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家养臣》55.第五十五章

    “你是在跟我开玩笑?”程嘉垣反问。
    “我说真的。”
    程嘉垣和他对视数息, 深深皱起眉,正要甩手走人, 忽然想起来了什么,冷冷道:“这是潘怀的主意?”
    叶知昀点头:“嗯。”
    程嘉垣听府里仆役说过,潘怀最近一直在刁难对方的事, 他在帮和不帮之间摇摆片刻, 慢慢地,从牙缝里吐出来几个字, “仅此一次。”
    叶知昀后退几步, 找了个小马扎坐下。
    说起来,程嘉垣的母族是洛阳富贾世家, 也正因生意往来,潘家才留他一席之地, 凭着他自己的能力, 还逐渐获取潘志遥的信任。
    看他的动作,应该对做菜还挺熟练,习武之人, 刀工尤其精湛, 快得留下一片残影, 案板上只听咚咚咚的切菜声。
    程嘉垣手掌一拢, 把切得薄如蝉翼的肉片放进锅里,再单独将葱、姜、蒜混入香油爆吵, 只留下香油, 再浇汁, 顿时一屋子都是四溢的香气。
    等到他严丝合缝把鸡骨头拆了,其中半块皮都没掉,再煮上汤时,叶知昀看得都有些饿了。
    不一时的功夫,程嘉垣已经做了好几道菜,在等待熬汤的过程中,他拿着块布巾,擦去手指上的水渍。
    叶知昀有些犯困,便起身去泡了茶,递给对方一盏。
    两个人默默喝茶,屋里陷入一片安静,叶知昀的精神稍微清明一些时,程嘉垣走到他的面前,面上依然是一片冷淡,抬手指了指灶台。
    他没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微微偏头。
    程嘉垣不耐烦地扬着下巴,似乎是很嫌他麻烦,亲自把灶台上的一盘菜塞到他手里,然后就走到一边站着了。
    叶知昀惊讶地看着面前的一盘虾饺,“这是给我的?”
    对方撇过眼,不吭声。
    他忍不住发笑,拿起木箸吃了一个,虾饺要沾酱汁才好吃,可程嘉垣加了馅料,单是原汁原味就足够鲜美。
    叶知昀吃了好几个,腮帮鼓鼓的,声音含糊称赞道:“我原本以为你刀法一定不差,没想到你厨艺也这么好。”
    程嘉垣抱着手臂,“吃完了再说话。”
    又静了一会儿,他扭头撇了眼叶知昀,垂下睫毛,盯着地面,道:“我听说你来洛阳之前,去了趟邢州?”
    少年摇了摇头,“没有,到了魏州就难北上了。”
    “燕王殿下的事,你别,嗯……”
    对方说到一半,就没声了,叶知昀抬头看过去,程嘉垣似乎想安慰几句,可估计没安慰过人,声音顿在嗓子眼里。
    他忽然记起来,程嘉垣和他一样是寄人篱下,不同的是,对方小心翼翼步步为营,而燕王对他却是极其仁厚。失去了这个类似于‘家’的庇护所,对方想必很理解这种感受。
    程嘉垣咬着牙道:“像燕王这种人,不该落得这般下场,胡人尤其是达奚列这个狗杂碎,胆敢进犯我大晋土地,屠杀无辜百姓,迟早有一天,我要把他碎尸万段。”
    叶知昀无声地苦笑了下,达奚列可以说是匈奴不世出的奇才,联合五胡军队,对于战场变化高瞻远瞩,想要杀了他,谈何容易。
    况且,现在最想把他碎尸万段的人,不是程嘉垣,而应该是远在西北的李琛。
    前线战报不断传来,每一道都触目惊心,连潘府的幕僚都大呼惊险,叶知昀无法想象李琛这段时日是怎么度过的,只希望如信中所言,战事早些平定。
    灶台上汤熬得咕噜咕噜响,程嘉垣盛进碗里,叶知昀接过托盘,道:“多谢。”
    程嘉垣没有说话,转身离开。
    叶知昀摇了摇头,回到别院,嘎吱一声打开了门,潘怀依然坐在灯下,持着那份文书的一角放在烛火上,燃烧的火焰逐渐升高,文书寸寸蜷缩,化为灰烬。
    潘怀丝毫不担心自己的做法被撞破,在跳动的火光中,朝他露出一个微笑。
    叶知昀冷眼看着他。
    潘怀说是饿,可每道菜都只尝了几口,看见那道不破皮的整鸡,他低低地笑起来,也不知在想什么,最后把木箸放下,道:“还少了一道入口即化的鱼肉。”
    叶知昀应付道:“厨房里没鱼了。”
    一般人说到这里也就消停了,可潘怀大半夜的又提出要去钓鱼,还偏偏要稍上他。
    叶知昀看着他眼底下的淡青,应了一声,想着那就耗吧。
    等鱼上钩是个漫长的过程,潘怀的眼皮子越来越重,意识越来越昏沉,在沉静的夜色里打起了瞌睡,身体失去重心,无意识地倚在少年的肩膀上。
    叶知昀纹丝不动,静静坐在池塘边,手里提着鱼竿,非常有耐心等到鱼上钩,池水微微荡漾,他才收线。
    那条吊上来的鱼又大又肥,他吹了唿哨,夜里飞出来一只海东青,他把鱼抛给如花,起身随手把潘怀推到一边去。
    对方睡得正沉,倒在冰凉的草地上都没醒。
    叶知昀拍了拍袍摆得泥土,转身走了。
    第二天一早,估计在地上躺了一夜,潘怀脸色不太好,这位前呼后拥的大少爷还发了高烧,十多个大夫围在身边,挤满了屋子,却非要让下人去传叶知昀。
    叶知昀表示明白,转眼去取了黄连和苦瓜汁加进药里,亲自端到他面前。
    潘怀大概从没见过他这么好的态度,坐起身,喝下递给的满满一勺药。
    “……”潘怀常常挂在唇边的笑意消失了。
    场面静了一瞬,叶知昀当即拿着布巾捂住对方的嘴,防止对方吐出来,轮到他笑了,温和道:“少爷,苦口良药。”
    潘怀定定地看着他,硬生生地咽下那口药。
    潘怀生病的这段时间,叶知昀就清闲多了,他这个监军当到了今天,没见过半个兵影子,出个府也有人在后面跟着。
    他本来打算去找沈清栾的下落,对方奉圣旨来到洛阳整合商队,叶知昀暗中搜罗了好几遍,都没有听说过城里有这一号人物。
    九月初,胡人细作挟河东知县老小,逼迫知县献降,达奚列率大军占领河东。
    此一消息传来,所有人都没有料到,包括潘志遥,这样一来,胡人兵马从中间切中,兵行险招,盘踞渭水,洛阳和长安都即将笼罩在铁蹄之下。
    府里一早就陷入了一片鸡飞狗跳中,叶知昀走进书房,里面坐着潘志遥和潘家几个长辈,以及一堆幕僚门生,正商议着战事。
    一个满门胡子的书生道:“应该从两面包抄,截断匈奴大军于潼关外!”
