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梅刚巧端着用罢的碗筷走出西华院,撞见阮无啸身边的小厮。见他气喘吁吁的样子,奇道:“这一大清早的,你怎么急成这样?”
那小厮陪了个笑脸,道:“我的好姐姐,这不是罄竹苑的小祖宗发话下来,说是今儿个想去外头走走,爷让我赶紧去拾掇拾掇。”
落梅问道:“爷昨儿个果真是歇在罄竹苑的?”
小厮道:“可不是!还听说是,秉烛夜谈地和小主子聊了一宿,也不知是说到了些什么,二爷那哭得唷!”
落梅不信道:“胡说!二爷可不像是个会哭闹的主儿。我看你只不过是个院外伺候着的,又如何会知道的那么清楚?”
那小厮道:“得!姑娘您不信便罢。爷那头还在前院等着呢,我可没空在这瞎嚷嚷!”
落梅见他要走,忙往他怀里塞了块碎银,道:“你别走呀!话还没说清楚呢!”
那小厮见状急道:“唷,我的好姐姐哟!您可全当是发发慈悲,全当是菩萨心肠!这银子,我可不敢要。”
又道:“这儿可是阮府!姐姐您来的时日尚短,又是在西华院里给锦衣玉食地供着,不懂这儿的规矩!咱大爷生平最恨的,便是下人们不守规矩地乱嚼舌根!您还给我银子呢,我便是再有八百个胆子,也绝不敢收!”
说罢,一路小跑离去。
落梅收起银子,嘟囔着道:“还八百个胆子呢,我看是连一个胆子都没有!便是在宫里,太监宫女们还会嚼舌根呢,怕什么!”
雁秋自从被配到罄竹苑,心里高兴。这日见得阮无啸允诺带阮青玉出门走走,一早便眉开眼笑地为阮青玉梳洗更衣。
阮青玉这几日病养得好了,穿上件锦边青缎貂袄,显得粉妆玉琢,唇红齿白。他原本年纪尚小,如此一来更是乖觉可爱。
雁秋只觉看得满心欢喜,领着他走到正厅,见阮无啸已然负手等在那里。
阮青玉见阮无啸招来一个小厮,不待吩咐便跪趴在马车前,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让自己踏着他的背脊上车。
阮青玉走到那人跟前,细细打量了下马车踏板的高度,一手撑板,巧借了个力,已然翻身上了马车,连下面小厮的衣摆都没有碰到。
阮无啸跟着上了马车,坐在他身侧,闭目道:“让你踩就踩。你身子尚未完全康复,若是方才这一下累到伤口该如何是好?”
阮青玉摸了摸脑袋,笑说:“放心,哥,我身子壮得很。那小厮人比我还瘦,我怕给他踩出毛病。”
阮无啸哼了一声,不再理睬。阮青玉自讨了没趣,心里暗暗嘀咕,古人都是如此开不起玩笑的。又是一愣,暗自诧异自己为何会突然冒出“古人”这种念头?
阮无啸一年之中鲜少有几日是在京城,对京城里的逍散玩乐之处不甚了解,又怕把阮青玉给累着,不愿带他去那市井闹区。
马车兜了大半个时辰,街上的人熙熙攘攘,阮青玉尽是掀开车帘往外瞧,倒也乐得自在。
他早上起得晚了,不敢让阮无啸久等,急急地让雁秋服侍更了衣,也没来得及吃上几口糕点,此时已是饥肠辘辘.
终是敌不过饥饿,开口央求道:“哥,我们都走了大半天了,不如找个地方歇一会儿?”
阮无啸瞥了他一眼,对帘外车夫吩咐了句。
如意居守门的小厮还不待马车停稳,便热情地招呼上去。暗中打量这马车乍看之下虽不甚起眼,车边帘子还有御马的缰具却都是上好的料子,心料来者非富即贵。
见到阮无啸出来,忙笑道:“唷!这不是阮爷麽?您老许久没来,我家掌柜的可是挂念得很呢!”
阮无啸颌首,转身扶过从帘子里出来的阮青玉。
那小二奇想,什么人竟要震北大将军来扶?
眨眼瞧到一个少年从帘后钻了出来,约摸十四、五岁的光景,肤色极白,端得是明眸皓齿。
京城贵族之中原是南风盛行,疑道这大将军莫不是也好上了这口?
却见那少年眼珠骨碌一转,停在自己身上。
小二忙陪笑迎上去招呼,心中还在暗暗诧异,这娃儿的眼睛怎么生得如此奇异?
阮青玉有些好奇地望着店小二忙里忙外,跟着阮无啸走到一间楼上的雅间,正是临窗的位子。
阮无啸随手点了几盘清口的小菜,见那小二还在傻傻地凝着阮青玉,脸色一沉,道:“没规矩的奴才,还不快去。”
此刻才不过巳时,天色却好,阮青玉侧头倚在窗边,有一下没一下地嗑着手里的干果,好不惬意。
对阮无啸说道:“外头天气那么好,我以后还得常常出来。”
阮无啸道:“等你身子完全养好了,想不想出来自是随你。”
阮青玉道:“外面的东西,全比府里的好。”
阮无啸问道:“可是府里有哪几样东西你看了不合心意?”
阮青玉一副摇头状,道:“府里的东西哪样都好,只是不自在。好像鸟儿关在笼子里,一点都没有自由。我成天呆在罄竹苑里,闷都快给闷死了!”
阮无啸哼道:“若不是因为你前几日打伤了禁军督统的侄儿,又怎会惹出后来那些个事端?”
阮青玉睁大眼睛奇道:“我把他打伤了?!禁军督统的侄儿是个什么样的人?”
