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家养臣》57.第五十七章

    待到洪水的动静稍微平静一点, 众人做了竹筏准备回潼关,关城虽然地势高, 但水还是灌了进去,城墙之下,河面之上, 到处都是飘浮的尸体。
    叶知昀原本还不确定达奚列有没有葬身洪水, 但在回去的路上,就知道了对方一定没死, 数千弓箭手埋伏在高地, 在这种时候没有溃逃,还能够迅速发起反击, 一定是达奚列在指挥。
    他们弃了竹筏,转入山岭中, 利用地势跟胡人兜圈子, 甩开无数追兵。
    但达奚列显然不会善罢甘休,自打胡人攻城略地以来,只有他们屠戮大晋子民, 这一回自己兵马损失重大, 恨不得把潼关守军扒皮抽筋。
    叶知昀见他们追得越来越紧, 和何晟尧兵分两路而逃, 跟程嘉垣一起垫后。
    连夜不休,到了这会儿, 叶知昀只剩下百来个士卒, 被逼到了山岭深处, 穷途末路,程嘉垣看向他,“我们突围杀出去?”
    叶知昀吩咐士卒们清点一下还有多少箭矢兵械,才扭头对他道:“他们的人数太多,我们一旦折返就是自投罗网,继续往里面走吧。”
    程嘉垣道:“士兵们已经几天滴水未进,再往逃下去,恐怕没被胡人抓到,我们就先饿死了。”
    “也是。”叶知昀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笑了笑,吩咐士卒们分成数队,间隔三十步,以哨声为号,埋伏在两边,自己也蹲在灌木林后,注意着前方的动静。
    程嘉垣道:“为什么埋伏在这里?”
    “你不是说大家走不动路了吗?”
    程嘉垣咬牙:“我说真的。”
    叶知昀说:“你看这里的地形,山高坡陡,胡人不敢再大张旗鼓地追我们,他们摸不清楚情况,怕再中计,会放慢速度,分散兵力来试探。”
    只要敌军不集中,总是会有机会。
    说着,前方响起两声哨响,程嘉垣当即紧绷起来,不远处一队探路骑兵飞快奔来,应该有三十多人。
    叶知昀对后面的斥候比了个手势,斥候立刻过去传讯。
    那队骑兵在这样的山路还敢策马,且速度这样快,手里提着弓箭,骑射的功夫的确所向披靡。
    却到此为止了。
    一行骑兵刚刚穿过拐角,两边埋伏的士卒立刻拉起绊马索,顿时一片人仰马翻,摔倒的胡人还来不及反击,两边箭雨纷飞,顷刻间几十个敌兵毙命。
    “把他们身上的东西卸了。”叶知昀随手拿了一柄弯刀佩戴,再点了近十个身形矮小的士卒,“你们留下来,藏匿好,胡人经过不要妄动,听到号令再出来。”
    众人继续保持每队三十步的阵型向后退去。
    先前听到动静过来的一队匈奴兵,看到一地的尸体,大为恼火,却没完全丧失理智,又发现了绊马索,不再骑马,小心翼翼地向前移动。
    说起来,机动性一直是匈奴的强项,可现在他们顾头顾尾,不敢分散,一点风吹草动都让他们受惊不已。
    他们面临的不只是风吹草动,还有接连不断的骚扰。
    灌木林里忽然射出来几箭,他们以为是偷袭,刚摆起阵仗准备应战,然而,袭击他们的晋军调头就跑。
    匈奴人当即去追,可右边又迎来数道箭雨,连忙迎击,可对方却不多留,飞快隐进林里。
    左右都有敌人,匈奴兵害怕腹背受敌,商量了半晌才开始继续前进。
    程嘉垣伏在草丛里,眼睛紧紧盯着越来越近的敌人,眼看差不多了,刚要起身喝令,身边却有一个人影在他之前冲出去!
    叶知昀喝道:“杀——!”
    “杀!”身后百十来晋军应声而起,齐齐涌了上去,一阵刀光剑影。
    匈奴兵以为还没有打几下,他们又要逃,然而这一次是真刀实枪,没有半点退缩。
    匈奴仗着人数多,想直接拿下他们,但就在这时,毫无防备的背后竟有晋兵神出鬼没,还没有看清有多少人,一波离弦之箭先一步落下,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匈奴兵一时还以为是中了埋伏,军心大乱,其实那不过是几个疑兵。
    四周陷入一片厮杀,程嘉垣一边将冲过来的匈奴斩杀,一边心惊肉跳地护在叶知昀左右,帮他拦住好几下刀剑,心想这家伙身手这么差,竟然还敢冲得这样猛。
    匈奴兵前后掣肘,负责指挥的伍长被叶知昀一箭射杀,混乱地四处逃散,然而他们一分散,就被原本埋伏好的晋兵逐个击破。
    待到这队胡人被全部扫除,程嘉垣问:“继续后撤?”
