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家养臣》56.第五十六章

    黑云压城城欲摧。
    二十万人兵临城下着实是很恐怖的事, 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排兵列阵间气势磅礴,相比之下,潼关关城就仿佛是洪流中的一片瓦砾。
    叶知昀和程嘉垣连夜奔波,赶到后潼关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们没带一兵一卒, 就只带了皇帝那份监军圣旨,查清了身份后,没人顾得跟他们说上话, 将士们都忙着修筑城墙。
    潼关守军被打散了好几波, 现在就只剩五千人,将领死在达奚列的屠刀下,算起来朝中官至二品以上的武将,都已经被他斩杀了三个。
    幸好潼关踞以天险,城池坚固, 只要不出去,对方很难打进来。
    底下达奚列又在指挥兵马攻打城门,匈奴的骑兵移动迅速,指哪打哪, 护着两边步军前进, 重弩和巨石划过长空,声声巨响震耳欲聋。
    主将死了, 潼关的副将何晟尧留着两撇胡子, 满身尘土, 看着城下的战况,紧张地手指都在微微颤抖,仍然声嘶力竭地喝道:“放箭!快放箭!”
    城楼上的士卒还没有松弦,底下先飞上来一箭,幸亏何晟尧躲得快,脸上被划破了长长一道血口子,气得他来不及骂,正要指挥手下继续放箭。
    旁边响起来一道声音:“胡人已经要爬上来了!先泼热油,把绳索砍断!”
    场面太乱,士卒们根本听不清是谁在指挥,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胡人身上,直接照做了。
    几个人端着煮得沸腾热油泼下去,再将网住岩石的绳索一拉,两波倾泻而下,胡人再悍勇,也撑不住了往回后缩。
    何晟尧这才看到指挥的人居然是个少年,当即走过去质问道:“嘿,哪里来的毛头小子?瞎指挥什么?谁允许你上来的?”
    叶知昀没注意他,双眼依然紧盯着城门处的骑兵,大声道:“放箭!别让他们退走!”
    城楼上士卒闻风而动,射下一片箭雨,把那几个徘徊的骑兵射成了筛子。
    紧接着,叶知昀的衣襟被旁边伸出的手掌揪起,何晟尧恼火道:“说你呢?”
    程嘉垣见此立刻从另一头快步走来,冷道:“你最好松开手……”
    叶知昀看着面前的两撇胡子,面不改色地飞快道:“我是皇上圣旨亲封的监军,当朝探花郎,翰林院修撰,镇南大将军之子,燕王府叶知昀,特来留守潼关。”
    他报出一连串名头,唬得何晟尧一愣一愣的。
    看似很威风八面,其实有名无实,监军是封来送死的,没半个人马可以调动,能够拿来当挡箭牌的镇南大将军早归西了,燕王府也散了架。
    要是放在朝廷,谁也不会搭理叶知昀,可是边关就不一样了。
    谈官高几级,何晟尧嗤之以鼻,尤其是监军,这个职位大多是用来挟制将领的,向来两方的矛盾冲突不断,可当他听到后面两位的名字神色慢慢变了。
    这些厉兵秣马、整日里吃沙子的将士们是相当崇敬大杀四方、渴饮匈奴血的叶朔烽,对为国捐躯的燕王视作楷模。
    不自觉,他的手掌慢慢松开少年的衣襟,这个动作在这位大老粗身上可谓是小心翼翼,何晟尧惊疑不定地打量对方,“真的?”
