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迷路了哟, 快回到到十四的碗里来=w=
他收回望着窗外的目光,回到自己所在的房间。
这个房间极端简洁——或者说接近简陋,钢铁质地的桌椅、床铺, 雪白的被子和床单, 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基地里的每一间房屋都是这种风格, 因为这个星球除了铁之外一无所有。
凌一在飞船上见过一些木制品,非常轻盈、温暖,据说地球上有许多这样的东西, 但自从远航者开始航行,就再也没有再别的行星上发现过哪怕一个单细胞生物,更别说是树木了。因此, 现在他们所用的制品几乎都是钢铁质地的,整个城市由银灰色和白色组成。
他穿好衣服,把自己收拾好,然后给窗口的猫草浇了些水。
这一簇翠绿色的细草是整间房子里唯一的点缀——猫草的种子是郑舒送给林斯,林斯又给他的。
郑舒非常喜欢这种小草, 林斯说, 这是他在怀念自己已逝的未婚妻。
凌一站在窗前,看着种在烧杯里的猫草,很容易就记起来, 自己在最开始醒过来的那段时间,跟林斯赌气, 弄死了他的草。
他弯起眼睛笑了一下, 手指拨了拨草尖, 抬头看着天空发呆。
他知道自己的记忆力很好,他记得很多和林斯相处的细节,也记得和其他人的,但是仅限这三年中——对于苏醒之前,仍然是一片空白。
林斯的解释是他在变异过程中,神经元经历了再次生长,原有的记忆回路被打乱甚至粉碎掉,这在理论上是不可逆的忘记,就像人们很少能记得自己三岁之前发生的事情一样。
他记得自己刚苏醒的那段时间做过模糊的、关于地球的梦,但是在这三年中,这种梦境再也没有出现过。
凌一有点儿苦恼,他其实很想知道自己之前的经历,但是整个飞船上都好像没有人认得之前的他,他在资料库也查不出任何关于自己的资料,就像他怎么找都找不到任何跟林斯过去经历的事相关的东西的一样。
他拆开一管营养剂,叼住软管,走出门,今天没有巡防任务,只有训练。
军方在城市中的驻地是一个半圆形基地,但是这一年来,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有些消极。
上校正在玩贪吃蛇游戏,看到他进来,打了个招呼:“早上好,小凌凌。”
“早上好,上校。”凌一走过去设置对战机器人的参数。
身为好战分子之一的上校松了松关节,叹了口气:“今天还是没有外星人来打我们,我要闲得发霉了。”
斯维娜嗤笑了一声:“老大,如果你实在太闲,可以和凌打一架看看。”
“打不过,打不过。”上校靠在椅背上,手臂搭在眼睛上:“怎么过得这么没劲呢......在飞船上的时候,怎么说也有点盼头。”
他话音刚落,正想等人来附和自己,却见原本在和战斗机器人拆招的凌一看向了门口:“林斯来了。”
几个人在三年前就对他敏锐的知觉见怪不怪了,但是这种能力最近变得越来越夸张,尤其是在林斯身上。
基地的生活非常无聊,这让上校和斯维娜有足够的时间观察凌一,他们发现,凌一甚至根本不用借助听力或者视力,就能知道林斯在自己附近,就像现在,即使现在林斯就在基地外面,也还和他们隔着一层铜墙铁壁,正常人根本察觉不出来任何东西。
——偏偏凌一能感觉出来,并且还很准确,这下连信息素的假说都不成立了,只能解释成直觉。
上校打开训练场的大门,果然看见一架银白色的飞梭向这边驶来。
飞梭来到门口,缓缓停下,侧门打开。
地面上昼夜温差很大,早上非常寒冷,因此林斯并没有穿惯常的白衬衫,而是在米白的高领毛衣外穿了黑色的长风衣,他原本就身材修长,加上仪态舒展挺拔,穿什么都能显得气质出众。
碧迪作为一个充满浪漫情怀的美丽女郎,审美是无可挑剔的,因此林斯和凌一的着装都被她打理得非常合宜,唯一可惜的一点是,林斯并不是那种经常被注意到衣着的人,大多数人甚至很难做到当面仔细打量他。
林斯本身没有什么战斗力,但他的侵略性很强,只要你被那双似乎含着霜的眼睛扫一下,整个人的气势就会不由自主弱下来,然后被他所支配——三年下来,这种气质愈发明显,他来的时候,即使不打算说话,人们也会自发安静下来。
凌一则不然,他非常招人喜欢,人们会不由自主上去和他交谈,假如这两个人同时出现在人群中,都会成为焦点,只不过焦点的类型不同,他们会向凌一所在的地方靠拢,并且逃一样远离林斯所在的区域。
此刻,基地里,凌一原本正在和机器人认认真真拆招,一感觉到林斯来了,三下两下把机器人放倒,切断电力接收,往门口走去。
“林斯!”
