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离梦》23.心生之境

    我在梦与现实的边缘，流离。
    是谁轻唱，那一章缠绵而哀伤的离歌……
    “小莲花，你唱歌真好听？”
    “啊，你、你是谁？”
    “我是云依，呵呵，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没有名字，对了，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这里……”
    “喔，我迷路了。你知道去烟兰该往哪个方向走么？”
    “烟兰……？去烟兰应该往东走啊。”
    “往东……，哪边才是东方啊？”
    “……那边。”
    “啊，谢谢。”
    “你要去烟兰作甚呢？听说那里正值祸乱呢……”
    “我啊，要去那里找一个人。”
    “那个人对你来说肯定是很重要的人吧……”
    “小莲花心里也有重要的人么？”
    “……嗯，有的。只是……”
    “小莲花别伤心，我送你一样东西，就当是报答你为我指路吧。”
    “啊，不用……”
    “去找在你心里那个重要的人吧，希望下一次我能听见你唱快乐的歌……”
    梦，醒了。
    靖璃张开眼看着顶上那缓缓摆动着的洁白纱帐，有片刻迷惘自己身在何方。这里不是望月堡，也不是万莲湖边，没有硝烟，也没有莲花，这里是哪里……？
    他们呢？
    靖璃虚弱的撑起身子，随意的踢着鞋子便起身撩开层层纱帐，还来不及踏出半步，便听见一把女声幽幽道：“尹小姐身子金贵，还是好好躺着歇息吧，有什么闪失我可担待不起。”
    靖璃左顾右盼，却看不见有人，眨了眨眼，眼前蓦然出现一名女子，正冷冷的看着自己。她却顾不上这些了，张口便哑声的问：“黯辰呢？他在哪儿？”
    女子的神色仿佛又冷了几分，淡道：“主君在书房会晤众长老，小姐还是不要随便打扰的好。”
    “我、我有要紧事找他……”看着那女子的双眸，靖璃竟感觉有些莫名的晕眩，捧着额呐道。女子却不理睬，微微牵起了嘴角，那闪着霓彩的瞳孔越发的妖媚。
    “姑娘可否告诉我书房在哪，我、我自己去找……”靖璃无力的晃了晃脑袋，晕眩感更甚了。
    女子冷笑道：“主君命我在此候着，并没有命我对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脚长在你那儿，你不会自己去找么？”
    靖璃无奈的喘着气踉跄了两步便往门边走去，却听：“对了，忘了告诉你，这里可是心生之境，踏了出去你也许永远都走不回来了，祝你一路好走，呵呵。”再回头，女子已不在，只余下几声虚渺的笑声冷清的回荡着。
    靖璃定了定神，推开门，门外暖风轻送，鸟语花香，毫无异样。只是当她刚踏出一步，四周竟开出一朵一朵娇丽的莲花，暮色霭霭，再走一步，景象又蓦变，变得那么陌生，遍地血肉模糊，谁人踏着尸体缓缓而至，靖璃用力的眨了眨眼睛，竟又身处阴暗的地牢之中，令人胆颤的浓郁血腥味充斥她鼻腔，靖璃一怔，不自控的向前奔跑，跑过了风雨潇潇的钟楼，越过漫山积雪的山峰，穿过支离破碎的战场，终于在一处幽谷深处的绿湖旁，急喘着气，跌坐在湖边垂眸看着倒影里的自己。
    她记得这里，在她的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地方，她突然有种错觉，辗辗转转寻寻觅觅之中她又回到了这里，只是那个人，现在在哪里？
    靖璃莫名的有种想落泪的冲动，心狠狠的疼痛。握紧了手中的司幽，她心里重复呢喃着一个名字。
    “璃儿！”
    一声急促的呼唤传入她耳中，接着四周的景象慢慢变幻，一座堂皇的楼阁出现在不远处，一抹玄黑的身影焦急的朝她飞奔而来，身子一轻，她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
    “是啊，我是尹靖璃，你呢？你是谁……？”靖璃迷蒙的低喃。
    “我是黯辰。”耳边传来一声叹息。
    “那……你是真的，抑或只是我的梦呢？”
    “傻瓜……，我在这里，安心的睡吧。”
    温暖的手掌轻轻覆在她眼上，靖璃微微的牵了牵嘴角，又沉入了无边的梦中。
    待靖璃再醒来的时候，睁眼便瞧见黯辰那优雅的下巴弧线，长眸紧闭着似乎是睡着了，而上空正挂着一轮弯月，稀疏的缀着点点星光。许久她才意识到自己正理所当然似的伏于他怀中，坐着他结实的双腿，靠着他宽阔的胸膛，不由一阵耳热，挣扎着便想起身，却感觉怀抱她的那双手抱得更紧了些。