    立刻有人反驳:“以我们的兵力何谈包抄?达奚列可是有二十七万大军!还有,西戎还在后面虎视眈眈,一旦出兵,他们就要扑过来咬断我们的喉咙!”
    “说什么没用的?不就是不敢打吗?那李琛是怎么率领西北五万驻军拦住鲜卑的?!”
    一片吵吵嚷嚷,潘志遥也不动怒,等他们说完了才道:“胡人已近在眼前,潘怀,咱们洛阳有多少兵马?”
    潘怀上前一步,“回父亲,洛阳守军再加上那两万北疆军,一共七万人有余。”
    屋里顿时安静了。
    实力悬殊太大,晋原帝还不一定派兵来援,现在重兵都在西边,等人来了,估计城也破了。
    接着,潘志遥就宣布了带兵撤出洛阳,南下至长江后方。
    叶知昀算是看出来了,对方巴不得胡人度过洛阳再踏灭长安,只要皇帝一死,天底下就没人能奈何得了他了。
    潘志遥吩咐管家将这些年积攒的财物一并带走,而后转向叶知昀,道:“叶监军,留守洛阳的兵马共有两万人,我把他们都交给你了。”
    言下之意,是要叶知昀留下来守城。
    少年并不意外,还没有应声,旁边的潘怀怔了一下,道:“父亲,留下他也没什么用,不如把他一并带去江南吧。”
    这话说的的确不合时宜,潘志遥深深地皱起眉,看了一眼潘怀,冷冷道:“叶监军是皇上派来洛阳的监军,岂容你一言可以决定去向,你可曾把圣意放在眼里?”
    潘怀听了面色不变,还要再说,叶知昀打断他道:“太傅大人所言极是,圣意难违,我定不负所托,将胡人拦在洛阳之外。”
    潘志遥看他识时务,微微颔首便大步离开,剩下潘怀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饶有兴致地道:“我把程嘉垣那小子留给你用,无论守不守得住城,你要是能活着回来,就来投奔我吧,给你留一个位置。”
    说完,他斟了杯酒给给少年。
    叶知昀没接,潘怀笑了一声,仰头饮下。
    潘府人去楼空,叶知昀站在高处,看着延绵的大军远去,后方程嘉垣急匆匆跑来,喘息不定地问:“你疯了?现在谁能够守得住城?你都没有打过仗,等着送死吗?咱们面对不仅是达奚列,西戎人还在齐州磨刀霍霍!”
    叶知昀笑起来,无所谓道:“大不了一死……”
    话没有说完,他便顿住了。
    他不能死,李琛还在西北等着他。
    改口道:“咱们已经没有退路了,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潘志遥一样弃城而逃。”
    程嘉垣稍微冷静一些,“那你打算怎么样?两面环敌,这么点兵马怎么守?”
    “闭城不出,粮草应该够撑一段时间。”叶知昀道,“你有没有看过地图,匈奴真正剑指之地,是潼关。”
    潼关地处黄河渡口,险峻至极,能够扼住长安以及洛阳,进出三秦之锁钥,达奚列费尽周折先拿下河东,就是为了尽快攻破潼关。
    他道:
    “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让城中百姓撤离。”
    程嘉垣摇了摇头,“你不了解,潘志遥一走,我就让人去通知百姓撤走,可满城妇孺,一不愿离开,二不愿献降,听到胡人即将攻城的消息,无论老少壮丁都自愿组成军队守城,家里妇女已经开始缝制甲胄。”
    叶知昀的动作一顿,他常常从书里看到敌军兵临城下,举城殉国,无一人投降这类字句,但是事情到了眼前,真真切切的发生,才觉出难以言喻的震撼和心酸。
    程嘉垣低声道:“他们在这里扎了根,是不会离开家的……”
    叶知昀思绪沉重,点了点头,加快脚步走下城楼。
    程嘉垣跟上他的步伐,“还有,皇宫那边传来消息。”
    “不会是皇帝打算迁都南下了吧?”
    程嘉垣道:“满朝大臣的确劝皇上南下,但他没走,力排众议坐镇长安。”
    “倒还算有点骨气。”这样一来,军心还不至于散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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