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嗓子把楼上楼下的人都喊出来了,一个个抻着脖子看热闹。
他姐夫大摇大摆从房里走出来,搂住了妻子的腰,摆出统一战线的架势。
人高马大的人拉着一张国字脸,似凶神恶煞,两条剑眉挑起,对着祁庭勋笑:“就是啊老三,这可都是你亲外甥哪。”
祁庭勋循声望去:“不过是想物归原主,没想到姐夫误会成我在刁难孩子,这几个外甥尚年幼,即便有什么错,也是长辈督导之过,二姐和姐夫一向工作繁忙,若不介意,我可以代为教导。”
他的语气不轻不重,却足以让所有人听见,夫妻俩是脸色霎时铁青。
众人张口结舌。
他们喝茶聊天的时候总说老三是个病秧子,好欺负得很,如今竟养大了胆子回国,那就别怪他们心狠手辣!
嗤笑之余寻思着要让他好看,谁知道当初孱弱的斯文人居然不再一味忍让了。
对峙半晌,祁美芸蹙着眉不情不愿地命令孩子:“再坤,给你三舅道歉。”
祁再坤犹豫地看了祁庭勋两眼,嘴唇蠕动,半天没有开口。
祁美芸居高临下地吼了一嗓子:“让你道歉!”
祁再坤吓得打了个激灵,只是慌张并无诚意地说:“对不起三舅。”
祁庭勋上前将球塞到他手里,揉了揉他的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别玩得太晚。”
祁再坤想躲没躲过,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围观的人屏息等着祁庭勋再说些什么,譬如威胁云云,让他们看场戏。可祁庭勋却点到为止,没爆发。
等他消失在客厅这群人才陡然惊醒。
这病秧子的心思,似乎并不像他们认为的那么好猜。
祖宅大而幽静,灯光昏黄,浮着层淡淡的晕。
二楼有间房的门虚掩着,祁庭勋停下脚步,徐正沣跟他换了个眼神,提着行李继续往前走,去了他的房间。
祁庭勋伸手在门上叩了两下。
祁兆恒沧桑的声音有些沙哑:“进来。”
推开门,入目是一方红木做框架的苏绣屏风,上面缂着一位身姿窈窕的美人,朦胧透着背后的人影。
墙角摆着一组茶具和一支香炉。
祁庭勋回来前跟他打过一声招呼,于是今天祁兆恒并没有点香,惬意地躺在摇椅上听戏。
他抱着旧式录音机,五指微曲,轻轻打着拍子。
磁带悠悠转着,里面的人咿咿呀呀唱着昆曲。
吴侬软语,听着醉人。
祁兆恒见他来,心不在焉地问:“回国两天才到家里来,之前在忙什么?”
祁庭勋沉着脸:“您知道我不喜欢这里。”
“不喜欢?不喜欢你回来做什么。”祁兆恒骤然关掉录音机,拧着眉毛教训,“一回家就和你二姐吵架,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不是一家人。你又不是不清楚你的位置有多少人如狼似虎地盯着,在外面留两天能让人抓到多少把柄?太不像话了。”
祁庭勋不愠不怒:“二姐也不像话,孩子不是这么教的。”
祁兆恒头一次被他这样忤逆,气得吹胡子瞪眼,指着他的手激烈地颤抖抽搐:“你——反了天了!”
祁庭勋说:“当初祖父把家产交给您,是希望您振兴祁家、光耀门楣,然而这么多年您一点没变,还是贪得无厌的守财奴。身为祁家的掌权人,一门心思跟妹妹斗法,公司乱成一团也不管。如果您好好经营,让姑姑们分一杯羹能怎么样?您如此薄情寡义,却指望您的儿子恭敬孝顺,未免可笑。”
祁兆恒眯起眼:“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祁庭勋面色不改:“六年前我抱着母亲的骨灰去外祖母家,本是为纾解对外祖母的思念之情,兄弟姊妹却注意到气候条件欲置我于死地。当时您说我的绯闻闹得太大,对集团造成恶劣影响,务必去国外避避风头。这一走,就是六年,六年里您没有主动给我打过一通电话,恐怕也不是因为没信守承诺而心虚。”
祁兆恒不解皱眉:“我答应你什么了?”