    后面程嘉垣把圣旨扔到他怀里,“把潼关的布防以及近来战况跟我们说说吧。”
    何晟尧拿了圣旨一看,叶知昀的身份明明白白,正瞪圆了眼时,听见对方道:“何将军,我虽然是皇上任命的监军,但不会阻碍你的军令,也不会争抢你的功劳,现在潼关还是你说了算,我来此的目的,也只是担心潼关战况,看看能不能帮上忙,还请多指教。”
    显然,他的态度让何晟尧打消了顾虑,短促地笑了一声,这位久经沙场、资历老的副将无奈道:“读了书的就是会说话,什么军令啊,功劳啊,得有命活着再说吧,我只不过是个副将,您是镇南大将军的独子,您看看这城下,朝不保夕的……”
    他挥了挥手,招来一个手下紧盯胡人大军,以防他们再度攻城,而后引叶知昀两人去屋里。
    “当务之急,一定要守住潼关,不然长安和洛阳等于送给胡人长驱直入,西北也将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叶知昀一页页地翻阅着战报。
    何晟尧想起来了什么,问道:“哎,洛阳不是有守军吗?你有没有借过来点?”
    程嘉垣道:“洛阳的兵马只有两万人留守,而且要防备齐州十万西戎军,我们不能从中抽调人手。”
    何晟尧长长一叹,“要不是早年夺嫡之争里死了太多人,何至于左右掣肘……”
    他招来几个军中仅剩的几个都尉伍长等管事,把潼关军务交待一番,而后问:“有没有什么主意?”
    叶知昀头一回接触战场,说再多也只是纸上谈兵,事到如今,也只有一个守字,任尔东西南北风,就是不出城。
    达奚列这帮胡人很清楚城里到底有几斤几两,但偏偏因为地势难以攻克,且又城门紧闭,便派出骑兵白天大肆叫嚣,夜里偷袭,凌晨派弓箭手在箭上点了火,往城里射。
    恰似漫天火烧云。
    叶知昀仰头往上看。
    他们躲在盾牌底下,旁边蹲在在瓦片上的老母鸡还以为天亮了,被动静惊得扑腾着翅膀到处飞,何晟尧扯着嗓子吼:“别让它被射死了!这可是仅剩不多的口粮了,等着它下蛋呢!”
    程嘉垣脸上沾着鸡毛,额角青筋暴起,四处去抓那母鸡。
    严密死守了三天,在众人被折腾得精神疲怠,不胜其烦时,匈奴人的大军又开始调动起来了,这一次的阵仗,要比以往的浩大得多。
    叶知昀这几日一直跟程嘉垣徒步巡查附近的山岭,还撞见过零散的敌兵,被程嘉垣眼疾手快地射杀了。
    他不清楚达奚列的计划,却知道不能坐以待毙,吩咐何晟尧把东门打开。
    他这句话的时候,一屋子人都站起来,恨不得拔剑相向。
    然而,一炷香后,巍峨厚重的东门还是打开了一道缝隙,匈奴斥候见此又惊又喜,连忙回去通报。
    俗话说关门扼九州,飞鸟不能逾,现在却自行露出了破绽,这对于他们简直是难以抵抗的诱.惑,消息还没有传到达奚列处,就有一堆将领急着前去争抢功劳。
    匈奴浩浩荡荡的士兵扬着尘土冲杀而来,但东门那条羊肠小道狭窄至极,自下往上走十分不易,十多个士卒率先跋涉,头一个冲得最勇,死得也最快。
    一箭穿透胸膛。
    这会儿离城门还远,箭不是居高临下射来的,是从旁边的丛林里,还非常准,人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摔下马。
    匈奴士兵大惊,一时之间马匹的嘶鸣声四起,他们第一个念头是有埋伏,可对方只有区区几千人,不过是螳臂当车。
    两边互相落箭如雨。
    高处丛林里潼关军占了大便宜,他们依据地势,可以轻松避开箭矢,可匈奴兵就在中间无遮掩的道路上。
    东门有数道天然防线,两边高耸险峻,需要绕老远的道才能过去,也就是说,匈奴人打不到边关军,边关军却能绕着打他。
    久攻不下的潼关就在前方。
    度过禁沟时,倒下的匈奴士兵越来越多。
