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语脉脉》2.第 2 章

    1．
    展毅面前摊着客户的策划案，怎么也集中不起思绪，回想起自己几分钟前还兴致勃勃地向戴洁提议，可却被她泼了一瓢凉水，“庆祝闵清刚参加实习约她出来？这借口也太老套了吧，展毅，你那点小心思我知道、区师兄也知道，但如果你现在让闵清知道了,你以为她会欢喜得晕过去吗？那你太不了解闵清了！闵清这个人你不要看她有时候显得很机灵的样子，在这方面低能得很，如果让她现在知道了你的心思，我告诉你，两种可能，一是她象兔子一样，‘嗖’的溜得飞快，二是她象驼鸟一样，把头埋在沙子里，玩自闭，把你拒之门外。展毅同学，你觉得哪一种更有挑战性呢？”
    展毅两种都不喜欢，但等不是展毅的风格,况且，他等了她近半年了，等了很久吗？一点不，但我们心高气傲的展毅同学从来没有为追一个女孩而等那么久。
    半年多前，展毅在N大第一次见到闵清。
    当时展毅在N市几所高校策划一场经典老电影巡回展览，活动很成功、没想到居然能吸引那么多时下的大学生，这让他很是得意。但当他志得意满地在N大散步时，却意外地听到了一场对话。
    “好戴洁，帮帮我吧，就这一次！成了后我请你去怡华！”
    “不行！闵清，这样做风险太大！如果被发现了不止会很糗，还有可能违反校规！我可不陪你疯！海报到哪买不行？你又不缺这个钱，干嘛要去撕呀？！”
    “不一样！我一直想要一张乱世佳人的经典老海报！原装的那种！我问过主办方了，他们说那是非卖品。眼看放映就要结束了，我们晚上九点多悄悄的去，那时候勤奋的还没下晚自习，偷懒的早溜了，我保证那没人，求你了！”
    “不行！你还是学法律的呢，罪加一等！”
    “你都知道我学法律的了！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海报价值数额较小不构成犯罪！放心，不会有人看到的，就算有人看到，我们就说我们是工作人员来拆海报的！”
    偷海报？有意思。一时好奇，展毅透过树丛看到一个女生正可怜兮兮的向另一个女生乞求着什么，还不停地打揖作拱，求着求着，好像那个女生终于不堪其扰，勉强点头应承。
    原来还是一幅小可怜样的女生笑了，绽放的笑容似有无穷的魔力牢牢地将展毅的目光定在她的脸上，展毅没法移开自己的双眼，她不是让人过目不忘的大美女，但那灿烂的笑容却让她的小脸盛放光彩！展毅心中，仿佛世间的千万朵鲜花在那一刹那也在和着她的笑容而绽放。有那么一小会，他希望自己就是她的那个女朋友，她的笑容对他而绽放！
    展毅不敢再看下去，默默地往回走，他为自己的心情而吃惊，可她灿烂的笑容、弯弯的双眼不断在眼前回放，脑海里有一句话反复翻腾“我们晚上九点多去……”
    她的名字叫“敏清？明青？民亲？……？”展毅不知道，但他记得她。
    晚八点三十分，展毅比预谋犯还要早到达海报栏附近，“有满心巴望别人来偷自己东西的主人吗？”展毅苦笑摇摇头，他和闵清仿佛从相遇开始就在考验着他的耐性。
    九点四十七分，两共犯出现，只见她们嘀嘀咕咕左顾右盼的走到海报栏前，看上去全没了白天的理直气壮和信心满满，而且明显是初犯。
    展毅手心真替她们捏着把汗，手脚这么慢、太不熟练！他甚至打算好，如果有人看到，他就顶上去，以主办方的身份掩饰一下。还好，似乎她们越来越顺手，借着昏黄的灯光，展毅可以清楚地看到这场事件的主犯她脸上那抑制不住越来越浓的喜悦，视线中透出小心翼翼的呵护和满足……
    展毅静静地看着，但眼前这一幕，突然让他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从下午到现在，自己与那个叫“MIN  QING”的女生的相遇到底是一场偶然的邂逅还是……，他甩甩头，象为了证明什么，
    “谁呢！在那干什么！偷海报呀？”这一嗓子把展毅自己都吓了一跳，心想，我这是怎么了？
    动若脱兔！
    戴洁对闵清的判断是准确的！
    两个小小的人影渐去渐远，远远地从夜色中传来一阵抑制不住的笑声，“哈哈哈————”，是她?!展毅有点不敢置信，她，居然还笑得出来，还那么大声!
