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海上又荡了半天。
苏雪禅说:“不行, 我受不了了, 我要找黎渊。”
舍脂说:“唔,有事夫君干, 没事干夫君……别瞪我嘛!我就随口一说!”
“一个女孩子家……”苏雪禅此时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感应着红线的方位,在心底呼唤道:“黎渊,黎渊!”
很快,黎渊低沉的声音裹挟海浪纷披的碎响,从他心口传递到神识:“怎么了?我马上就回去。”
“不是……”苏雪禅一边欲哭无泪,一边觉得难以启齿,害怕黎渊会借此又对他做出什么奇奇怪怪的惩罚,“我和舍脂……嗯……总之就是,我们现在在一片不知名的海上, 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说,就是……”
等他结结巴巴、磕磕绊绊地大致说完经过, 黎渊那边已经沉默了。
“……你不是说你腰疼,不想出门了吗?”黎渊缓声问道,“怎么现在又到处乱跑?”
苏雪禅羞愧地叠着衣角,理不直气也不壮地道:“这不是觉得家里太闷了, 所以想出来走走……”
“在那等着!”黎渊没好气道, “都不知道遗迹之门通往何方,就敢冒然闯入……一天不气我你就吃不下饭是不是?”
苏雪禅放下心来, 笑嘻嘻道:“是啊, 就是看你生气我才吃得下饭。”
“你气吧, ”黎渊那边传来一声雄浑龙吟,想必是他就地化龙,即刻朝瀛洲的方向赶过来了,“气死我,你好做孀妇。”
苏雪禅笑骂道:“你才孀妇!你还是鳏夫呢!”
舍脂看着这一对在轮回大劫中死去活来的夫夫“孀妇”、“鳏夫”的胡乱互叫,嘴角抽了抽,也不敢插话了。
两人继续在海上漂着,等待黎渊的救援。
这时,舍脂突然从浮木上直起身体,皱眉望着前方。
“前方……是不是有一座岛?”她迟疑道,“你看看,不会是海市蜃楼吧?”
苏雪禅急忙抬头远眺,果不其然,在弥漫水雾和缭绕云烟之间,当真隐隐约约地浮现出一座岛屿的轮廓。
“不是海市蜃楼,”他道,“没有蜃气,这是真的。”
舍脂犹豫道:“要不要上去看看?总在这里漂着也不是个事啊。”
苏雪禅抬眼看了一下天空,忽然道:“我发现一个问题。”
“怎么?”
“从进入那扇门到现在……你看到过太阳吗?”
舍脂悚然一惊,忽然反应过来,自己一直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在哪了。
这里虽然天光明媚,可天空中却没有太阳的影子!
“大日照耀诸世,”苏雪禅低声道,“但这里却是连羲和都逡巡不到的所在。”
“这……”舍脂不禁犹豫了一下,听苏雪禅接着道:“还是去岛上看看吧,说不定,我们能找到出去的路。”
说着,苏雪禅自海上召来一阵大风,那截浮木便悠悠破开海浪,朝着岛屿前行而去。
挨得近了,他们也能逐渐将小岛的全貌看清,舍脂惊奇地睁大眼睛:“原来不是岛……这根本就是一座山嘛!”
苏雪禅亦皱眉打量着面前壁立千仞的宏大山峦,道:“走,上去再说。”
他和舍脂一前一后地掠上陆地,山间丛林郁郁葱葱,其中不住传来鸟雀鸣叫之声,舍脂道:“这里看不出什么,再往里面走走。”
两人飞上林海,说来也奇怪,方才在海中时,他们既不能分浪劈水,也飞不上天空,若不是有一截浮木,真不知道他们得游到那年那月才能抵达这座海上山峦,然而上了陆地,他们所有的法术又都恢复如常,可以使用了。
“这海果然有古怪,”舍脂道,“简直和一片巨大的禁锢法阵没什么区别。”
“还是小心为上,”苏雪禅道,“看这个样子,这里不是有什么不宜出世的秘宝,就是关押着什么来头不小的重犯。”
舍脂轻哼一声,抖开紫绶云光带:“不管什么来头,还能大得过我们?”
苏雪禅叹了口气,正要说话,却听见一阵隐隐约约的喧闹,自深山中传来。
他和舍脂对看一眼,急忙驾起云头,向声音传来的方位赶去。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黎渊的声音在他的神识中响起。
“我们发现了一座浮山,”苏雪禅解释道,“刚进山,就听见远处有动静,现在正打算过去看看。”
“好,注意安全。”黎渊说,“不许受伤。”
苏雪禅莞尔一笑,轻声说:“知道啦。”
声音越来越大,他和舍脂听得一清二楚,那似乎是某种古老朴素的乐声,曲调只有最简单的一波三折,可却隐隐透出一股规整的韵律,当中还有皮鼓的震响和骨笛幽怨呜咽的鸣声。
“听见了吗?”他道,“你觉得这会是什么?”
那头的黎渊静默片刻,道:“祭祀。”
“唔,”苏雪禅点点头,“可是没有听见祭品的声音啊……”
“祭祀自然要把祭品的嘴堵住了,”黎渊道,“不然还能让你听见?”
“哎!”舍脂一扯他的衣袖,“出来了,快看!”
苏雪禅举目一望,顿时骇然。
从林中且歌且舞出来的人群皆是赤|裸上身,腰间围着破旧兽皮,手中一应拿着祭祀所需的骨器,然而,他们却全都长了三个脑袋!