阮无啸道:“我久居关外,与他也只是远远见过一两回,又怎会知道?”
阮青玉撸了撸袖子,一脸感叹道:“那么我猜,那禁军督统的侄儿定是年纪比我小,比我还瘦,对不对?”
阮无啸道:“你倒是记得清楚。”
阮青玉一手撑在桌上,亮声道:“一定的啊。你想啊,我那么瘦,又不会功夫,如果不是那禁军督统的侄儿又瘦又弱,我又怎么能打得伤他呢?”
阮无啸只道:“前尘之事,既然忘记了就算了。你只管记得以后断不可与人动武,可明白?”
阮青玉不以为然地趴回窗檀,俯视环顾来来往往的人群。正是无聊,却突然眼前一亮。如意居不远处,一人青衣白马,疾然行近,身后跟着一小队人马,皆是一身铠甲佩刀。阮青玉定神看清当先一人,那男子约摸二十几许,轮廓深邃,剑眉飞鬓,神采奕奕,右眼角下方有一枚褐色浅痣。
那人仿佛观察到阮青玉的视线,微微抬首。阮青玉倏然接触到那人的眼睛,心里只觉得一惊,好冷的目光!
正想找个地方躲一躲,却见那男子大步走向如意居。那一楼的掌柜见状忙上前招呼,极是热情。
阮无啸见阮青玉一脸古怪,问道:“怎么了?可以身子不舒服?”
阮青玉刚要开口,间外一阵喧哗。那掌柜轻推开雕花门,对着阮无啸陪笑道:“阮爷,对不住叨唠了。外头来了一位萧爷,说是爷您的旧交,您看……”
他话音未落,只听廊外一阵爽朗的笑声,方才那高挑男子大步走上来,见到阮无啸拱手道:“阮兄,好久不见。”
阮无啸乍然见到此人也是一愣,回礼道:“王爷安好。”
那男子不甚在意地挥挥手,道:“我方才在下边看到一辆马车,似是将军府所出,便上来碰碰运气,想不到果真是阮兄。”
又瞥了阮青玉一眼,道:“阮兄可真是好雅兴。”
阮无啸道:“愚弟前些日子病了一场,身体虚弱。今日带他出来走走。来,青玉,快来拜过宣王。”
阮青玉学着阮无啸道:“宣王爷安好!”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摆什么礼,只好陪了个大大的笑脸。
萧玉涵道:“原来是青玉。几年不见,模样倒是变了许多。”
阮无啸拉着阮青玉坐下,道:“你小时候进宫,王爷还抱过你。”
阮青玉惊愕地眨了眨眼睛,不会吧?!
悄悄看了看萧玉涵的脸色,见他也正在打量自己,忙又低下头。心里只觉得,这王爷长得虽是好看,眼睛里却是不带半点笑意,直叫人看得心寒。
萧玉涵道:“若是身子好了,便随皇妹进宫走走。我那五弟,对青玉是喜欢得紧,近日来见不着,在宫里吵闹不休。”
阮青玉求助地望向阮无啸。阮无啸按了按他的肩膀,解释道:“你与五皇子年岁相仿,甚是交好。”
萧玉涵道:“阮兄,这是……”
阮无啸道:“青玉经此一病,前尘往事全都不记得了。大夫说是恐有失忆之症。”
萧玉涵若有所思地盯着阮青玉,道:“无怪方才我惊鸿一瞥,总觉得青玉有所不同了。”
又道:“按理说,小孩子便是长大,通体气韵也不该相差如此之多。尤其是这双眼睛……”
阮无啸一笑挡过,道:“青玉的双眼原是这般色泽浅淡。王爷久忙于朝中之事,记不太真切原在情理。”
萧玉涵点点头,不再纠缠,遂与阮无啸谈论起北疆之事。
阮青玉听得云里雾里,慢慢陷入梦魇,瞌睡起来。
他脑袋在一上一下瞌得半睡半醒,突然惊觉一只冰凉的手贴在自己的后颈处。猛然一惊,睁开眼睛,却见萧玉涵一脸调侃地站在自己跟前。阮无啸不知为何,已不在雅间中。
阮青玉心里不安,问:“我大哥呢?”
萧玉涵笑道:“你也有一十四岁,再过几年就要及冠。都快是束发之人了,怎么还开口闭口就喊兄长?”
阮青玉一阵凉气抽上来,轻声回了句:“我喊我大哥,又关你什么事?”
萧玉涵嘲道:“是不关我的事。那你又何必来问我你大哥的去处?”
阮青玉恐慌阮无啸突然不见,急了起来,冲出雅间,逮到一个小二就问:“你见到我大哥了没?”
小二陪了个笑,说道:“阮爷可走了有半个时辰了,急冲冲的,马车也留着,直接扯了匹马就往外冲。”
阮青玉回头,萧玉涵一手搭在他的肩上。
“大哥,他究竟去哪里了……”
心中却是另外一个念头:他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
萧玉涵挥退小二,好笑道:“你这人怎么如此经不住逗?本王不过是稍微说了几句,竟是要落泪了。我告诉你吧,你大哥方才宫中急召,疾疾去了,来不及安置你,托我送你回府。”
阮青玉恶狠狠地瞪了萧玉涵一眼,骂道:“这种事情可以开玩笑的麽?我以为我哥他……把我一个人留下了……”
萧玉涵一副不以为然,嘲然一笑。
“果真是给娇生惯养宠大的,如此受不住惊吓。”目光寒然,尽是嘲讽。
阮青玉不去理他,暗里想道:“你还不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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