    展毅怔怔地看着她们身影消失的方向，想象着她飞扬的笑脸，他甚至想追上去，扳过她的身子，仔细看看在那小小的身子里究竟蕴藏着怎样的念头，如此肆意浑洒！
    那晚，展毅在N大校园坐了好久，那个叫“MIN  QING”女生的笑一下下、一下下叩击着他，他不是青春冲动的毛头小伙，也不抗拒一场恋爱的到来，但他从没想过，一个女生，还不是漂亮女生，她的笑轻易让他缴械，直直闯进他心里的某个地方。没有约定和预感，但他的心却好象是早已期待这一刻，为它等待许久。
    从那晚后，认识展毅的人都惊奇地发现，在N大校园碰到他的机会似乎越来越多，展毅对自己说，我只是喜欢怀旧。
    当展毅第一千零一次走在那条校园小径上时，远远地，有一个想了好久的身影。展毅不是没有想过他再见到她时的情景，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她是用泪水来迎接他们的再次相遇。
    闵清越走越近，脸上的泪痕清晰可见，似乎没有停止的趋势，她好象也毫不在意。当两人擦肩而过，展毅以为自己会忍不住拉住她问她什么，但他没有。
    展毅默默地转过身，遥遥地跟着她。
    闵清永远也不知道，在那个初夏的下午，有一个男生伴着流泪的她，穿行在这座城市的大半街区，一直走着……
    当闵清的泪逐渐风干于城市的空气中，展毅心中的念头也慢慢清晰。
    “我要追你，MIN  QING。”
    因为闵清的泪水抹掉了展毅心中最后一丝犹豫和动摇。
    展毅知道，这个有着灿烂笑容的女生、这个能冒出偷海报念头且堂而皇之执行的女生、这个可以仰着满脸泪水落落大方丝毫无视路人眼光的女生，从此在他心里有了专属之地。
    虽然展毅交际广、人脉足，但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两个只知姓名和样子的女生，展毅自己心里也没底，甚至他还不知道她们的名字该怎么写，她们究竟是不是N大学生！摆了若干次乌龙、几度失望之下，他甚至想大张旗鼓昭告天下“我要认识那个叫“MIN QING”的女生，有提供线索者重奖！”这，就是展毅的风格。
    终于，让他查到她们的具体名字，又辗转经人介绍认识了戴洁，原来他和戴洁是同校同系，但戴洁比他低两届，展毅还记得当时在求戴洁帮他认识闵清时，戴洁曾问他，
    “你是要追闵清吗？为什么？你都不认识她！”
    在戴洁的“循循善诱”下，展毅“不小心”吐露出了这一段恶作剧，戴洁以看着重大通缉犯的眼光盯着他，“原来是你！闵清念叨你有好长一段时间了！”戴洁的眼光让展毅心里直发毛。
    顶着戴洁的瞪视，展毅很认真地说，“不，我认识她。是的，我要追她！”
    “你确定你不是头脑一时发热？”戴洁毫不放松，还有一句话戴洁忍了忍没讲，“我不想你仅是因为一时的冲动或好奇迷惑自己，闵清不是你以前女朋友的那些类型”。
    “戴洁，我以前一直不相信，对一个人的动心会是如此简单而迅速，这在我的恋爱经历中从未有过，一见钟情的瞎话我也是从来不信。但这次，对于闵清，我很清楚自己的感情，我不想玩玩而已，虽然我不能保证说我们将来一定如何如何，将来的事谁不也敢保证，但请你相信我，我会珍惜和闵清之间发生的一切，最起码，我从一开始就是认真的，如果有这个机会的话。”有一句话展毅也没说，“没准，闵清对我还不感冒呢”，因为他不想未出师就自挫锐气，这也是他第一次在展开追求行动前就底气不足。
    戴洁沉默了一会，终于点头。
    但老天真的要一次又一次考验展毅的耐心，就在他以为可以从此一帆风顺走上追求之路时，却接连碰上闵清放假回家、准备司法考试、戴洁外出培训等等阻搁，所以，当那天他们四人在“怡华”相谈甚欢时，展毅心中很是小小的感叹了一番。
    现在，展毅看着办公桌对面墙上乱世佳人的大幅海报，海报上瑞特正深情地凝视着斯佳丽。
    闵清，我不想再等了，展毅对自己说。
    他一把拿起桌上的车钥匙。
    2．
    闵清刚进事务所，一时间没什么案子跟进，和其他人也不太熟，所里管行政内务的胡姐说，那你就暂时帮忙整理装订所里律师的案卷卷宗吧，他们有些太忙、有些太懒。
