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霜的请求并没有得到沈年的批准, 于沈年而言,女儿就是他的全部,椿树村地处偏远,若她有个什么闪失,叫他如何对得住亡妻?
关于女儿和徐琰的感情问题, 他最关心的就是徐琰对自己的宝贝女儿有几分真心,倘若二人到了非卿不娶非君不嫁的地步,他也不会加以阻拦。
问题的关键就在于徐琰是否是真心待沈如霜。
翌日破晓,徐琰就动身启程了,他知道沈如霜这个时候定是在睡大觉, 便没有去打扰她。杨氏和徐梅则送他出了城, 一路上唠唠叨叨,全是些叮嘱和关心的话。
“娘、姐姐, 你们都快些回去吧,晨间风露重, 可莫要受了凉。”徐琰翻身上马, 握住马缰绳后对搀扶在一起的杨氏和徐梅说道。
杨氏还不到四十,身子却开始变得佝偻起来, 两鬓也生了几根银丝,看起来十分沧桑。她冲徐琰挥了挥手,眯起的眼角有几缕褶皱:“路上慢着点儿,可莫要赶急了, 回去后若是烧不好饭, 就去请村里的田婶来帮帮你, 你给她开点工钱,她不会不乐意的。”
徐琰笑了笑:“娘,儿子饿不死的,您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没事的时候就和姐姐多去街上走走,颍州有不少好玩的地方,莫要整日闷在店里。”脑子里蓦地浮现了沈如霜的身影,他的笑容渐敛,复又道,“若是沈姑娘问及,便说我赶早离开了,让她别担心。”
正如那句俗话所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和沈如霜之间的事杨氏和徐梅早就看在了眼里,只是他没有说出来,她们也不便挑破。一旁的梅丫忍不住调侃道:“你以为你是谁啊,人家可是堂堂沈府千金,怎会关心你这个愣头小子!”
徐琰愣在当下,无言以对。
杨氏轻轻一巴掌拍在梅丫的手上,嗔怪道:“你就别拿他打趣了。”随即望向徐琰,“赶紧走吧,莫要再耽搁了。千万记住要保管好财物,可别叫人顺了去!路上若饿了渴了就去集镇上的茶肆讨食水,千万不要贪图便宜着了荒野小店的道。”
这次回去徐琰将赚来的钱尽数兑换成了银票带在身上,图个轻便,也不惹眼,故而使得杨氏频频担忧,生怕他遇到黑店把那几百两银票给弄丢。
最关键的是,有的黑店不仅谋财,还会害命。
为了出行安全,杨氏特意让徐琰穿了身旧衣衫,如此一来就不会招来什么灾祸了。
徐琰将腰间的盘缠紧了紧:“放心吧娘,这条路我都来来去去走过好多回,那些店家恐怕连我的名字都能叫得出来了,不会有什么事的。”
“是啊,琰儿如今已经长大,娘就甭担心了。”梅丫也接过话安慰着她。
见他们姐弟俩这一唱一和的,杨氏只是微微叹息一番,随后又叮嘱了几句这才催徐琰上路。
深秋的晨间雾厚露浓,快马疾行之际有冷风拂面,宛若刀削斧砍似的,刺得面皮生痛。徐琰不由勒住缰绳放慢了速度,拿出一件薄衣捂在面上,这才觉得舒适了不少。
直到过了巳时,空气方才逐渐暖和起来。
从颍州到春华镇的路上十分太平,并没有中那般多灾多难,黑店和拦路打劫的山贼根本就没有出现过。回到椿树村的时候正是晌午,树荫底下的草丛叶片上还有晶莹的露水垂挂着,小路上落满了枯叶,马蹄踏过,发出沙沙的声响。
家中多日无人打理,桌凳家具上落了层厚厚的灰尘,屋檐下的石阶经历了整个夏季的洗礼,也开始生出青苔,就连平整的小院里都长出了零星的杂草苗。
早在去颍州之前杨氏就把家里的牲畜给卖了,这会儿圈笼空空,耳畔没有鸡鸭的鸣叫声,竟显得格外冷清。
徐琰将马儿栓在牛棚后便开始收拾屋子,扫扫抹抹地忙活了一个下午方才将屋子打扫干净。
厨房的碗筷生了霉,趁着这会儿日头尚好,他便烧了一锅开水把碗筷重新烫一遭,随之摆在院中暴晒。
屋里所有盛水的木质器皿都在干燥的环境里生了裂纹,自是装不了水,徐琰又仔细地把盆桶修理好,这才去溪边挑了几桶水把水缸装满。
除了那两亩种有茶树的田土之外,余下的都已荒废,就连菜园也已杂草丛生,好在杨氏做的那几坛泡菜和大头菜干儿还没变味儿,只是酸了些罢,暂时还能将就将就。
炕上还有几块腊肉没吃,只是长了不少霉菌,晒一晒就好,并无大碍。
就这样折腾到了太阳西斜,徐琰总算是得空坐一会儿了。
记忆里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家务了,从小到大都被姐姐和母亲当宝贝宠着,就算家里过得再艰苦,都没有让他动手做这些繁琐的事。
若非他还保留着前世的记忆,恐怕面对着这个尘埃满满的家,他还真会束手无策呢。
山林间的湿气要比城市里重得多,眼下太阳刚落山,天边尚且还残有红晕,空气中就有了很明显的露水气息了。以前老人们常说入夜后要“扯露水”便是这个道理,于是徐琰立马将晒在竹架上的棉絮给尽数收回了屋内,这才着手准备晚饭。
这些年他已经习惯了独自在外生活的日子,忙碌让他忘记了什么是孤单、什么是寂寞。然而此刻天色渐黑,偌大的房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伴着袅袅青烟,仿佛是与世隔绝,不知不觉间便开始泛起了孤独的感觉。
姐姐出嫁之后,母亲一人在家时是否也如他此刻这般孤独寂寥?
