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落尽,只剩一团寂寥。
灯光亮起,网球场周遭的一切,真切又迷离,就像回忆。
“不二,我们打一场。”
距离上次的交手,已经快十年了。十年前,他们的交手是那么的郑重其事,十年前,他们的交手是那样的万众瞩目,十年前,他们的交手被演绎成青学传说中的传说。而现在,而网而立,只想用网球问一句——故人无恙否?
这一次,没有手冢领域,没有零式削球,没有三重反击。只有奔跑,流汗,大力击球,如同当年的练习,就好像他们这样地奔跑,就可以跑回当年在青学的日子,跑回那阳光清亮的午后,那彩霞漫天的黄昏,那穿着制服走在樱花里的日子。
灯光下,两个27岁的男人,在渴望少年。
这场比赛,成为了一场无声的交谈,一次无声的呐喊。没有胜负,仅仅使他们了解了一下现在的对方——手冢感到不二变了,虽然依旧从容,不二觉得手冢变了,虽然依旧坚定。
灯光不算强烈,昏暗中,手冢和不二化为两条人影,奔忙又静默。久别重逢,网球成为他们第一次深入的沟通,原始而单纯。
手冢和不二都不得不承认,他们已非复少年。时间并不长,对打也谈不上激烈,但两个人已经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收起球拍,坐在长椅上休息,手冢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不二依旧是惯常的微笑,有点兴奋,有点自嘲。
夜已全黑,繁华的东京亦有安静的街道。走在少年时走过无数次的路上,心静如水。
手冢在前,不二落后半个身位。
手冢突然觉得这情景这心情是如此的熟悉,微微有点恍惚,眼前出现了当年的画面——夕阳晚照,少年并肩而行。微微侧头看看老朋友,不二依旧笑如四月春风。“不二,周末找大家一起聚聚吧!”“恩,好。”也许,他们都有各自的朋友,各自的圈子,但“大家”,指的永远是青学网球部的众人,多年不变。
寿司店,手冢与不二相对二坐。点了食物,也点了酒。
碰一次杯,为了重逢。不二笑着开口:”怎么回来了?”手冢表情不变:“技术部的主管把资料卖给了其他公司,公司受到了损失。”不二微微扬眉,等待下文。或许手冢在商场上并不像在其他方面一样滴水不漏,但手冢国光绝对不是逃避挫折的人。“那个主管是我大学的同学,也是公司的合伙人。我把股份卖给了他,回国了。”不二的目光此时方显出惊讶来,“为什么?”蓝色的眸子随即闪过一丝了然,几乎是直觉地,不二冲口而出:“因为无趣?”“恩。”没有更多的解释,因为不二给出的答案已经足够精准。无趣,手冢国光有时和不二周助一样,只喜欢有趣的事。于是,几乎任性地,在众人不解或误解的目光中返回日本,没有丝毫犹豫。手冢国光纯粹如昔。
“你呢,如何?”抿一口酒,手冢声音稳稳。
“恩,我离开了公司,到杂志社当摄影记者。很艰难呢。”不二周助永远有着云淡风轻的笑,永远游刃有余,从容应对,然而,这并不表示不二适合销售工作。真正观察过不二眼睛的人都能发现,那一汪浓得化不开的真性情。
“现在呢?工作的也不开心?”镜片后确定的眼神。
“恩,竞争太激烈了呢。”弯弯眼角带着高傲,“我可不愿意拿我拍出的照片来争饭碗。”
想当初,放弃了待遇优厚的工作,一方面是不喜欢在商人间周旋,更重要的是,当时觉得,如果不尝试一下做摄影记者,恐怕会遗憾一辈子。毕竟,以爱好为职业,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太大的诱惑,大到连不二周助也无法拒绝。但结果,不二发现,他高估了自己,低估了社会。不二对杂志社的工作绝对可以应付自如。然而他却发现,主编要求的,大众需要的,绝对不是那种在相机背后看世界的心情。当他奔波于街头巷尾去寻找那些希望的东西时,他对手中的相机就有深深的愧意。不二的手,只有在握着球拍或按着快门时,才会产生真正的力量,那力量可以在心里装满春风和细流。但网球,已经遗失在光阴里,手上已经没有茧子作为网球的证明。而相机,恐怕正一点一点的地失去那种魔力。这个认知,让不二隐隐觉得有些心痛。当然,不二周助仍旧是不二周助,仍旧可以在生活的点滴间找到细小的快乐。然而,在别人的眼中,仅仅是一个瘦小的干净的温和的男人,安贫乐道,与世无争。于“天才”毫不相干。
“是不是太松懈了呢,手冢?我似乎是不思进取了呢。”
“或许。”
其实,手冢理解不二的心情。早在初中时代,就知道不二喜欢摄影,水平也相当不错,但却从来不见他参加什么摄影比赛。不二说,摄影和网球是不一样的,网球会因竞争而有趣,而摄影却不会因比赛而精彩。摄影的技巧有高下之别,但那相机背后的心情怎么可以被旁人拿来比较?这,是不二周助的倔强。
不二的眼睛里绽开凌厉。“为自己热爱的事业而拼搏是愉快的,为不喜欢的东西而拼死拼活就是愚蠢了吧!”这句话,不是不二的风格。
“恩。”手冢居然认同。
他们依旧如少年时代一样相互理解,其实手冢并没有想到不二会经历这样的迷惑,虽然那蓝眼睛仍旧清澈凛冽。但看得出来,不二的确有些迷惑,甚至是动摇,即使不介意别人的眼光,仍旧无法甘心平庸。
“本来还想试着去努力一下,现在,我决定跟随部长大人的步伐,辞职吧!”语气揶揄。
“这么任性?”手冢双眉一轩。
“任性吗?恐怕我现在剩下的,只有任性了。”口气懒散而清寒,目光笑意深深,却高傲灼人。一张脸上,分明写着“彼此彼此”。
手冢不再说话,告别网球后,他们被拉下神坛,对很多事,没有争取的理由。于是后退,离开。有时,离开不是一种逃避,是一种勇敢的面对,和无望的坚守。或许,时至今日,他们剩下的,只有任性,和骄傲。截然不同的脸孔后,手冢国光与不二周助是一样的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或许,这,是他们最后的能做到的坚持。
回去的路上,再次经过那个街头球场,场外寂静,场内喧嚣。不二突然开口:“当年打球的时候,居然没有像手冢一样,有带伤比赛的经历,想想还真是遗憾。”声音郑重。
初春料峭,夜轻寒,人轻寒,阑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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