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1.第 1 章

    有的时候，一切就是这么自然，
    和安静。
    ——题记
    一、
    教室里面好吵好吵。
    同桌的女生倒计时到三十七秒的时候，下课铃就提前响了。
    我把藏在抽屉里偷做的作业扔进书包，然后转过头唤醒坐在我身后的安紫。
    我说：“周末了，你怎么还睡啊？”
    她便立刻睁开眼睛，坐起来，抓住书包，只等老师一声令下，就和我一同冲出教室。
    阳光懒洋洋地洒在操场上，是那种初夏六点独有的金黄。最近天天都是这种天气。
    安静的大晴天。像一个从不唤我名字男孩。
    安紫说：“韩寂最近还好吧？”
    我说：“差不多，还是一副要死的样子。”
    安紫说：“他又把自己埋在书堆里啦？”
    我说：“不，最近添加了笔记本和试卷。”
    安紫说：“那小子可真行啊。”
    我说：“废话，我看上的人嘛。”
    然后我们就一起笑了。
    继续聊着那些找不到尽头的话题，在岔路口停步半天才说了拜拜。
    想起安紫最后的那句话，就开心地加快了脚步。
    她说：“你们一定要来哦。”
    我说：“好”
    二、
    走到家门口的时候，习惯性地理了理头发，然后敲三下门。
    男孩一边开门一边说：“姐，你回来了。”
    我说：“嗯。”
    我把书包扔掉，对男孩说：“你，今天不准复习了，陪姐姐去安紫家玩。”
    他说：“为什么要我去？”
    我说：“因为你明天要去参加中考啊，今天当然要放松一下咯。”
    这个理由似乎不太充分，于是自己又添上了一句：“再说啦，人家安紫还在等我们呢。”
    他说：“哦，那好。”
    我说：“乖。”
    韩寂侧过头不说话，我却隐约看见他脸上的浅笑荡漾开来很好看。
    我不记得是什么时候认识韩寂的，只记得很久以前。那时他的连上充满稚气却依旧漂亮。
    他说：“秋和姐姐，韩寂的寂，不是寂寞的寂，是寂静的寂。”
    我说：“你直接叫我‘姐’好不好啊？”
    他说：“姐。”
    我说：“乖。”
    韩寂不是我亲弟弟。他只是个小我九个月，和我从一起长大的男孩罢了。有时候我却想，要是我能晚
    出生九个月该多好。那样，他就不会再叫我姐或别的什么了。
    他只会唤我，秋和。然后安静地笑。
    三、
    我和韩寂两家的关系似乎很好，以至于他父母果断地卖掉房子，把自家小孩丢在我家，然后安心地去
    外地工作。
    韩寂却说：“其实，是我不肯跟他们走的。”
    我问完“为什么”我时候，他已不见了踪影。
    我想其中一定有一些无聊的原因，因为这件事只有在无聊时被我想起。
    星期天的下午，我在某学校门口撑着墙壁望着蓝天。安静地等待。
    考试的铃又响了一次，我听见有人在欢呼，然后一串串男生女生都涌出了校门。
    他们中间有一个穿着粉红色套裙的女孩，她直直地看着我，然后甜甜地笑。
    看见韩寂的时候，他和一个女生在一起，一脸的认真。
    像吃了一点白柠檬，那个酸味儿一下子就冒出来了。差点冲过去把韩寂拉到我身后，然后对那个女孩
    说：“喂，他是我弟弟。”炫耀的语气。
    可是，这有什么好炫耀的呢？
    所以，我只是慢慢地走到他面前，说：“韩寂，你在这里呀。”然后咧开嘴笑。
    韩寂说：“嗯 。姐，我们回家吧。”
    我说：“哦。”
    四、
    回家路上，偶尔瞄一眼韩寂干净的侧脸。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银杏叶子的颜色似乎又深了些，映衬着远处的天空，显得更加绚丽了：水蓝中绽出朵朵霞红。
    明天仍是大晴天。
    “刚刚那个女生是谁啊？”我突然问道。
    他说：“是同学。”
    我又问：“她把什么东西给你了？”