    可很快地，闵清同学就忘了自己的工作任务，在她眼里，那已经不是一个个案卷，而是一个个生动的案例，控辩双方你来我往唇枪舌战刀光剑影。胡姐偶尔瞧瞧闵清，嗬，这小姑娘还真坐得住，换成那几个助理早就如火烧屁股抱怨不停了。
    就在闵清对着案卷浮想联翩时，有人推了推她。
    “闵清！有空吗？聊聊？”金勇凑了过来，一脸的挫败。
    “你是来套情报的吧。” 闵清心知肚明，暗暗好笑，金勇十有八九在区师兄那没讨到好。
    “不要说得那么直接，你很高兴这事闹上法庭吗？我不过是希望得到一个皆大欢喜的和解嘛，可‘怡华’老板实在不好对付。”金勇嘻皮笑脸地，反倒让闵清不好拒绝他。
    “你在区师兄那不踢到铁板我倒还觉得奇怪！他本来就是干这行出来的。”闵清瞟了眼金勇，笑笑：“听说，区师兄在法院干了一年后，发觉自己还是喜欢餐饮这一行，于是，辞职跟家里借钱开了‘怡华’。”
    金勇恍然大悟：“我说他怎么这么老练，与行家过招，不丢脸。
    还是易律师有经验，早看出他不好对付，叫我不要得意太早。”
    易律师？闵清的心顿一下，“他……你们都是喜欢这样‘毛遂自荐’接案的吗？”
    “象那天那样？我倒挺乐意的！”
    “AMBULANCE CHASER”闵清小声嘀咕了一句，心里有点失望：“那他呢？”
    “什么？”金勇没听清。
    “我说走吧，下班了！”闵清动手收拾东西。
    闵清手机响起。
    “你好，区师兄。”
    “闵清，今晚有安排吗？昨天那事害得大家都没尽兴，今天我请，我叫了戴洁了。”最后那一句话，是戴洁教他讲的。
    “好呀。我下了班就过来。”
    “好象展毅在你们所附近办事，你打个电话给他，叫他接你顺路一块过来吧！”这句话是展毅叫他讲的。
    “啊？不用了，我自己过去吧。”
    挂了电话，区逸华回头对展毅说，挑战失败，闵清说自己过来。
    “我早就猜到，只是验证一下。”展毅认命的拿起手机。
    “闵清吗？我是展毅呀，我正好在你们所附近办事，你等我一下好吧，我接你一起去吃饭。”
    “啊……不用麻烦了。”
    “什么？喂！喂！……我这信号不好，听不清楚，先这样吧，我到你楼下再打给你。”挂了电话，展毅笑得有点贼。
    3.
    易平从大成公司走出来，有点疲惫，谈判进行得很艰难，因为今天谈的都是涉及重大利害的根本性问题，双方都是寸土必争寸步不让，他现在只想快快填饱肚子，回家洗个热水澡，好好放松一下。
    有脚步声从身后响起，不是别人，正是易平的师兄兼死党兼偶尔的拍档兼偶尔的竞争对 手，也是今天谈判对方的代表律师，周嘉正。他追上易平：“走！找个地方吃饭。”
    “嗯，我先转回所里拿点东西，我今天没开车，坐你的。”
    “易平，我们去哪吃饭？”嘉正边开车边问
    “怡华”
    话一出口，易平愣了一下，是怡华吗？为什么是怡华。是他在想着闵清和她男朋友吗，刚才在事务所楼下碰见闵清男朋友来接她下班，他应该很爱闵清吧，看着闵清的眼光很热烈。
    “算了，还是不去‘怡华’了。”易平转念一想。
    “为什么？那的菜不错。”嘉正有点奇怪。
    易平将昨天发生的事情，以及刚才金勇同他汇报的谈判结果扼要地同嘉正说了个大概，末了,他补上一句:“今天也挺累的，我不想吃饭时还要想着案子，况且这案子本来我就不想接，你知道我的，民间的小纠纷我一直是主张双方互相让步谈和解就算了，没必要动辄就要律师介入就要上法院，因为这样的案子当事人可获得的数额本来就不大，又要给律师费、诉讼费什么的，当事人最后能到手的就不剩多少，有时甚至还不能执行到位把钱拿到手。可金勇当场非要拉着我过去，就让他自己去折腾，能得到多少赔偿就看他的本事。”
    “是不是金勇有点夸大，‘怡华’老板我也认识，人很好说话的，金勇那家伙可能以为对方不懂把对方当冤大头，害得‘怡华’老板恼他了。这事好办，我们就去那吃饭，把金勇叫上，今天就把这事解决，你不想费神就不要去想，就当去吃个饭，多认识个朋友。”行事大包大揽一向是周嘉正的风格。
    易平再想拒绝，车已到“怡华”门口，此时的怡华已是觥帱交错宾客满座。
    走过小花园，易平不自觉地转眼看看那个窗户，嗯……她真的在！