    “别动。”黯辰温柔的声音忽而传来，伴着他一声声沉稳有力的心跳，让靖璃的心扑通扑通一阵乱跳，不自在的稍稍用力推开他，却是分毫推不开。
    “好不容易才抱紧你，我是不会放手的。”他低声的呢喃在这宁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靖璃心里一暖，仿佛微醺，小手不禁抚上心头，担心凌乱的心跳声会被谁听见。
    “你、你……，我透不过气了……”靖璃细如蚊叫的声音换来黯辰几声低笑，手松了松，却依然稳稳的把她环在怀中。看着怀里的人儿那在月色中越发瑰丽的脸庞，黯辰心中一柔，却起了捉弄的念头----
    “你给我写信签的时候可有像现在这样红着脸？”
    靖璃一愣，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奇道：“信签？”
    “我给你的玉符啊，不记得了？你写的每个字，我都还记得清清楚楚的。”
    黯辰神秘的笑了笑，看她一脸茫然，戏谑道：“不信？我念几句你听听，亲爱的辰，我想你了，我好想抱着你，没有你我根本无法入睡……”
    黯辰话未说完便被靖璃用手按住了嘴巴，却还在发出呜呜的闷声。靖璃的脸红的仿佛能滴出血来，忙道：“你胡说！我哪有写这些、这些胡话。”她急得都快哭了，蓝眸噙着水雾绚丽的让人迷醉。
    黯辰止住笑意，目光柔了下来，拉下她的手，哑道：“你没有写，是我，是我想你了。”
    那一刹，靖璃的心仿佛停了下来，全世界只剩下他温柔的眼眸在述说和她一样的感情，然而她却哽着声音无法回应，她的心还有那么一点不确定。
    靖璃轻轻别过脸，看着外头的假山亭台，发现这里竟是那煦阳镇的小客栈。
    “这里……？”
    “这里是我和尹靖璃第一次见面的地方。”黯辰微微叹了一声，应道。
    靖璃一怔，柔柔的笑了，蓝眸氤氲迷离，她别过头不敢看他的脸，细声问道：“你怎、怎么会带我回到这里？”
    半晌，她都听不到他的回应，只感觉他抱紧她的双手抱得更紧了。
    “这里是我用念力维持的心生之境，会随时幻变成心里所想的空间，并非真实。”
    “那我今日看到的那些都是……”靖璃忽又止了声。
    黯辰见她如此也不多问，导致她心绪不宁的原因他多少也猜的到，神色暗了暗，柔道：“都过去了。”
    靖璃低低嗯了一声，忽又想起什么，紧张道：“对了，莲瑶和琦儿他们呢？”
    “别担心，影凡带着莲瑶的精魂去了忘忧谷静养，而夏侯琦他们已无大碍，只是关于望月堡的记忆我已将之消去，过几天我便令人安送他们去晏京。”
    靖璃张口想说些什么，却都罢休，黯辰说他们已痊愈便不会有假，而消去那段记忆对他们来说也许是好事，毕竟神魔鬼怪之流，并非人人都能接受的。
    “璃儿，你可有觉得那段尘非……”
    “嗯？尘非哥哥他怎么了？”靖璃回过神，不解的看着他，黯辰却沉默了，片刻才微微笑道：“不，没什么。”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发端，叹道：“累了吗？我们回去吧。”
    “不，不累。我感觉自己睡了好久，好久，做了一个很长很乱的梦，我开始分不清了……”靖璃抬眸看着天上那一弯月牙，仿佛几千几万年都没有变过，她却变得不像她了。
    指尖传来的温度明明那么真实，她却觉得自己活在一个虚幻的梦中，不知道何时会突然醒过来，想到这里她竟有些不舍。
    靖璃不自觉的握紧黯辰的手，这短短数月仿佛一出电影瞬间重放，雪山上冰封的三老，一路相伴的琦儿与尘非，在清池内如花般的莲瑶，望月落泪的影凡，还有默默保护她的元朔……
    “对了，元朔呢？他还好么？”靖璃忆起元朔石化那一幕，急道。
    “嗯，他没事。”黯辰如此应答着，脸上却晃过一抹异色。
    “黯辰……，带我去见见他吧。”见靖璃坚定了神色，黯辰微微叹了一声，沉道：“答应我，无论你看到什么，都别难过激动可以么？你现在……太脆弱了。”
    靖璃一黯，却点下了头，就这么一瞬间，四周景象逐渐幻变，转化为一个巨大的石洞，洞口漂浮着几簇不灭的焰火，凌乱的风刮过石洞又转出，呼啸着空洞而狠厉的声响。
    黯辰把她紧紧横抱于怀中，一步一步往洞内走去，狂风乱得让人睁不大眼睛，只能勉强看见洞内的石壁上刻着古老的文字，一直连绵到尽头，黯辰昂着头一步步坚定，刀刻般的五官在火光中透着诡异的色彩。
