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
白澈猛地惊醒过来,环顾四周,眼前陌生的屋子像是极熟悉,却又无法记起这是哪里。只出神地想了一会,头便像是宿醉般隐隐作痛,白澈不由自主地伸手按住自己的额头。
“喂!”身后有人重重拍了他肩膀一下,白澈回头,发现原来自己的身后还有一个小姑娘,此刻她正用探究的眼神打量着自己。
“你是谁?”白澈此刻才发现床上原来不止他一个人。
“你不知道我是谁吗?”听到白澈的问题,小姑娘圆圆大眼闪出光彩,像是听到什么高兴的消息。她轻巧地越过白澈,从床塌上爬了下去,蹦蹦跳跳地跑到桌旁,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两口,才满意地舒了口气,转头对着白澈微笑,“你真的不记得我是谁了?”
白澈不知道为何那个小姑娘听到自己不认得她是谁而显得那么欢喜,不过还是如实地点了点头,“我真的不记得了!”
“锦夜,我叫锦夜。”那个叫锦夜的小姑娘笑得很开心,一双圆圆的大眼弯成两个月牙儿。
“锦夜,这里是哪里?”白澈又打量了一下四周,依旧想不起这里是什么地方,不得以只能继续问眼前的这个小姑娘。
“这里是罗哲大叔的家啊。”锦夜饶有兴趣地盯着他,仿佛他身上有着许多怪异的地方,总是让她想发笑。
“那罗哲大叔……”
“白澈,起来了吗?”
白澈小心翼翼地想问“罗哲大叔又是谁”的问题,却被屋外的一个喊声打断了。那人喊的名字倒是有点熟悉,白澈疑惑地望向锦夜,希望从她那里获得答案,而对方也正瞬也不瞬地看着自己,像是答案就在自己的脸上。
“外面的人……喊的是我?”白澈迟疑地抬手指着自己。
“嗯,”锦夜凑到他跟前,盯着他的眼睛一脸认真,“你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我……”白澈垂下眼睛,愣愣地想了一会,轻轻地摇头,失望而沮丧,“我不记得了。”
“嘭”,屋门被人用力地撞开,一个中年男人冲了进来。他进来的时候神情紧张,紧蹙着眉,眼神锋锐。而当他看到屋里的两个孩子安然无恙的时候,他紧绷的身子才松了下来,“白澈原来你已经醒了,我在屋外喊了你好几声,你怎么不答应?让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从那个中年男人的神态看来,他对自己的关心是真心实意的,白澈犹豫了片刻,低头讷讷,“我……我好像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中年男人闻言一惊,随即大步走到他面前,蹲下身,“什么不记得了?”
“什么都不记得了!”白澈没有抬头,他自己也在惶恐——怎么会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记得所有的人,不记得所有的事,甚至连自己都不记得了!
“这是怎么回事?你对他做了什么?”男人把目光转向锦夜,眼里全是质问。
“我又怎么会知道?”锦夜翻了个白眼,像是为了撇清关系地退开两步,“他睡了一个觉起来就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你问我原因,我又该问谁去?”
男人望着白澈沉默了许久,最后懊恼地叹了口气,“是我太大意了,不该相信因为附身而失去法力的她已经没有能力害你了。”
“你有什么证据说是我害他的?”锦夜跳了起来,气急败坏地对那男人抗议。
“是不是你,只要我们去见了控灵师就知道了。”男人沉下脸,冷静的神色之中带了压抑的愤怒。
听见“控灵师”三个字,锦夜脸色陡地一白,只是她仍然梗着脖子强硬,“去就去,谁怕谁?”
听着两人看似争吵的激烈对话,白澈只觉得对眼前的一切都茫然起来,因为他忘记了所有的东西,无法知道其中的因由。不过很快他又觉得安定了一些,刚才他听到那个男人说到“控灵师”,仿佛那是一个能明辨是非的了不起的人物,见到他,或者就有办法让自己想起之前的东西了吧。
※ ※ ※ ※ ※
“罗哲大叔你们来了?”在那座竹屋的大门处,一个有着银灰色眸子的少年微笑地对迎面走来的他们打招呼,像是一早便知道他们的到来,专程在这里等候着。
“清湛,你知道?”罗哲有些惊讶。
“爷爷已经在里面等着你们了,罗哲大叔,你们跟我来吧。”那个叫清湛的少年笑而不答。罗哲一愣,但很快又明白过来——归纪可是控灵师啊!