    展毅瞧着这一桌子人，有点郁闷，本来计划是和闵清两个人共进晚餐，可真怕象戴洁预言的那样，不小心暴露了自己却约不出这个小驼鸟，于是就托区师兄出面，又对戴洁好话说了一箩筐，总算四人成行，可怎么又插进来三个律师！最后，好好的晚餐几乎要演变成一场充满着专业知识和术语的讨论会，还好，区师兄总算对他发了一下怜悯之心，不给那姓金的律师太多机会，否则那家伙准会把吃饭变成一场关于赔偿的和解谈判！
    不过展毅也不是没有收获，最起码，他就有两大发现，闵清碰到感兴趣的事物时，小眼睛就变得贼亮贼亮的；还有就是喜欢美食。譬如说刚才区师兄谈到口水鸡的做法时，闵清就老盯着区师兄看，眼睛亮亮的，仿佛对区师兄十分有意思，看得展毅心里直冒酸水，最后还是戴洁看不过眼，把闵清的这个习惯解释给他听，展毅才轻松下来。
    看着吃得津津有味的闵清,展毅脑海中迅速展开一份N市美食地图，提醒自己待会记得问问戴洁，闵清除了川菜外，还有什么喜好。
    眼看昨天的纠纷双方已近达成一致，席间气氛融融，金勇忍不住问了区逸华一个他憋了很久的问题：“区师兄你就这样放弃了四年的法学专业教育和大好的人民法官前途，舍得吗？”
    区师兄很平静：“哪有舍不舍得的，我只是要过自己想过的生活而已。”
    是呵，过自己想过的生活，闵清轻轻地笑了笑。
    “闵清！闵清！”
    “啊？”发觉自己走神了，闵清眨眨眼，有点不好意思。
    “闵清，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展毅的语气有点热切。
    “我？”那一刻，闵清觉得仿佛时光倒流，又回到了小学时被老师拎上讲台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念作文《我的理想》，人还未出声，脸先红了。但瞟瞟四周，好象没人注意展毅的话，那就不怕，“可不可以不说。”闵清朝展毅笑着摇摇头。
    “什么说不说的？”金勇耳尖，听到只言片语。
    “嘻嘻，想问金勇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有人要接球，闵清求之不得。
    “我吗？很简单，接多多的案，赚多多的钱！”金勇无限憧憬，仿佛眼前就有无数￥﹩＄……在飞，真是没有辜负姓金呀！
    “典型的AMBULANCE CHASER。”易平一语点破。
    “这词好象在哪听过？什么意思？不象什么好话。”金勇狐疑地看看闵清。
    “美国用来形容律师的俚语，直译就是‘救护车追逐者’，当街上有救护车飞驰而过，通常就意味着有伤害或赔偿发生，对律师来说就意味着案源线索，美国的一些律师就赶紧追着救护车而去，寻找当事人。这形容得是有点夸张，但律师业竞争激烈、案源难寻、好讼之风盛行倒是不争之事实，所以，金勇，你这种见缝插针的精神很和国际接轨哟！”闵清拍拍金勇，拼命地点头，脑海里浮现出金勇骑着他那头“小铁马”狂追救护车的搞笑场面，真是很期待。
    眼角余光瞟见易平也在笑，淡淡地，这次是离得太近吗？看不到他眼里的抽离和旁观，闵清心里突地有股莫名的勇气。
    “易律师，你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
    “可不可以不说。”易平朝闵清笑着摇摇头。
    如果要在座的七个人各用一个词来形容今晚感受的话，可能会各不相同。
    周嘉正会说：“有面子。”因为他认为是靠他的面子这起纠纷才这么顺利的搞掂。
    金勇嚷嚷：“很高兴。”因为他既结识了朋友又能对当事人有所交待。
    区逸华笑笑：“两全其美。”因为他帮了展毅一把，还顺便把昨天的纠纷解决了。
    戴洁耸耸肩：“看戏。”因为她对纠纷本就不感兴趣，展毅要追闵清？那是他一个人的战役。
    易平闭闭眼，语调里似带着某些回味：“放松。”因为他发觉原来放松的方式不仅仅只有洗热水澡。
    展毅在心里对自己喊：“加油！”因为他发现闵清还只是把他定位于“一个认识的师兄”，他前面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
    闵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