    “元……朔……？”靖璃颤抖着声音，难以置信的看着那浮沉于半空中的人影，不，那已然是无法辨清人形的黑色巨影，时隐时现，一时像是石像那般僵硬，一时却像被无影的巨手不停拉扯的碎布那般，狰狞。
    “元朔他，……怎么了？”靖璃失神的看着前方，喃喃问道，不等黯辰回答，又接着说：“不，不用回答了，我只想知道，他还有救么？”语气莫名的平静。
    黯辰紧了紧双手，沉道：“会有办法的。”靖璃把头埋到他怀中，闷声道：“不管有没有办法，我都要救他。我一定会救他，一定。辰，我们走吧，我累了……”
    “好。”
    黯辰再回头看了元朔一眼，只见他的身形慢慢变换，变换，眉一皱便一步一步往洞口走去，洞外是挡不住的大雨滂沱，仿佛在代替谁的眼泪，宣泄那无尽的哀伤。
    羽睫一张一合，两人便回到那鸟语花香的小苑，仿佛这里只有白天，而永远没有黑夜。黯辰抱着她跨过门槛，越过一层一层流光溢彩的纱帐，轻轻的把她置于床上，温柔的看着她的眉，她的目。
    靖璃回过神看见他担心的模样，心里渐渐升起浓浓暖意，却还是平复不了心里的忧伤，只好笑着掩饰：
    “这位先生，没听过男女授受不亲么？再不走我就……”
    “喔？我不走你会怎样呢？突然有些期待呢，呵呵。”黯辰好笑的看着她，宠溺的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声道：“不闹了，赶紧睡吧，等你睡了我再走。”
    “随便你。”靖璃侧过身不看他，她怕她会忍不住变得懦弱。
    许久后听不到他的声响，她竟又觉得四周安静的可怕，心里有种无以名状的孤单。
    “我、我睡不着……”他还在吗？
    “需要我陪你睡么？”此刻黯辰戏谑带笑的声音就如同天籁，令靖璃流落一滴无名的眼泪。
    靖璃笑了，玩笑道：“不需要，我只需要席梦思。”
    “席梦思是谁？”黯辰不解的问，靖璃翻过身认真的看着他英俊的脸甜道：“一个男人。”
    不期然的看见他的双眸燃起低沉的焰火，靖璃笑更欢了。
    “笨蛋。呵呵，那是一张床褥，厚厚的软软的，里面用泡沫海绵还有钢弹簧圈填充的床褥，你知道是什么吗？”黯辰好笑的看着她神气的模样，轻叹了一声一把将她抱起圈在怀中自己靠着墙坐到了床上，笑道：
    “一个笨蛋一个傻瓜，刚好一对。席梦思……是那个世界的东西么？”黯辰语调一转，声音越发的低沉。
    靖璃嘴里还笑闹着谁是傻瓜，听到他后面那句话不由一窒，随即又变得平静下来。
    “嗯，真想让你也看看那个世界，完完全全的不一样呢。”
    “好啊，那有什么难的。”
    “啊？”
    “你忘了这里是哪儿了？”
    “心生之……你是说可以把它变出来？”
    黯辰笑而不答，说：“要是我把它‘变’出来了有什么奖励？”
    黯辰朝她打了个眼色，意有所指的指了指脸颊。靖璃心想这事怎么想也觉得行不通，咬牙答应了。黯辰笑了笑一副赢定了的模样，双手捧着靖璃的脸，将额头并上她的额头，说道：“闭上眼睛，除了想着那东西什么都别想，特别是男人，想了就不灵了。”
    靖璃听到这里不禁失笑，直到听见黯辰喃喃的念起咒语，才认真起来。
    不着片刻，便听见黯辰道：“好了，睁开眼看看这是不是你要的席梦思。”
    靖璃睁开眼带着笑意不以为信的转过头，却见床上铺着的竟是自己以往睡着的碎花床单，伸出手用了摁了摁，那富有弹性而柔软的触感与床褥无异。
    “不会吧……，怎么可能，不可能的啊……”靖璃喃喃自语，用看外星人的表情看着黯辰，忽又问：
    “为什么会这样？你变了什么魔术？”
    “你看到的和触碰到的都是留在你记忆中的感觉而已，原来这就是床褥么？会下陷这有什么舒服的，不好不好……”
    “那，为什么你也能……”
    “大概是因为我们心有灵犀吧，好了别岔开话题，我的奖励呢？”
    “先欠着！再来再来，这次我要变一架飞机……”
    ……
    ……
    用笑声掩饰泪水，用幻想填补哀伤，到底什么是现实什么是虚幻，真和假，分不清，分不清了……
    如果有那么一个世界，不存在伤害与失去，只有爱与笑语，那该有多好？
    但我们，他们都知道，不存在这么一个世界。
    黯辰坐在床边看着靖璃不安的睡颜，听着她痛苦的梦呓，心中疼痛不已。
    他不能再经受一次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