋脊上白日望着毒日头,夜晚望着向他翻白眼儿的星星,睡不着啊睡不着的时候,也深知再瞒不下去,或许早已露馅儿,咬咬牙,也不再犹豫,索性大步向前,一步步领着她们走向王宫。
    阿宁却步步退却,如临深渊。她不愿意捅破最后一层所有看官们都早已心知肚明的窗户纸,一旦撕开,是剥皮带骨,削筋去血。熙河的眼里,突然间却是笑意,他斜睨阿宁,冷酷薄凉,寒心彻骨。阿宁也瞧他,这个她从未见过的熙河,这会儿确乎是天神的模样,众生皆苦,与他何干?阿宁痴傻,确确实实今日才知道,她对他来说不过一个可相伴一程的诸生之一呀。
    她像藏羚羊一样站在了两座万仞悬崖之间,退一步是狼群,进一步是天堑。老藏羚羊会以身为踏脚石让小羊过去,她没有爹爹娘亲和爷爷在侧,她只是一只小羊,在同两方惦念抵抗。
    阿宁如同在一场寒风里吃了包子,梗了咽喉,堵了心。
    梼杌虽在外面臭名昭著,可显然他这位君王在自家领土极有亲善力,所到处百姓嘻嘻哈哈同他话家常,悄悄地同他抱怨哪一位臣工又欺负他们,梼杌的那几位胖乎乎的百司、伊伯、庶吉常士在家中不停歇打着喷嚏。他一双桃花眼眯眯笑着,很有耐心的模样,从孤独悲寂的孤鹰变作了三月的春雨,润泽大地。
    一路走到了宫门,梼杌却不同阿宁说话,让她自己看,自己听,自己感受。有黄叟白童,老人鹤发鸡皮,苍颜白发,梼杌扶着他,同他缓缓叙话,那小孩递给梼杌一个篮子,装着他清晨同爷爷新采的雁来蕈,对着他们腼腆的笑了笑,牵着祖父回家了。
    阿宁很是感慨,她认识的年余,玩世不恭,上至寰宇,下至虫豸蝼蚁,那人永远眯着冷眼,或嘲或讽,置身事外。原来有这样一个山高水阔的城,装着他全部的惦念,她恍然:喔,这是天下共主黑帝颛顼定都的城池,上古少典后人世世代代居住的地方,风云诡谲,一代代帝王去了,上古王族也成了平民百姓,骨血洒在平常人家。
    可熙河呢,这人,源于何支,去往何处,意欲何为?
    林白一把桃花扇,悠悠然坐在亭下,看着这几人各自纠结。
    熙河悠悠然晃过来坐下,娴熟的为自己倒一壶茶。林白快要送到嘴边的最后一块儿青梅酥就那样被他劫到了手边,扔进嘴里,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林白张张嘴,到底不敢乱说一句,大神被人半道劫了媳妇,心火正旺,受虐的那位还笑开了大眼,继续呼啦啦扇着扇。
    阿宁同梼杌慢慢走着,阿宁较着劲儿,不说话。梼杌拽了她的袖子,阿宁还没来得及叫出来,就被他揽着身处云雾中,熙河倏忽间眯了眼,林白按住他,摇摇头。是啊,他插不进去,这两人之中,他才是赤裸裸的外人。
    阿宁别别扭扭的开口“喂,你干什么?”
    梼杌笑眯眯“带你玩呀,你小时候还经常抓住我的犄角,在云朵里飞来转去呢。”
    别扭的阿宁不说话,垂着眉眼。在梼杌觉得她大概不会再开口的时候,那姑娘委屈的的说“可是从前,你并不是梼杌,阿宁同余年哥哥才能够一起无所顾忌的玩耍。”
    梼杌只能笑,他不愿意在阿宁面前伤春悲秋,连他自己也分不清楚了,他究竟是梼杌,还是只为阿宁一人存在的余年。他一向觉得自己很是通透,上古王族溃散了,他不曾起兵报仇,当日初音死,他也不曾落泪,只觉得心里抽痛。可面对着这个姑娘,他却一日日陷进去,起初觉得是愧疚,如今也不愿承认,日日年年,已老树缠藤,成了骨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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