清湛引着他们一行人进屋,刚踏入屋里,白澈便看见了那位被罗哲尊称为归老前辈的控灵师。此时,他正蹲在地上检视着几堆晒干的草药。他的身旁燃着一个小炉子,上面架着的已经被熏黑的小瓦罐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白色的气雾,沸腾得正欢。
清湛走到了老人的身后,“爷爷,罗哲大叔他们来了。”
“罗哲,你来了。”老人打着招呼,拍干净手上粘的草沫,利落地站起身来。
这时,白澈终于看到了这位受人尊敬的控灵师归纪的面目——他大约六、七十岁的样子,须发皆白,脸上带着宁和的笑意,显得慈祥而亲切。
“归老前辈,这次来是有事需要您的帮忙的。”罗哲这种坦荡之人说话也是开门见山的爽快。
“罗哲,有什么事要我这个老头子帮忙你们坐下慢慢说,不必那么客气见外。”归纪示意罗哲他们坐下,转头又吩咐清湛,“清湛,给你罗哲大叔上茶。”
在氤氲的茶香里,罗哲把白澈于锦夜事情的始末一一具述了出来。在这个过程里,归纪只是凝神地听着,不说亦不问,无惊亦无疑,甚至于对于是魅的锦夜也没有多关注一眼。
“如此说来,你们希望我帮的忙就是两件事,一是让失忆的白澈恢复记忆,二是让白澈的朋友锦夜回到她的身体对吗?”归纪不徐不急地说出他的看法,同时他的目光掠过在座的众人,将他们的表情收入眼中,“第一件事,如果我没有判断错,白澈是吃了离忧果……”
“离忧果!”罗哲惊出声来,“白澈怎么会吃了那东西?”
归纪并不在意罗哲的惊讶,他将视线定在锦夜的身上,“你过来。”
果然是她!罗哲虽然早有猜疑,但是此刻得到确认他也不禁动怒,果然是这只魅对白澈下的毒手。
被归纪一看,锦夜像是骤然感觉到了刺骨的寒意,身子轻地打了一个颤,往日里的娇蛮跋扈的神态全都不见了踪影。
“你不敢靠近我么?”归纪笑笑,静静地凝视着她。
“谁……谁说我不敢靠近你?”锦夜咬了咬牙,猛地一撑身旁的桌子站了起来。她“噔、噔”几步冲到归纪的面前,昂着脸,“我现在就到你面前了,你想怎样?”
“你们的幽音大人见了我也会礼让三分,你的道行可是连五十年都还没有吧?”对于锦夜的无理,归纪报以淡淡的一笑。
对于之前听别的魅说过控灵师种种可怕锦夜是心知肚明,此刻又被归纪看出了根底,她的心中便更是惶恐不安,这个看上去垂垂老已的控灵师究竟会对自己做些什么?
“是你让他吃得离忧果?”虽然这个答案已经是不言而喻,但是归纪还是把它问了出来。
锦夜咬着唇,默不作声,算是承认了她的所作所为。
归纪微点了头,像是满意了锦夜沉默的回答,转而把目光投向了白澈,“虽然明白你想救回你的朋友,可是恐怕我的答案要让你失望了,就像这只魅所说的你的朋友的魂魄离开了她的身体太久,已经无法重归体内了,也就是说你的朋友已经没有办法再救回来了。”
在归纪缓重低沉的话语中,白澈怔怔地失了神。虽然对于忘记了一切的白澈来说原来的锦夜就像是个陌生人,没有任何对她的印象,但是他还是由衷地感到了难道。归纪的话他听得很明白,他的言下之意便是原来那个叫锦夜的女孩子再也不回不来了——她已经是死了!
“觉得难过吗?”归纪盯着白澈的脸,轻捋着颌下的长须,“我虽然没有办法让你带着活的同伴离开,但是我还是可以让把这只魅赶出你同伴的躯体,让你带了她的躯体回去,这也算是替你同伴把仇报了,解你的心头之痛和慰你同伴在天之灵!”
“您的意思是……”
“这不公平,明明是她自愿放弃她的躯体的,凭什么要迁怒于我?”惊惶之下,锦夜禁不住破口大骂,“你个臭老头子,你忘了你们和我们魅族定下的契约?你若是杀了我,幽音大人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
“是么?”归纪冷笑一声,原本温和淡定的目光中精光暴涨,迅雷不及掩耳之间,他猿臂一伸,轻而易举地便将锦夜的手腕扣在手中,“莫说我杀的是你这种还不上道的小魅妖,就算我杀的是幽音身旁的迷迭和冥烟,她还要考量是不是真的要向我宣战呢。”
归纪那看似轻巧的一捏,对于锦夜来说却是力道万分的压制。被扣住经脉的锦夜只觉得浑身一软,便动弹不得。
“臭老头子,快放了我,放了我,你若敢背弃信约杀了我,定叫你们一村子的人都一起陪葬!”锦夜瞪着归纪焦躁地大嚷,如今她只剩下嘴巴和眼睛还是活动自如的了。
“白澈,如果你决定要拿回你同伴的躯体,那现在我就可以帮你。”归纪转头面对白澈,脸上仍是那副长者对于后辈的慈爱面容。
“……”
望着在归纪手中挣扎不断的女孩,白澈迟疑了,真的要杀了他们口中的这只魅么?可是就算杀了她,也不能换回原来的锦夜了呀!
归纪像是察觉了白澈的犹豫,他决意要替这个孩子下一个决定!他左手紧扣锦夜的脉门,右手则在空中龙飞凤舞地虚写着。随着最后一笔落下,归纪厉喝一声:“破!”——刹那什么都没有的空气中浮现出一张泛着青色光芒的符印!