    过原望沟时,两边挟着寒风落下的箭矢越来越密集。
    过满洛川时,水里沉浮着千百个匈奴尸体,身上插满了箭矢,积尸草木腥,流血川原丹。
    一个士卒终于爬到了城门面前,鲜血淋漓的手掌向前伸去,然而在他触碰到之前,城门轰隆隆地闭合。
    匈奴兵马扑了空。
    到了这时,率领十万大军的达奚列终于赶到,他知道城里人已经不多了,那几千守军都掩藏在两边的丛林里,此刻城门一关,他们再无法回去。
    达奚列分拨出三万将士开始攻城,为了不留后患,亲自率军绕道山岭去铲除众人。
    叶知昀正在山岭的边缘,远处中间的地势逐渐变得平坦一些,对面屹立着一座座高逾百丈的山峰,层峦叠翠,山顶云雾缭绕,山脚下散落着嶙峋高耸的岩石,那里完全看不到任何人迹,辽阔无垠,景色恍若鬼斧神工。
    四周的士兵卸了箭矢,整理身上的甲胄和佩剑,程嘉垣看着远方:“起风了。”
    叶知昀看见不远处的何晟尧在招他们挥舞旗帜,身上的衣袍猎猎作响,深深吸了一口气,“走吧。”
    千百士卒们踏上平原的道路,向对方的山峰冲去。
    后方十万匈奴尾随追赶,如同天边翻涌的墨云覆盖而来,黑压压的阴影盖在草地上,他们骑着骏马速度极快,射箭的本领的确能够纵横中原。
    叶知昀身边不断有人应弦而倒,他拼了命向前跑,眼前的景象晃动得太快,什么也看不清,胸膛像是破风箱,泛着撕裂般得灼痛,每迈一步仿佛都已经到了极限,却不能停下。
    耳畔听到有将士在声嘶力竭地喊他们,面前伸过来一只手,叶知昀毫不犹豫地握紧对方。
    程嘉垣一把将他拉上了岩石,似乎说了些什么,他的耳边一片模糊,对方只能贴近他耳边,嘶吼道:“快来了,上去!”
    叶知昀点了点头,这时,他背脊的汗水被寒风一吹,顿时畅快不少,脑袋里也不再是一片晕乎。
    那从北方而来的寒风,仿佛是一种冥冥之中的征兆。
    下一刻,脚下的地面震动起来,仿佛是有什么庞然巨物即将出现,传来一阵堪称恐怖的动荡。
    所有人,无论是山峰这边的边关军,还是已经到了平原中间的匈奴大军,都望向了同一个方向。
    面前这一幕绝对能令人发自内心的战栗,群山的拐角处出现了滔天洪流,争先恐后地向他们灭顶涌来,那一刻天昏地暗,乾坤扭转,渭、洛二川以及黄河水再无所束缚,掀起的巨浪仿佛能让两边的高山崩裂倒塌,摧枯拉朽的惊涛荡起震耳欲聋的咆哮!
    按照叶知昀和何晟尧拟定的计划,引来匈奴大军,事先部署人手将黄河河堤掘毁,以洪水覆灭敌军。
    即使算过了无数次时间,但现在看来,洪水仍然来得太快了。
    首当其冲的就是匈奴,哪怕是千军万马,在这种绝对的力量前,宛若蝼蚁,没有丝毫抵抗之力,只能被吞噬。
    无数人都在逃散,在叫喊,然而来不及,全部被卷进这场汪洋大海,有人竭力探出头求救,只一瞬就被冲走。
    叶知昀站在山峰高处,脚下依然还在不断颤动,程嘉垣惊心动魄地看着下方,旁边还有十多个速度快,逃上来的匈奴朝他们冲杀而来。
    边关军虽然折损了不少人,但还是可以轻易解决这几个零碎的匈奴,这些时日里盘踞在他们头顶的阴影,肩膀上肩负重压终于缓解了不少。
    天上降下暴雨,何晟尧热泪盈眶,身后的士兵们发泄一般又哭又笑。
    这场战争打到今天,总算是得胜了。
    虽然是暂时的,但胡人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几千人一朝之间覆灭六、七万敌军,消息传回长安估计都不会有人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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