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花》11.第十章 残照(二)

    白莲儿反手带上院门,走出院外。
    风在林梢,云在天畔,四下一片温柔的宁静。只有轻风吹雪,瓣瓣洒落崖端。
    “三年,”轻述的语声中洇染雪花飞曳的朦胧,柔美如其间穿引的清风,“三年来,莲儿一直以为是自己的梦境幻影,却原来一直承公子暗中相护。”白莲儿仰望天际云端,身姿如雪,“殊已不恨。莲儿会和师兄师姐一起返回师门,公子也可回谷复命。只是,”曦光映亮她眉睫的黯然,“公子难道仍不肯一见?”
    除了风声,林中毫无声息。
    低低的语声,像风拂过萧索冰凝的弦,白莲儿低睫而语,“我知道公子有严命在身,但,但我见不到他,能见见他的亲人也是好的。”
    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叹息声中,一条白衣人影终于从崖端飘下,微微侧身,伸手将白莲儿扶了起来。
    他有着和风天云一样明亮的眼睛,一双令天山雪水艳羡的眼睛,此刻,这双眼睛里却笼着淡淡的哀伤。
    白莲儿低下头去,因为眼里的晶莹。
    少年的目光也移向别处,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我是他的师弟,方萌。”
    方萌,他最爱的小师弟。他口中唯一一个提过的名字。
    白莲儿侧过眼眸,目光却似凝视着遥远的天际。她是不是想从中看见另一双同样明亮的眼睛?
    “他不能不回去”,白衣少年的眼睛望向遥远的北方,那是眠云谷所在的方向,缓缓道,“我们的家在那儿。”
    白莲儿缓缓点了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
    “我知道。”
    少年在听。
    遥望的目光中有了一丝丝酸楚,白莲儿的声音很轻很轻,“他对我说,‘我只是你生命中的一场雪’……”
    心已走远,远入云河深处那场覆盖她整个生命的雪,远得像她此刻的目光。她回头,看着白衣少年,星光不及她的泪光,“那天晚上,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不论发生什么事,不可与眠云谷为敌’。”
    温热的辛涩在白衣少年的唇齿间泛起。
    泪也在白莲儿眼里,她看着他,“你们很爱他?”
    “是。”
    “哦。”酸涩中晕开的微笑让白衣少年心痛,白莲儿微笑道,“他也是。所以,那天晚上,他点了我的穴道。”
    …………
    “我也爱他,很爱很爱,”白莲儿的面色雪一样苍白,“所以,我不问你他的生死。”
    她不问,如果,这是他的愿望。
    光景西驰,红日压山。
    一天暮色在万顷苍凉辉煌中震颤拍浮,驰骤氤氲。
    最古老的琴弦在她心头荡响,像他和她初逢的那日。
    霞光似火,夺不去他嘴角的微笑。他扶起她,牵起她受惊微凉的手。那一刻的炽烈与眩晕,宿命般凄美。
    夕阳无限好。
    …………
    犹然不悔吗?
    不悔吗?伤魂此刻?
    呵呵,咬碎了唇,却原来,也说不出悔字。
    白莲儿猛然回首,谁?谁在那里?仿佛可以听见她的心声,在和她的心对答。
    半掩的窗扉在风中轻晃,窗边的香雪兰,在一片暮色中发出幽亮的光芒,仿佛沉入暗水的白绡,下一刻就会在脆弱中淹没。一条青衣人影在微光中孑然孤坐,面前两柄古剑,杏黄的剑穗斑驳。花旁,微酒,冷然的眉峰微蹙。
    白莲儿缓缓走了过去,在门边站住,清风吹动她的鬓角,发丝翻飞,隐约如雾。
    “不恨吗?真地不恨吗?”青衣人的话里裂开丝丝寒风,“嫁与东君的第一美人,果然性情也与常人不同呢!不过,我倒想看看,得天独厚的东君之女,是否也有如此的心胸呢?”一朵盛开的香雪兰在那人指下飘入暮色,“京都第一花坊的花后和蕊童,数日前触怒恩客,双双坠楼,现在鸨儿正急觅天下绝色接替,”冷眸轻转,看残裂的花瓣掠过苍白的容颜,飘向夕阳,“你很荣幸,白莲儿,你令我原来的计划改变了。”
    眼前的面容是让他一瞬苍凉的白。
    “暮云,风暮云”——飘飞的手没有二十年前的迟疑,勾转间扬起万千秋意,“你的女儿不会让我失望的吧?呵呵。”
    西风漫卷,晕染那个坠向夕阳的名字,在天地间惊起一片燃烧的荒凉。暮云,风暮云,一个注定要辉煌的名字,只是,他不许,因为,他是东方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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