苏雪禅第一眼看见,还疑心自己眼花,他数了又数,看了又看,这才相信自己没有看错,这些人,的确皆是一身三首的异人。
“这是什么东西!”舍脂咋舌不已,“这、这也是神人吗?”
苏雪禅给黎渊一说,就感觉到黎渊的情绪起了变化。
“三首民……”他的语气沉肃,转而对苏雪禅郑重道,“我知道这座山是哪了,我现在要去九天玉京借一样东西,待在原地,切忌轻举妄动!”
苏雪禅吓了一跳,二人心意相通,他能很明显地从黎渊那里感觉到,这件事情很棘手。
能让黎渊都觉得棘手,这座山上究竟有什么?
他脑子还没转过来,就听见身边的舍脂倒吸一口冷气。
他下意识低头一望。
大队人马中间,四个三首民肩上扛一驾粗制滥造的藤轿,轿上坐着一个五花大绑的女孩,不住扭动挣扎,嘴里还塞着不知道什么树的叶子,正“呜呜”乱喊,也不知在说什么。
……正是苏惜惜。
苏雪禅:“……”
黎渊:“……”
流照君瞬间出鞘,苏雪禅怒吼一声:“给我放开她——!”
剑光轰动,恰如雷霆狂暴一闪,直打得丘峦崩摧,大地震颤。几百个三首民惊惧大叫,被剑气崩得到处乱飞,舍脂忙抛出紫绶云光带,挨个往脑壳上重击三下,敲晕完事。
“呜呜!呜呜呜!”苏惜惜摔在地上,狐狸皮毛幻化出的雪白衣衫都变得脏兮兮的,苏雪禅收剑入鞘,急忙跑过去,先将她嘴里的东西扯出来,再注入灵力,想为她震断捆缚全身的绳子。
“没、没用!”苏惜惜往地上狠狠呸了几下,剧烈喘息道,“这玩意……我根本就搞不断!”
苏雪禅试了一下,竟然没能试开。
“你是怎么到这的?”他简直要为苏惜惜的胆大包天抓狂了,“你怎么会在这?!”
“她身上的是捆仙索,”黎渊道,“非龙骨所制刀兵不能断,用你的流照君。”
流照君曾经在钟山折断,但在他离开的百年间,黎渊前往钟山找到断剑的残骸,取了身体里一根龙骨,为流照君重塑了剑身。在他回来唤醒望舒以后,又请望舒为流照君重塑了剑意,因此,现在的流照君可谓世间罕有的神兵利器了。
苏雪禅蓦然顿悟,来不及询问这种地方怎么会有捆仙索,便再次拔剑,几下砍断了绳索。
苏惜惜嘴巴一瘪,强忍委屈道:“哥!”
舍脂蹲下身体,给她擦去脸上的泥印子,眼看青丘金枝玉叶的公主成了这副狼狈样子,苏雪禅真是又生气又心疼,道:“还不快从实说了,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
旁听的黎渊道:“知道危险,你自己还不是来了……”
“你闭嘴!”苏雪禅恶狠狠的,继续对苏惜惜道,“郎卿呢?他也由着你这般胡闹?!”
苏惜惜顿了顿,忍着哭腔道:“郎卿……郎卿被他们抓起来了!”
在她断断续续的叙说中,苏雪禅总算听明白了。
她和郎卿四海游历,到了瀛洲时,他们目睹了一场惊天动地的暴风雨,天晴过后,那座海上遗迹便浮出水面,巍峨在弥漫的水雾间。
“然后……我觉得好奇,就想去看看……”
紧接着,他们就随着打开的大门,落在了那片诡异的海上。
郎卿变回原形,带着她在海上游了许久,才看到这座山,不料一上陆地,便被蜂拥而至的三首民重重包围,郎卿一时不察,被捆仙索牢牢缚住,他拼尽全力,也只能将苏惜惜送入山林。然而,她在林间躲避了几天,还是让熟悉地形的三首民抓到了。
“这么说,你们是第一批发现这里的人?”苏雪禅皱起眉头,“你们也太冒昧了,进来之前都不知道先给家里说一声,万一今天我们没来呢?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会被带到哪去,会遭遇什么事?”
他问得十足严厉,往日,他从未对弟弟妹妹用这种语气说过话,想来这次也是气急了。苏惜惜一声不吭,眼睛里已经涌出了些许水光。
“好了好了……”舍脂把苏惜惜抱在怀里,“别对她发火了,她才多大,只是个两百多岁的孩子而已啊!”
苏雪禅:“……”
这时候,黎渊也道:“生气是一件很伤身的事,别气了,等我过去就好。”
苏雪禅站在原地,拿手指捏着鼻梁,过了一会,他走过去,坐在苏惜惜身边,伸手为她擦去眼角的泪花。
“对不起,哥哥不该对你发火,”他说,“哥哥只是担心你。”
苏惜惜又累又怕,心里还委屈,她把头扎进苏雪禅怀里,抱着他大哭了起来。
此时,远方的山巅处遥遥传来一声号角的悠长鸣唱,伴随模糊不清的呐喊,一簇火光蓦然在山峰中央亮起,狼烟冲天。
苏惜惜一下抬头,吃惊地道:“那是……那是郎卿吗?”
苏雪禅看着远方,叹出一口气。
看来,这事没法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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