祁庭勋沉默许久,沉缓道:“您答应我不动她。”
祁兆恒重重叫了声他的名字:“庭勋,作为父亲,我有义务在你犯浑的时候拉你一把。我没把楷元从你手上收走已经仁至义尽了。大丈夫何患无妻?你得时刻记住你的身份。”
祁庭勋的眼神像深不见底的潭水:“我以为您最大的能耐就是摧毁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孩原本美满的事业和人生。您说过的话没有算数,以后我也不会再信了。我寿命不长,这辈子就喜欢了这么一个人,您动她的时候想过我吗?”
祁兆恒不能置信地抬眼:“你为了一个死了六年的女人,连家人都不要了?”
祁庭勋轻嗤一声:“为了利益什么都不在乎的家人不要也罢。为了不让别人发现我们父子不合,我会住在这里,您需要我,我会配合。”
祁兆恒竭力克制着情绪:“你还有别的话想说吗?”
祁庭勋看向他:“您这种没有感情的人,不适合听昆曲。”
**
陶钧蕾为了保证第二天的精神风貌,十点就上了床,结果在床上辗转反侧折腾了两个小时,半夜十分清醒地拧开台灯,拿过柜子上的闹钟看了一眼。
刚到凌晨。
最初隐姓埋名回归平凡的那段日子,她也失眠了十几天。
最痛苦的不是离开自己扎根的领域、引以为傲的事业,而是明明勤奋刻苦地研习、认真努力地做事,却被盖章“包养”。
人们痛恨世界的不公,同时非常盼望别人的成绩归因于世界的不公,所以红了以后被黑是每个明星的必由之路。
可谁又在乎她为此做出了什么样的牺牲?
她演的第一部戏对体重的要求很变态,要她从九十斤胖到一百一十斤,再瘦到八十斤。
电视屏幕基本是十六比九,会把人横向拉伸,所以为了在荧幕上好看,身体线条必须完美。
前期增肥她得一边不停往肚子里塞东西,吃到吐,一边练形体保持身材。
后期减脂饿到厌食,在跑步机上跑到休克被急救车推走,让媒体拍了做独家。
播前就有人议论:“又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吃过这样的苦,居然买新闻卖同情,这个女人真是太有心机了。”
播后有人看着她增肥的片段说:“她真的有好好减肥吗,该细的地方粗成那个样,简直没眼看。”
当时她只是初出茅庐的新人,不过一夜间有了人气,就承受了观众这样苛刻的对待。
她自惭形秽,态度极好地说自己会改,得到的反馈是:“光说有什么用?就你那个演技永远都不可能红,还是滚出娱乐圈吧。”
那时她把自己关在排练室里练到肌肉僵硬,一度不肯让经纪人给她接新戏,觉得自己不适合干这行,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不管怎样,实力都只有那个水平了。
祁庭勋说:“我让导演改设定,你不同意,不就是为了最后的效果吗?现在效果挺好的,目的也就达到了。他们观看偏差是他们的错,为什么所有的错都要你负责?”
“我以为我该负责的,他们说这是职业道德。”她心酸地捂住额头,“总是这样,越希望被喜欢被黑得越惨,不如不想被喜欢。”
祁庭勋继续劝慰:“如果你有梦想的话,为梦想而战就好。”
她不禁苦笑:“我最初的梦想,只是被喜欢。”
2012年11月16日,一则被歪曲的事件让她从神坛跌下,带着一身污名遗憾“逝世”,无缘“喜欢”,只被“纪念”。
六年里,她真的抵触又害怕,几经挣扎,终于横心决定从跌倒的地方爬起来。
她要让自己明白,渴望让自己的优势为人所知,并没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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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陶钧蕾起床化了个精致的妆,拉开窗帘却发现没出太阳,天空阴沉沉的,乌云翻滚,雨前潮湿闷热。
刚从小区车出来的时候下起了瓢泼大雨,到公司时雨势渐小,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细雨如丝,轻柔绵密,陶钧蕾擎着伞站在雨幕里,等着去别处泊车的罗沐璨。
她只是不经意一瞥,却蓦然瞥见了走向公司的祁庭勋。
他的助理本想给他打伞,他却一个人走了。
陶钧蕾看见,心急如焚地跺了跺脚。
这人难道不知道自己一淋雨准烧吗?
她也不管自己穿的是不是高跟鞋,毫不犹豫向他跑去。
他像是察觉到了背后的动静,倏然回头,陶钧蕾和他四目相对,脚下一崴,猝不及防地倒在了他怀里。
重重雨幕里,罗沐璨高举着伞,四处寻找着陶钧蕾的踪迹。
她看到她的时候愣了两秒,旋即笑起来。
这回可真不是她设计的。
这俩人根本是心有灵犀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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