林斯看着凌一眼里明显的开心,神情也微微柔和了一些。
这个年纪的孩子几乎每天都在变化,两三个月不见,又长大了些,原来的精致娇气消去了一些,换成了一种活泼俏皮的少年气,但是那好得不像话的性格始终没变,只是孩子长大了这么多,人后另说,人前是不好再像以前那样奶声奶气地撒娇了。
要是换成三年前,这么久不见,小东西一定是要扑过来整个人往他怀里蹭的,现在就只能规规矩矩地说话。
“过得怎么样?”林斯淡淡问。
凌一点点头,乖乖答:“我每天都有好好训练,也会学习......你这些天很忙吗?”
“还好,”林斯道,“今天带你回去。”
凌一歪了歪脑袋:“还是只住一晚吗?”
“这次是合作项目,”林斯道,“你可能要和我一起住很长时间。”
凌一非常开心地应了一声,他的心情显然非常好,就像是地球上暑假即将开始时的学生。
林斯对“limitless”两百人的状况都非常熟悉,在很短的时间内将五十名人选挑好,送上了去往远航者的小飞船。
等测试规模逐渐扩大,其它人也都会参与到这个项目中。
上校再次和凌一与林斯一个飞船,木然地看着这两个人别别扭扭地说话。
“训练怎么样?”
“没有很特别的地方,就是每天的计划,你要数据嘛?”
“不用了。”林斯的声音没什么起伏。
凌一又问:“你一直在和郑舒和唐宁一起做项目吗?”
“嗯。”
“卡萨兰夫人要我代她向你问好,她说她是你的长辈。“
“我记得她。”
教科书式的没话找话,上校实在听不下去了,继续玩刚刚暂停的贪吃蛇游戏,非常投入。
凌一也发觉了这一点,有点生气,刚才的开心也不见了,漂亮的眉毛皱了皱,倚在靠背上,不和林斯说话了。
林斯看了他一会儿,勾了勾唇:“过来。”
凌一认为自己已经开始和林斯闹别扭了,是不能乖乖过去的。
——所以他不情不愿地蹭过去了。
然后被林斯拖过去揉了一会儿,这才恨恨地想,这次就勉强暂时原谅林斯了。
但是原谅归原谅,账还是要算的。
他到了找了一个合适的角度,躺在座位上,脑袋枕着林斯的大腿,非常虚张声势地瞪了林斯一眼:“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凌一感到一种无法抓住什么的慌张与空落,喊了一声“林斯”,继续去抓他的手。
他抬头望向林斯。
林斯的神色是冰冷的。
对,是冰冷,不是冷淡,不是平日里的面无表情,凌一能察觉出来。在那个女人说到苏汀的时候,林斯就变得彻底冰冷。
凌一看着他,漂亮的眼睫颤着,满是担忧的神色。
林斯直视着他的眼睛:“每个人都知道真相的一部分。”
凌一能察觉出来,他的语气很不对,就在今天早晨,虽然.....虽然林斯好像对他做了一些很恶劣的事情,但他们还是亲密无间的——可现在不是,林斯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对他说话。
“我没想到她今天的反应这么激烈,但她的话并不虚假。”林斯道:“我希望你能有自己的判断。”
凌一不知道说什么,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安慰林斯——他不想知道真相是什么,只想让林斯不要这样。
“我......”他刚想说些什么,却被林斯打断了。
“去看苏汀,她见到你会很高兴。”
林斯说完这话就转身离开了,只剩下凌一一个人站在空空荡荡的走廊里。
他看向那扇紧闭的大门,目光有些迷茫。
按照那个女人话里的意思,本来应该在船上的是叶瑟琳——自己的母亲,而她其实并没有上船,取而代之的是林斯,女人的意思是,林斯获得了本该给叶瑟琳的资格。
那个女人又说,林斯是魔鬼,林斯一定会下地狱——他不知道怎样的仇恨才会让一个人说出这样恶毒的话来,就是因为取代了一个人的上船资格吗?