晚饭很快就做好了。徐琰对于饮食并没有什么讲究,尤其是一个人生活的时候,从简就好,所以晚饭他就熬了一罐白米粥,然后用泡得酸溜溜的萝卜和腊肉烧了个干锅就算应付过去了。
一连奔波数日,加之白天又忙了那么久,实在是累得够呛,徐琰刷完碗之后就入躺回了床上,不多久便熟睡过去。
对于做生意的人来说心中都会有一个信仰存在,他们普遍认为风水和黄道吉日是人生成败的关键,所以次日醒来之后,徐琰草草地吃了点米粥就去村里请了位风水先生来看为他新建厂房勘测地基。
其实这种所谓的“风水先生”在封建社会又有着“八字先生”的别称,他们除了会勘测各类风水之外,还会替人测八字以及测前程过往等事宜。换句话来说,只要你肯花钱,就没有什么是他们所不能的。
很多人把这类现象称之为迷信,不过对于徐琰来说,信则有,不信则无,为的就是图个心安罢了,无伤大雅。
先生替他把厂房的选址定在了离家七十丈开外的东南方向,那个地方正好是他家的稻田,今年没有种水稻,所以那块天就暂时荒废着。
先生收了他的红包之后,在屋里吃了杯茶便准备离开,徐琰沉思片刻后又给先生塞了个红包:“烦劳先生替我测一下姻缘。”
先生瞧了瞧手里的红包,问道:“你是测人,还是测天?”
“还望先生详解。”
“测人,便是拿出你和对方的生辰八字,我替你合一下方能得知有缘与否;测天,则是替你谋一佳人之方位,余下之事便听天由命了。”
徐琰想了想,道:“那就听天由命罢。”
先生捋了捋须,随即掐弄手指,双目微合地默念着词儿,好半响后他才睁开眼,对徐琰笑道:“风弄竹声,只道金佩响;月移花影,疑是玉人来。”
徐琰顿时眉头紧蹙,不解道:“此话怎讲?”
“花前月下,鸡犬相闻。月老相送,好事已近。少年良缘甚好,切记,勿胆怯,勿踟躇。”
如此说来,他和沈如霜是天赐良缘、只不过因为他太怂了所以至今才没什么结果?
本来徐琰是不太相信姻缘论的,觉得幸福的争取权利在自己手上,只要两人性格相符、兴趣相投、足够相爱便能克服重重困难,所谓的缘分天注定不过是唯心主义者的信仰罢了,图的就是个心安。
而在听完先生的话只会,他宁可让自己从唯物主义者变成唯心主义者。
先生走后,徐琰就去了姐夫李福贵的家,老人们常说“泥瓦匠和木匠不分家”,李叔父子俩都是县里有名的木匠,想来定是认识不少好手艺的泥瓦匠,若他们能替自己介绍几个,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然而不巧的是,李叔和福贵都出去做工了,得好几日才能返回,王婶见他好久没回来了,便留他在家里吃了午饭。席间听王婶说李叔认识好几个手艺不错的泥瓦匠,就是工钱要得高。
徐琰对于工钱什么的并不在乎,毕竟手艺好的人脾气怪,规矩也多。这次回来他可是带了好几百两的银票,在乡下修几间房子绰绰有余,待房子修好了再请铁匠打几口锅炉,年前基本上就能问题给搞定了。
用完午饭徐琰就离开了李家,这会儿闲来没事他就去永安商行走了一遭,探望探望昔年的恩师旧友,待了片刻后又去街上逛了一圈。
由于两年前刘家老爷抢亲一事,赤水县的县令被连带着端了锅,后来新官上任,将衙门里的“污水”给尽数除去,这便使得赤水县在近两年发展迅速,街道两旁的百年老楼逐一被翻新,小商小贩们也有了固定的经营场所,规划得井然有序。
徐琰漫步目的地逛着,心头思绪万千,总是难以恢复平静,茫然无措之际途经一处拐角,他听到了一阵熟悉的吆喝声,转头瞧去,只见一位鬓发斑白的老者正扛着糖葫芦棒驼背前行,嘴里时断时续地发出拉客的声音。
“糖葫芦诶——又大又甜的糖葫芦诶——”
他愣在原地目瞪口呆,往昔记忆在这一刻悉数翻涌而来。
十二年前,他就是在这个地方遇见了沈如霜……
“您的糖葫芦我全要了!”
在他神游之际,身后蓦然传来了一个少女的声音,清脆而又悦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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