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日渐暖和, 龟山的茶园开始复苏,齐腰的茶树早在年前就被修剪妥当,如今芽头新出,放眼望去皆是肥硕的新绿,甚是格外喜人。
做生意的人一般都挺迷信的, 即便是第一皇商的沈年也不例外。他找了个八字先生算了下日子,便将茶园开业的时间定在了二月十六这一日。
这日天明之后,茶农们便背着篓子进茶园开始采摘今年的第一轮茶叶了,由于都是芽头的缘故,因此采摘起来须得十分小心。一粒一粒地采撷格外费劲儿, 就算是手速最快的茶农每人每天也只能采摘十几斤, 故而工人们每天加工的茶叶数量不会超过四百斤,所有工序下来, 最终制成茶饼的不过九十余斤。
这个时期的茶叶最为昂贵,不论从嫩度、口感及汤色来说都是最上乘的, 每一斤的售价堪比黄金, 有的甚至比黄金还要昂贵,比如云南玉龙山脚的那株千年老茶树所产的芽叶成品量从未超过五斤, 乃货真价实的限量出售,曾最高价售至五千八百两白银一斤,这个价格就算是放在历史上最繁华的北宋仁宗年间,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而这天价的茶叶, 正是从沈氏商行卖出去的, 出价者毋庸置疑是秦王殿下了, 为此,当今圣上还赐了他一个“茶魔”的称号,后来竟成了轰动天下的“黄金茶事件”。
当然,这都是两年前的事了。
以往每年清明节前沈老板都会亲自赶往云南采摘老茶树的茶叶,加工的茶饼都是被皇亲国戚给买走了,只是从去年开始,他就没有再去了,其中的原因无人知晓。
自此之后,“黄金茶”便成为了沈氏商行的传说。
徐琰虽在去年仲秋就已经调来了揉茶间,但他毕竟是个新手,在制作这种至关重要的高档茶叶时,他的资历和年龄就成为了限制,毕竟手工不到位会影响最后的色香味,若情节严重,还有可能扣掉工钱,因此他这个新手便只能跟在师傅们的身后学点经验罢了,必要的时候搭把手就足矣。
今年开春之后的天气还算喜人,许多地方都是晴雨均衡,对春耕来说十分有利。
今日天转小雨,阴雨绵绵的日子于茶工们来说就意味着生命的休息,春季第一轮芽头的产量并没有多少,不过每天要做的活却是极为细致和繁琐,揉茶的时候基本上会站一整天,除了吃饭和出恭,极少得空歇息,故而每到夜里睡觉的时候连大家伙连翻个身都觉得周身的骨头给黏在一块儿了,稍稍挪动一寸就会折断似的。
徐琰也感觉到了久违的劳苦,他虽然很少动手,但无论师傅们做什么他都得时刻跟在后面学习着,没有半点偷懒的机会。几日下来,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疾行了千里的瘦马,躺下之后就只剩下呼吸的力气了。
阴雨绵绵了好几日,徐琰难得没有在休息的时候跑到内城去,每天搬只小板凳和徐叔坐在屋檐下看雨听风,倒也十分惬意。
傍晚的时候,有信使给他送了封家书过来,徐琰接过一看封面的“徐琰亲启”几个字就认出了这是老村长的笔迹,不用说,肯定是母亲的来信。
距他离家不过才十日有余,按理来说母亲不会这么快给他写信,想来是碰到了什么困难罢,徐琰来不及多想,匆匆忙忙拆开了信奉,苍劲有力的书法顿时映入眼帘:
琰儿,自此一别已有数日,娘甚为挂念。你远在他乡,身旁又无亲朋关照,万事都得依靠自己。白驹过隙,不想一晃便是十五年,如今尔姊已出嫁,日子丰足,和谐生趣,她偶尔会回家探望,娘心甚慰。
前两天你大伯派人给我赶了个丧信,道是你伯娘离世了。我知你已于他们断绝了关系,便没有前去奔丧,怕给你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听人所言,那刘氏是小产后间断性大出血以致死亡,其中缘由便不得而知。娘知道你对她有恨,可如今人已死,往事便让它随之同去罢。
你在茶行做工,每月拿人家诸多工钱就得认真做事,万不可失了教养。
娘在家一切皆好,勿要挂念。
杨氏每次寄来的家书都没有太多的话,都是些家长里短的,徐琰仅是看着信就觉得犹如回到了家乡、回到了儿时同娘亲和姐姐一同种地的日子。
只是,令他讶异的是,刘氏居然死了。
还是死于小产之后的出血过多。
根据娘的日子来算,应该是二月初八左右发生的,可正月将姐姐塞进花轿的时候她还那般神气,竟不想……
若没记错的话,刘氏今年已经四十岁了吧?就算是在医疗水平高超的二十一世纪,她这种大龄产妇的生育都是有很大风险的,更何况是在技术落后的古代,小产一次便如同一只脚迈进了鬼门关,稍有不慎就会一去不回。
真是没想到,她苦心积虑了一辈子,最后还是敌不过天命。
徐琰合上信笺,心里没有任何失落之意,反而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会不会太没血性了?
他的脑海中闪过这么一个念头,可是回想起刘氏以前对自己和母亲做的种种,这种愧疚的念头很快就消失了。
果然啊,老天爷还是分得清善恶的,所谓“报应”,从未绕过谁。
徐叔不识字,探头往他的信纸上瞅了几眼,见他神情有几分愉悦,不由问道:“家里有喜事?”
徐琰望向徐叔,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腮帮子:“嘿嘿,是的。我娘说今年开春之后天气很好,做农活不费劲,想来又会是一个丰收年罢。”
徐叔难得咧出一抹浅笑出来:“这就把你高兴坏了?真是没出息。”
徐琰闷头嘿嘿笑了几声就没再说话,直到日头西斜他才回到屋中,将娘亲寄来的信笺存放在了一个小木盒里。
这个盒子是他特意用来保管书信的,母亲每月都会给他写一封信,日积月累下来,这里面的每一个字都成了他闲暇时刻的回忆。
半个月之后,明前的第一批芽头加工完成,一经上市便被售罄,这种销售速度简直把徐琰的下巴都惊没了。
他是真的小瞧了皇城贵族的购买能力,八十贯一斤的茶叶于他们而言不过是眨眨眼的功夫罢了,折合人民币那可是近万元呢,对于偏远的山区人来说,这些钱有可能比他们一家人的年收入还要高。
不过转念一想,古代的茶叶本就是供上流社会消遣的奢侈品,尤其是这种清明和谷雨前出产的新茶,普通人家恐怕用攒了大半年的积蓄都难以消费得起。
原来“贫富差距”这个现象已经延续了几千年……
谷雨过后,茶园的茶树经过了两三轮的采摘,芽叶的价值也逐日低下,如今徐琰的揉茶功夫也算是得到了施展拳脚的时候。
他上辈子是个茶商,对茶叶的理解仅限于色香味的鉴别以及买进和卖出这几个层面,至于加工过程,也只是在参加茶叶公司的培训时从荧屏上有过了解,如今亲自参与其中,所有的苦与乐只有他自己清楚。
得了闲暇的徐琰自是不忘往内城跑,或在沈如霜的茶楼打杂,或在商行售卖茶叶,他这个人踏实能干,嘴皮子又十分利索,从未与客人发生过口角纷争,多数时候都是哄得客人不知天高地厚,买卖做得好,也因此结识了不少客商。
能被皇城中的贵族认可,于他来说实属不易,就算他日单飞,也不用担心客源的问题了。
当然了,这其中的贵族就包括秦王世子赵然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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