可是他记得清清楚楚,三年前,在郑舒那里看到的笔记上写着,林斯拒绝了船票。
林斯说,每个人都知道真相的一部分。
可是这些真相却彼此矛盾。
而叶瑟琳......他不知道。
他想起这个名字,为什么像对一个陌生人那样毫无知觉?他听过了林斯对她外貌的描述,可仍然无法勾勒出她的形象。
林斯放开了自己,是因为觉得自己会因为叶瑟琳而离开他吗?
——这些,他都不知道。
他唯一知道的是,他对林斯的过往一无所知,这正是自己对现下的事情束手无策的原因。要想知道林斯那些深夜里的梦魇,拥抱与亲密是无济于事的——他首先要真正了解他,而要了解他,就必须去知道一百多年前远航者起航的往事。
穿着黑色军装的男孩儿再次走到了那扇大门前,用手环刷开了它。
他决定去看苏汀,一个可能真正认识自己也认识林斯的人。
在那一刻,他忽然不像那个总是孩子气的小凌一了。那双漂亮的杏核眼,出现了一些可以称为沉静的色泽——可能是因为他终于有了一件执意想要去做的事情,这是很多少年人长大的开端。但是,还是有些地方不同,那些少年决意要做的事情是抉择自己的未来,而他是要去追寻一个人的往事。
看到他重新回来,那女人冷冷的眼光像刀一样扫过来,看到林斯并不在他身边,声音才有了稍微的缓和。
虽然缓和,仍然冷淡:“还有什么事情吗?”
凌一对上她的目光,并没有退缩,他的目光冷静且克制。
“我是叶瑟琳的儿子。”他缓缓道。
然后,他看见那个女人眼里原本冰冷的神情,变成惊讶,变成不可置信,最后......最后变成狂喜!
“叶瑟琳的孩子!”她睁大了眼睛:“凌一,小凌一,是你吗?我听你的妈妈说过你的名字,她的孩子还活着!”
“孩子,她的孩子......”她着迷地看着凌一,喃喃道:“你总是跟着你爸爸,所以太少露面了,没有人认得你,你竟然是在飞船上长大......”
然后,她自然想起了那些关于林斯的传言,大家都说林斯收养了一个男孩儿,是“limitless”的实验体。
她那时想,收养自己的实验体,无非是更方便地在他身上研究罢了,不论大家如何描述林斯与这个孩子的融洽,都是表象——可怜的孩子。
凌一在她的目光下感到了些许不适,退后了几步。
“让我看看你......”她往前走,看着凌一,神色忽然又严肃起来:“你怎么能和林斯在一起?他以为抚养你就能赎罪了吗?”
她的语气强硬:“宝贝,你得赶紧离开林斯,跟我们在一起。”
凌一从小到大,被飞船上的很多人喊过“宝贝”,但这一次,他并不情愿被喊。
他知道自己讨人喜欢,但是这个女人在刚才还对自己置之不理,因为自己是林斯身边的人。
而现在知道了他的母亲是叶瑟琳,就突然变得这么激动。
叶瑟琳的为人和影响力,他真的毫无记忆,所以,他不能评价这个女人的态度转变是对是错。但是,对林斯不好的人,他也不想对她好。
凌一看着她,道:“我是来看苏汀的,我不记得在地球上的事情了。”
“苏汀,对,还有苏汀......”女人走向那一排又一排休眠舱:“你跟我来。”
人体解冻的工序非常复杂,每一项参数的变动都需要一套新的方案来对付,所以不能全部由机械掌管,要有经验丰富的唤醒人——比如这个女人。
另一个女人也来了,她虽然没说什么,但凌一能感觉到,她的态度也柔和了不少。
走到三层,穿过许多舱室,他们来到了苏汀的那一座。
极低温的休眠舱里泛着一种非常冷的淡蓝,舱面上结了一些形状奇异的冰晶。亚麻色头发的年轻女人被抽去了全身的血液,换成特殊的休眠液体,这使她浑身的皮肤毫无血色,呈现出几近透明的白。
换血,控制温度,刺激唤醒......程序非常繁琐,而两个女人的操作有条不紊,时时刻刻彰显着她们深谙此道。
最终,休眠舱的温度由零下数十度回升为室温,苏汀的面色也渐渐红润起来,像是一个活人了。
几条机械手臂伸了过来,在她的皮肤上持续不断地按压刺激,既是帮助血液流通,又能唤醒她。
大约半个小时过后,苏汀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先是望着天花板,望了很长时间,才转头往其它的地方看,看到了舱边的三个人。
她张了张嘴,却好像失声了,又过了很久,才终于发出一点声音来。
“我醒了......”她道,“我们...我们着陆了吗?还是需要我来工作?”