    他说：“没什么啦姐……我们去甜品店吃冰好不好？”
    转移话题么？我想这其中一定有问题。口上却答道：“好。”
    被店里的冷气机吹得昏昏欲睡，是合适的温度。
    桌上的两杯香草冰，散发着诱人的气息。香草的芬芳里夹有蜂蜜的甜腻，玻璃杯底垫了一层层碎冰。
    安静得融化。
    “那个女生，是递给你了一封情书，还是直接向你表白了呢？”我淡淡地问道。
    韩寂一脸惊讶，他说：“姐，你怎么会知道。”
    我说：“因为我这里就有一封啊。”我一边爽快地笑，一边从包里取出一个粉红色的信封，“你今天
    真是大丰收咯。”
    韩寂说低头不说话。
    我想起那个穿粉色套裙的女孩，她有一张精致的脸。女孩用细细的声音对我说：“姐姐，你把这个给
    韩寂好不好？”
    我说：“哦。”心想她居然还记得我这个去年天天往韩寂班上跑的学姐。真不容易。
    见坐在对面的韩寂仍盯着装冷饮的玻璃杯发呆，我终于忍不住开口，“想什么呢你？不会是在考虑该
    接受谁吧？”
    “不要乱说啦姐，我还没有无聊到那种程度。”他连忙回应。
    听了这句话，我才松口气。于是又乱说了一句：“你说我也给你写一封怎么样？”
    韩寂一下子就僵住了，他怔怔地看着我，半天才开口：“写？写什么。”
    “你觉得呢？”我问他。
    六、
    那天晚上，我就真的给韩寂写了一封信，虽然只是“我喜欢你”之类的一两句话。
    我从门缝里投给他，结果不幸正中他的头部……可是接下来的几天，却依然平凡得吓人。韩寂像往常
    一样，用最简短的字句同我聊天，绝口不提情书的事。我甚至怀疑自己忘了把信纸放进信封。但，那
    是不可能的。
    “然后呢？”安紫问我，“他给你回信了吗？”
    我说：“拜托，你有没有在听我讲啊。”
    安紫说：“也对哦，他要是给你回了信，你现在也不该是这副臭臭的表情了。”
    我说：“不说啦！明天就要期末考试了，你还不赶快复习呀。”
    她说：“是。”
    偶尔问她几道题，然后被说成是健忘鬼。安紫的妈妈送了一次水果，敲了门才进来的。我随手拾起一
    个李子，结果牙齿差点被酸掉……谋杀我么？
    安紫左手撑着脸，右手执一支铅笔，在那里转呀转个不停。
    跟她认识这么久了，怎么连这个姿势也一点没变呢？
    我想，很多人，很多事，即使再过去十年，二十年，也是一样不会变的……比如，我们会一直在一
    起。就像，我和韩寂。
    七、
    又是大晴天。
    雨水都被蒸发了么？这种天气已经持续快半个月了。天气预报的口头禅变成了“明日有雨”，结果近
    日连续出错。
    韩寂今天去拿成绩。突然发现去年和安紫同时超常发挥又考入同一所重点高中的喜悦已经变得好模
    糊。
    街上的风是一种沉闷的燥热，而那些知了偶尔的喧嚣，也充满了疲倦的味道。
    此时的我，和安紫走在回家的路上，讨论着天气预报的正确率等无聊话题。考完试，竟一下子想不起
    该怎么疯了。
    经过以前的学校，我有遇见了那个穿粉色套裙的女孩。
    她见了我，便快步向我走来，有些不高兴地说：“姐姐，你到底有没有把那封信给韩寂嘛？”
    我说：“有啊。”
    她说：“那他为什么没有给我回信，对我的态度也一点没变呢？”
    我说：“这与我有关系么？我和你的待遇可是一样的啊。”
    女孩愣了一秒，说：“姐姐，原来你也给他写了信，你也喜欢他啊！”
    我终于忍无可忍，说：“喂！你觉得这样很好玩吗？”
    “什么好玩？”这声音……好熟。
    我慢慢地回过头……噩梦！谁来告诉我这是个噩梦？
    我不看女孩，也不看韩寂，拉着安紫，转身就走。身后音乐传来女孩的声音：“韩寂，你知道吗，哪
    个姐姐……”
    停下来的时候，才发现眼睛被阳光刺得好疼好疼，连眼泪都止不住流了下来。
    安紫问我：“你逃什么？写一封信很正常啊。”
    我说：“我怎么知道。”
    八、
    韩寂回来的时候，我才停止了哭泣。
