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家养臣》38.第三十八章

    叶知昀心里默默想, 他也曾经跟祭酒说过,“朝堂之上文武百官,还活在盛世的梦里呢。”
    他们没有意识到,或者明白了也不当回事,在权贵的眼里, 没有什么比寸利更为重要, 然而在多年夺嫡更迭的斗争中,大晋早已千疮百孔。
    “上位者相争,受苦的还是百姓, 朝夕之间不可能铲除得了潘家, 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交锋,所有人都要卷进来,到时无论输赢,只剩下满目疮痍,饿殍枕藉, 咱们在奏表里看到析骨而炊,易子而食,该怎么办才好?”
    叶知昀听着沈清栾的话,安静不语, 在他们这些举人中间, 恐怕也只有他秉持着为官的初心了。
    半晌,他轻声道:“祭酒教了我们几个, 只有你才像是他的学生。”
    “是吗?在我看来, 祭酒天天和你下棋, 他最寄予厚望的人是你。”沈清栾道,“知昀,潘家和皇上走到这一步,都是因为潘志晰的死,这件事和你有关系吗?”
    叶知昀和他对视静了片刻,慢慢地摇了摇头,“当时情况紧急,金吾卫只有一队二十多人,我担心会出了差错让染坊的人逃掉,就去找严恒把其余在城里巡逻的金吾卫调来支援。”
    叶知昀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心里在想别说了,可理智让他有条不紊地道:“你怀疑是我所为,无非是因为我是镇南大将军的儿子,家门倾覆拜皇上和潘家所赐,所以我就会包藏祸心,使尽诡计地去杀人,去报仇,对不对?”
    一听这话,沈清栾慌了神。
    他的念头只是揣测,忍不住问出来消除心里的疑虑,况且他也清楚,潘志晰远在城外宅院里,叶知昀不可能近得了身去杀他。但是他的追问,对于对方来说就是诛心了,急忙辩白:“没有,不是的,我只是很担心你……”
    叶知昀道:“我明白,你担心我陷进朝堂纷争,纠结于往事,无路可退,放心好了,我无权无势,不会去掺合那些蚍蜉撼树的事。”
    沈清栾这下子所有的疑虑都烟消云散,“是我想的太严重了,知昀,你不介意就好。”
    “今日难得我们三个在府里一聚,别想那些了。”叶知昀缓和道。
    “好。”沈清栾看着他的神情,渐渐放下心来。
    月光横亘在他们躺着的木板上,司灵一手搂着叶知昀,已经睡熟了,侧着头面颊白净,嘴角挂着口水。
    叶知昀说完话,感到一阵困乏疲惫袭来,这会儿醉意上头,眼皮万分沉重,仿佛一合眼就能睡着了,他抬手揉了揉额角。
    沈清栾抱着酒坛又喝了几口,想招呼对方也一起再喝,却发现叶知昀一副撑着困意的样子,推了推他:“你要不要回屋去休息?”
    这一推倒是让叶知昀的手臂垂了下去,打架的眼神合上,彻底睡过去了。
    沈清栾把酒坛放在一边,无奈坐起身,正准备把他们两个拖进屋时,身后的阁门忽然朝一侧拉开了。
    李琛站在门前,一身宽宽松松的常服,长发随意披在身后,道:“都快过亥时了,你们聚完没有?”
    沈清栾一见他特别发怵,讪讪道:“世子……”
    李琛点了点头,视线转向叶知昀,“睡着了?他喝了多少?”
    “没多少,也就三杯……”沈清栾慢慢没声了,他看见李琛走到叶知昀面前单膝支地,拉起少年的手臂,动作轻缓地把他抱在怀里,像是在对待一件昂贵脆弱的瓷器。
    沈清栾睁大了眼,面前的场景明明很正常,可他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可能这样的举止由李琛来做,就变得难以想象起来——这位无所顾忌、从不看人脸色的世子,还存着温情的一面。
    这边李琛完全没有在意对方作何想法,他察觉到在抱起叶知昀的时候,少年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他的衣袍。
    他出声:“知昀?”