“林斯有一个项目需要助手。”女人答道。
“师兄......”她眨了眨眼睛,良久,才像是反应过来一样:“师兄不是该在地球上吗?”
女人冷哼了一声。
苏汀转头看向凌一,露出了苏醒之后的第一个微笑:“你是凌凌吗?我记得你,在地球上我们见过一面,我还和你一起......我想想,我们一起种了好几盆猫草,你还记得我吗?没想到你也在飞船上,你妈妈呢,她在和林斯一起工作吗?”
她说完,眼中出现光彩,整个人都焕发了活力一样,支起身子想要坐起来:“他们一定很忙,都没有来看我是怎么苏醒的......夫人,我怎样才能从虚弱期快点恢复呢?”
女人扶她起来,刚想开口,凌一却早她一步。
“林斯在做一个人脑植入芯片的研究,他需要你帮忙。”
他是故意在那个女人前面开口的——这个女人对林斯的敌意太深了,他不能让她误导苏汀。
“没错,这是我的专业。”苏汀虚弱地笑了笑:“师兄非常了解我。”
她说完这话后,锲而不舍地问那个她已经问过的问题:“凌凌,叶瑟琳呢?她在飞船上工作吗?还是在沉睡?”
凌一道:“她......并不在飞船上。”
苏汀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方才被打断的女人冷笑一声:“你该去问问你的师兄!”
凌一蹙眉看向她。
这个女人立刻明白——这个男孩的意思,竟然是要护着林斯的!
她立刻警惕起来。
他们的视线相交,有种交锋的意味。
而在这两个人之间——
“怎么会呢?”苏汀喃喃道,“不可能的,我和叶瑟琳一起上的飞船......”
林斯继续道:“但我仍然没有想到元帅对我的揣测这么恶毒,我原本以为,他只是担忧我会和我的实验体结成团体,自以为比普通人优越,然后破坏飞船的和谐。嗯......再严重一点,他觉得我会在某一刻打开第六区的门,带着我的实验体军团攻陷整座飞船——这些改造人强大又好斗,甚至会疯狂地自我复制,简直就像那些毫无根据的科幻所描绘的人类末日一样。但我始终没有想到他把我想象成反人类的变态博士,每天都在研究怎样重现柏林噩梦。”
“煽惑人心并不是你的长项,这一点我和元帅都很清楚。”陈夫人无奈地笑了笑,她当然能听出林斯的幽默中带着一些嘲讽,但只能假装不知。
但不论夫人对他的态度如何温和亲切,林斯都知道,“limitless”第三期计划是彻底没有任何希望进行了。
凌一去了第八区资料库。
他根据从上校那里得到的信息,输入检索关键词。
“林斯”、“柏林病毒”、“采访”、“报告”。
两分钟的检索过后,界面上出现了十几条内容。
他点开第一条。
这并不像是上校所说的采访,更像是新闻发布会,然而视频长度又非常地短。
记者或者主持人的声音响起,并没有任何激情洋溢,而是冷淡、克制,甚至肃穆。
“这里是威尔金斯实验室,2540年由叶瑟琳博士主持创建,集中了柏林病毒的所有前沿研究成果,就在昨天,我们接到威尔金斯实验室的信息,他们有非常重要的话想要传达给大家。”
镜头一转,出现了林斯的脸。
凌一怔住了。
这张脸,他很熟悉,可也很陌生。
依旧是一尘不染的白衬衫,扣到最上的纽扣。
视频里的林斯比现在还要年轻,俊秀好看的一张脸上并没有凌一熟悉的那种冷淡的神情,相反,唇角有让人很舒服的、柔和的弧度。
“请原谅我没有时间和大家寒暄。”声音倒是一贯的沉静、平和,使人信服。
“但我希望,不论你打算走上街头,还是藏匿家中,甚至是正在思考如何体面地自杀,都能停下来,听我把段话说完。”
“我们的世界面临着前所未有的灾难和恐慌,我很抱歉,城市联邦没能给你们提供任何医疗服务,甚至预防措施。”
“医疗措施没能得到完善是因为所有优秀的医生都在我身后研究一切可能的治疗方式,理论数据迟迟没有发布是因为生命学科的工作者们将全部的精力集中于研究病毒的构造。”
“威尔金斯实验室已经出现了四起猝死事件,我们夜以继日的所有努力,都是为了结束这场末日灾难。”
“但我今天站在这里,并不是为了宣扬我们如何勤勉敬业,而是想告诉所有人,我们的鲜血正在为你们而流,我们全部的生命,正在用于攻克柏林病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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