    叶知昀道:“向前走。”
    果然,外面胡人等不来探路的骑兵,不敢贸然进深林,在附近徘徊。
    按叶知昀的打算,等到天黑再找个空隙突围出去,可非常不巧的是,没有追到何晟尧一行人的达奚列,亲自赶到了这里,听完下属的汇报,一双眼睛望向了深林。
    叶知昀和他们撞了个正着,可见行军打仗除了计划谋略重要,还有所谓的气运。
    林中无数枯叶缓缓落地,他脚下踩断了一截树杈,发出轻轻一声响,身后的百来个士兵们和他一起停下脚步。
    浩浩荡荡的匈奴骑兵从树林中涌出,从四面八方围住他们,无数箭矢对准而来,为首的达奚列骑在马上,目光居高临下,无异于在打量瓮中之鳖。
    程嘉垣握紧了手里的刀柄,可两方兵力悬殊太大,任何的抵抗都是无用功,
    眼看一场杀戮在即,出乎意料的是,达奚列没有立刻下令放箭杀他们,而是将众人五花大绑抓回了匈奴大营,四周都是看押他们的士兵,轮流换防,守卫森严。
    叶知昀被绳索绑住双臂坐在角落里,大营里乱哄哄一片,似乎出了什么事,却不只是因为洪水一战,士兵们穿梭来去,脚步声杂沓,伴随着争吵不休的胡人方言。
    不一时,达奚列才抽出空向他们大步走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西戎打扮的中年男人,不断试图跟他商量着什么,声音很尖锐。
    达奚列猛地停下脚步,西戎人险些撞上去,这位匈奴第一名将身形高大,气势逼人,脸上左眉断开一隙,显得极为凶悍。
    叶知昀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但那个西戎人明显犯怵了,却依然不肯罢休,口气不再那么生硬,改成了劝说。
    他低声问旁边的程嘉垣:“你知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程嘉垣以前上过战场,跟胡人接触过,大致听懂一些,“他们的结盟出了问题……”
    达奚列一众手下对这位西戎人虎视眈眈,对方不肯善罢甘休,僵持半晌,达奚列露出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淡淡地说了一句话。
    西戎人顿时松了口气,转身飞快向大营外离开。
    达奚列盯着他的背影,也不知在想什么。
    程嘉垣压低了声音跟叶知昀解释,“达奚列这一战损失了近七万人,那个西戎将领,叫做义贺罗,不肯再跟他结盟,也不愿出兵支援,打算自己带兵南下,这帮胡人内部的矛盾很深。”
    达奚列眉心戾气萦绕,看起来似乎很想杀了对方,但却按捺住,放了他离开,转而拉了一把椅子坐下,面对众多晋兵,用汉话问道:“是谁出了掘毁河堤的主意?”
    四周一片死寂,没有人说话。
    达奚列继续问:“你们这队兵马是谁在指挥?”
    这帮潼关守军仍然不吭声,他们早就习惯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日子,反正落在了胡人手里,按照对方屠城的脾性,也没指望能活。
    “你们朝廷派下来的监军,”达奚列这几日显然调查过情况,“是叶朔烽的独子?”
    叶知昀和程嘉垣面面相觑,程嘉垣一脑门冷汗,不断往下滴。
    镇南大将军在沙场时,曾经一度令胡人溃不成军,闻风丧胆,这会儿河堤新仇加旧恨,倘若达奚列要是知道这位监军就在眼皮底下,定会把叶知昀碎尸万段。
    达奚列三个问题过去,没得到回答,便示意手下把众人拖到大营的另一头。
    叶知昀一开始还没有明白他们的举动,直到看见了地上一个又一个的泥坑,才知道这是打算就地活埋他们!甚至泥坑不够埋这么多人,对方又拿了铁锹开始铲土。
    四周的匈奴人开始把俘虏们往坑里推去,程嘉垣被他们踉踉跄跄地抓到跟前,达奚列盯着他问:“现在关城里还有多少守兵?”
    程嘉垣扬着下巴,轻蔑一笑。
    身后的匈奴人直接一脚踹在他的膝盖窝上,他猝不及防受了一记重击,顿时一个趔趄倒下,膝盖狠狠磕在地上,发出一声重响。
    达奚列被他的眼神激怒了,骂了一声,道:“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还敢瞧不起老子?我最恶心的,就是你这种汉人,自以为高人一等,从塞北到河东,也不看看今天被打得像丧家犬的是谁?”
    “都听着!”他扬声道,“谁能把潼关布防交代清楚,或者说出何晟尧和那个监军的下落,老子就饶他一命,还有数不尽的金银财宝相赠!”
    还是没有人说话,却有一部分俘虏挣扎反抗起来,还有企图逃出去的,更多的匈奴兵一拥而上,抓到人就开始往死里打,把人往土坑里抛,铁锹挥起,扬起无数黄沙。
    叶知昀站在混乱的人群当中,如鲠在喉,这么多士兵的性命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上,就取决于他的一念之间。
    程嘉垣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站直身体,大声喝道:“别信这帮胡人的话!他们早就灭绝人性畜生不如了!又怎么会放过我们?从塞北到潼关为止,一路上他们屠了三十六座城!那些金银财宝沾的全是我们大晋百姓的血!”
    程嘉垣话刚落音,达奚列一拳打到他的肚子上,程嘉垣再度倒地,撕心裂肺地咳了一阵,吐出一口血。
    达奚列动作不停,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正要劈下去,旁边响起一道声音:“等等!”
    达奚列顿住,抬眼看过去。
    叶知昀上前一步,道:“达奚将军,只要您饶了我们一命,我就把您想知道的全部说出来,无论是潼关布防还是何副将以及监军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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