白澈惊讶于这张凭空出现的符印,同时他也注意到了,在符印散发的冷洌青光映照下,锦夜的脸也变成了毫无生气的青白之色。
她在瑟瑟地发抖,却仍倔强地瞪大了眼睛,只是掩盖不住的是那双原本骄蛮灵动的大眼隐隐泛着泪光,不知是害怕?是委屈?还是不甘?……
在白澈迟疑的片刻,归纪右手一震,那张青色的符印如离弦之矢直击锦夜的胸口。
“别杀她!”
电光火石之间,白澈挡到了锦夜的面前,然而那道青色的符印去势凶猛,不等归纪有时间收止,已经狠狠地撞入了白澈的胸膛!
“白澈!”罗哲惊呼一声,一个箭步抢上前,紧紧地抓住他的肩臂。
“她明明杀了你的同伴,为什么还要救她?你不恨她么?”归纪松开钳制着锦夜的手,面色沉寂如水。
“应该是……恨的!”归纪的一击,让白撤觉得整个胸口闷的透不过气来,他用力地喘息着,“杀了她,死去的……死去的锦夜也回不来了,那么杀了她……还有什么意义?而且……而且刚才您也肯定了她没有说谎,那么也就是说真的是锦夜自愿放弃她的身体的,这样想来锦夜她……她也是不恨的吧?”
“那么你呢?你也不恨么?别忘了,是她让你吃下离忧果的,是她让你忘记了你的朋友,你的亲人,甚至你自己,是她让你失去了你本来拥有的一切,这你也不恨么?”
此时,白澈的胸口不再憋闷却有了火炙的灼热感,他似乎能感到自己的生命在这热度下一点一点地被蒸发。
“嗯,不……恨!”
最后两个字艰涩地说出,白澈的身体猛地沉了下去。罗哲眼疾手快地托住了他,他怎么也不相信这个和他相处了半月的男孩,会忽然就这么死去。
脸上忽然有了湿热的轻痒,锦夜伸手抹了抹,手背上留下浅浅的一道水渍。
这是怎么回事?她忽然茫然起来,不是一直讨厌这个男孩么?讨厌他当初不接受她的魅惑,讨厌他对朋友的执著……她讨厌他,讨厌得想尽千方百计折腾他,嘲笑他,甚至骗他吃下离忧果,夺去他属于他的记忆……然而此刻看着他那安静不动的身体,为何竟觉得心被刺了般疼痛?还有为什么眼里一直会有水涌出来,止都止不住?
刹那的沉默,却犹如整个世纪般的漫长。恍惚中,她仿佛明白为什么以前总有同类要千方百计地逃出空迷之境,到那个满是“人”的地方去。
“这个身体我不要了,还给你们!”锦夜踏前一步,与归纪面对面,此时她的眸光清亮如水。
“事到如今你还能得起么?”归纪看着眼前这个和刚才判若两人的魅妖,眼里的目光复杂不定。
“我说了,想要被我附身的这个女孩复活是不可能的,所以……所以只能像你之前说的,杀了我,把这具身体还给你们。”不是没有迟疑,然而最终她还是坚定地选择了偿还,用自己的命去偿还之前的一切。
“两命换一命?这样的交易可是亏了呢。”归纪摇了摇头。
“那你还想怎样?”
“……”长长的沉默之后,归纪忽然诡异地一笑,同时指尖猛地挥出一道白芒击向锦夜的额头。不及出声,锦夜已经软软地倒了下去……
※ ※ ※ ※ ※
月华如水,夜色如墨,点着一盏桐油灯,被昏黄的光线充盈着的小屋此时看来分外宁静。一老一小如今就在这个宁静的小屋相对而坐,各自忙着手中的事情。
“爷爷,你……为什么要那么做?离忧果的解药其中那一味‘千瓣莲’虽然三十年才能采摘一次,但是我知道我们还有存余,做出解药并不需要等八年那么久。”终究还是那个少年忍不住,他停下在布满了针孔的书上移动的手,抬头静静地“望”着他对面的老人。
“并不是我要那么做,而是上天早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我不过是一个执行者。”老人平淡地述说着,手里仍一刻不停地分拣着那些晒干的草药。
“又是上天的旨意么?”少年轻声低喃了一句,手指又开始来回在书页上摩挲。
“清湛!”老人语气严肃地唤了少年一声。少年不语,手指依旧缓缓地移动。片刻之后,老人终于长叹了一声,“上天的旨意终究不能违背,即使我们已经看到那个结局并不是我们想看到的,我们却也无能为力,只能看着。”
“是只能看着么?”少年忽然微微一笑,“还好,我什么都看不见。”
“你真的会因为眼睛看不见而看得比别人少么?”老人瞅了一眼他放在膝盖上的书,“那些书你都读得懂了么?”
少年怔了一怔,手指的移动变得更加缓慢,像是慎重了许多,“爷爷,我想我会懂的。”
老人微微点头,“那就好。”
许多事情老天早已经安排好了他们的结局,就像已经镌刻好的史书,历史只能按照那些记录中的文字上演,不查毫厘,亦无可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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