    像是匀速行驶的火车突然冲出了轨道，一切都不在控制之中了。本来是一个存封了很久的秘密，却在
    某一天被自己无意当众打开，也打乱了自己的心绪。
    韩寂走到门边，他说：“姐。”
    我没支声。
    他说：“你怎么没写信……”
    我说：“出去。”我对天发誓，他绝对看过了我写的那封情书。
    他说：“我是真的……”
    我说：“滚出去。”一字一顿。
    他却仍站在门口，眼睛盯着地板。
    我终于发现了他的反常，问他：“有话么？”
    “其实，”他说：“其实我要走了。”
    我问：“去哪里？”
    他说：“我爸妈那儿，去那里上学。”
    我的气竟然全消了。
    九、
    跟安紫说起这件是的时候，她说：“怎么这么突然。”
    我说：“不突然，他三年前就该和他父母一起走的。”
    那时的韩寂，十三岁。他推开门对我说：“我不走了姐。爸妈要我住在你家……咦，你眼睛进沙子了
    吗？”
    我说：“就是。”
    我说：“可是，他现在必须走了。”
    安紫说：“没关系啦，你们还可以写信，还可以打电话嘛。你说对不对。”
    我说：“对。”然后微笑。
    我想，我应该算是一个幸福的人吧。身边有一个很好的朋友，还有一个自己喜欢的男孩。即使，他从
    不唤我名字。
    即使，他将离开。
    十、
    低处的太阳，红的很简单。我，只有一点恍惚。忘记了雨天的样子。只记得，淋着雨，他们就看不见我伤心的样子了。
    我说：“你到了那个沿海的城市，一定要照很多大海的照片寄给我哟。”
    韩寂说：“好。”
    我说：“你到了那里，一定要每周都给我打一次电话哟。”
    韩寂说：“好。”
    我说：“你到了那里，一定要经常回来玩哟。”
    韩寂说：“好。”
    我停顿了一下，问他：“到时，你会不会想我？”
    我和韩寂坐在甜品店里，吃香草冰。
    他说：“我会。”
    店里放着舒缓的音乐，淡淡的忧伤里夹杂着小小的惊喜。
    冷气机嗡嗡地伴奏。
    他说：“我会想你。”
    韩寂的声音，在靠窗的角落慢慢扩散。我喜欢，充满回声的空气。让我听见了以前，以后。还有我自己的声音。
    我说：“我也是。”
    傍晚七点，甜品店里的轻音乐安静地唱。香草冰在我嘴里，安静地融化。头发在他眼前安静地晃。男孩的声音，在我耳边，安静地回荡。他坐在我对面，安静地笑。
    广播里响起了轻柔的声音。我知道，是外面的飞机到点了。
    韩寂对我说：“再见。”
    我说：“拜拜。”
    然后他问我：“姐，你为什么从来不说‘再见’呢？”
    我说：“因为我怕，再也不见了。”
    韩寂抿嘴笑：“姐。”
    “嗯？”
    “拜拜。”
    手里的勺子落到了地上。我看见他在涌动的人潮里回了一次头，然后消失不见。
    是不是太安静了呢？或者，这一切，全都是我的错觉。
    十一、
    回家的时候，天被压得好低。
    家里的电视刚说完：“今晚有雨”，外面就哗啦啦了。
    我关掉空调，打开窗户。一边听雨，一边给安紫打电话。
    安紫说：“秋和你疯啦，现在下暴雨你还给我打电话，我可不想和你一起被雷辟死哦。即使韩寂走了你也不能想不开嘛。拜拜！”
    哪里有想不开啊？安紫，我只是突然觉得，以前有些事情，被我搞错了。
    那些人，那些事，都在安静地，慢慢地，以一种我看不见的姿态，变化着。
    纵然这样，也没有关系。
    雨下大了，飞进了我乱糟糟的房间。
    打扫的时候，才发现写字台边的墙角里，有一封信。没有被拆开过的痕迹，也不知掉在这里多久了。
    白色的信封上，有韩寂干净大方的笔迹：给秋和。
    我终于学着他的样子，安静地笑了。
    他写道：“给秋和。”
    是给秋和的呢。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