    少年依然闭着眼眸,长长的睫毛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格外柔软,乌黑的眉头微微皱起,仿佛受梦魇的纠缠,带着几分顾虑。
    李琛没有再唤他,把他抱回了屋里,放在床榻上,掖好被子。
    坐在熟睡的叶知昀旁边,他竟然有些不想挪步离开,就这样耗时间仿佛也带着可以细细咀嚼的清欢。
    李琛算了算自己已经待在家里多久了,他从前还没有待的住过,现在倒像是被栓住了脚,他抬手揉了揉脸,发出长长一声叹息。
    秋闱放榜之后,潘袁两家的婚事也敲锣打鼓的筹备起来,广发请帖,成亲那日,城里热闹喧嚣,百姓们都出来挤着看,袁家嫡长女出嫁,排场奢华,十里红妆。
    潘府张灯结彩,门前管家迎候宾客如云,应接不暇,报出一连串的名字,贺礼流水一般抬入府里。
    不光有琅琊、洛阳来的名门望族,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到场了,其中当然也有燕王府一行人。
    叶知昀跟在燕王和世子后面走,路上众人纷纷行礼问候,也捎上了他,一部分是贺他点中了解元,一部分是贺李琛也婚事临近。
    李琛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自然让旁人讨了个没趣。
    这边恭贺完,到了筵席,太傅潘志遥出来说话,众人才落座。
    潘怀携着新妇向两家长辈们敬酒,袁家大小姐饱读诗书,德才兼备,样样都好,在琅琊和其妹被称做并蒂花,但若是吹毛求疵硬挑毛病,那就是她待字闺中的时间太久,到了二十岁才出嫁。
    她戴着红盖头,钗钿礼衣身形窈窕,不少跟潘怀交好的年轻公子们都起哄,鼓掌叫好,按照平时他们是不敢在太傅跟前放肆的,但今日良辰吉日,要得就是热闹,场面一片欢声笑语。
    这时,场外的仆役远远扬声喊道:“——皇上、皇后娘娘驾到!”
    整个院落都安静了一下,紧接着众人呼啦啦地站起身,谁都没有想到皇上会亲自来此祝贺,给足了潘家面子,但有小部分的人,神色变得微妙起来,看不出对他的到来感到欣喜。
    潘怀看向他的父亲,潘志遥的眼眸如沉渊,面色没有露出丝毫情绪。
    随着晋原帝和徐皇后迈进院子,众人又乌泱泱地施礼,大太监郑柏和两三个金吾卫将领立在一边候着,叶知昀一眼看见了严恒,对方也朝他看了一眼。
    晋原帝大步向前走,袖袍底下抬抬手,“平身。”
    他在上首落座,脸上带着笑意,道:“真热闹啊,两位新人大婚,朕不请自来,诸位不会坏了雅兴吧?”
    底下忙响起一片声音:“哪里会坏了雅兴,高兴还来不及呢!”
    “陛下和皇后娘娘来此当真是蓬荜生辉!”
    “臣等还应当早些恭迎皇上驾到,望陛下不嫌怠慢。”
    晋原帝扫了一圈下方,目光落在尚书令袁丛仁身上,“袁爱卿。”
    袁丛仁不易察觉地微微一抖,与潘家联姻这件事他显然有些心虚,这会儿皇上亲临更是胆怯,“陛下……”
    晋原帝的态度却一直很和煦,“你和太傅家里这对子女一个玉树临风,一个蕙心纨质,真是般配。皇后,你觉得呢?”
    “来,我看看。”徐皇后示意袁家小姐走近前,从宫人手里拿过红木锦盒,里面是一枚精致的九枝缠绕牡丹花玉簪,她温和地亲手递给对方:“的确是才子佳人,天造地设的一对,以后定要举案齐眉,比翼连枝。”
    袁小姐接过,欠身恭谨道:“谢皇后娘娘。”
    她稍稍一退,红盖头下金钗玉坠叮当微响,视物不方便,潘怀非常体贴地牵着她的手,两边的年轻人群嬉笑打趣,气氛一下子热闹起来。
    潘怀不理会他们,低声对袁小姐道:“拜见过皇上就行了,我让丫鬟带你去休息。”
    袁小姐声音温柔的应下。
    可就在她准备随丫鬟离开时,突然有一道人影越众而出,快如闪电,一把拉住袁小姐的手臂,厉喝声如一道惊雷响起:“——不准走!袁颐,你已经嫁为人妇了怎么还能再嫁给别人?!”
    场面顿时一片哗然,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们。
    有人道:“怎么可能,袁大小姐嫁过人?!”
    “别听这人的疯言疯语!一看就知道是故意来捣乱了!”
    那人浑身衣袍脏旧,看起来像很久没有洗漱,头发散乱,一缕缕黏在一起,看不清面容,最为引人注目的是他右手袖袍是空的,像是一个流落街头的乞丐,也不知是怎么放进潘府来的。
    袁小姐吓得惊叫连连,另一头潘志遥当机立断地拍案命令道:“来人!抓住这疯子!”
    潘家的侍卫还没有反应过来,严恒和张孟当即冲上前,可这乞丐像发了狂,只剩一只手臂,力气却大得惊人,拉着袁小姐往人群里面逃,引起一片嘈杂和混乱。
    “怎么回事?”几个官吏向旁边躲避,“还不快抓住他!袁小姐还在他的手里!”
    在众人惊愕慌乱时,注视着这一幕的李琛,抱臂立在案几边,冷冷地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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