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离梦》17.望月堡主

    寄相思楼几许相思……
    黑暗，静默。
    靖璃推开相思楼的大门，伴着风涌而动的纱幔，一步一步，朝着湖中心的庭台走去。
    她无端的感到忐忑，不安。眼前无尽的黑暗就像是她未知的未来，一条无法回头的道路，她只能向前移动脚步，而不管等待她的是什么。
    靖璃的双手轻握，指尖拨弄着簪子的银线，发出咔咔咔的微弱声响。她在数着两旁的烛光，当第八十八对烛光亮起，她便止住脚步。这是初蝶给她的讯号。深呼吸一口莲香，靖璃长袖一扬，转手弹指将簪子往上一抛，幽蓝的光伴着银丝流转，迷人炫目。
    月色不知何时重返，莹亮这天地间每个幽暗的角落。靖璃借着朦胧的光线，试图找出未曾谋面的他，却甚是困难，此时忽闻一声惊呼，便顺着声响看到那抹鹅黄色的身影，是琦儿。
    靖璃微微一笑示意她安好，忽又灵机一动，朝着琦儿微微福身作礼，起时顺势探手扶上耳后刻意插上的锁月钗，果不其然，一声唐突的破碎声划破宁静，来自她右前方。
    目光流转，靖璃稍稍打量那满脸震惊的人，只见座上的是一位三十岁模样的精壮男子，身穿深棕色的华服，边上绣着暗金丝线，气宇不凡，剑眉紧骤，薄唇紧抿，半眯的长目藏着复杂的眼神，正惊疑的盯着她，准确来说是紧盯着她耳后的钗子，想必是那望月堡主影凡了。
    靖璃扬起唇角倾城一笑，水翦般的蓝眸有意无意朝他投出包含深意的眼神后，一个旋身便坐定在箜篌后方，双手环琴，探指在弦上轻轻一扣，噌的一声，清脆婉转，绵绵不断。
    不顾有无他人在场，靖璃有一下没一下的拨乱琴弦，仿佛被拨乱的是她的心，琴声犹如无数条金鱼游曳在湖水之上，人心之间，不经意被拨乱的也许是所有人的心。
    骤停，又起。
    犹如珠落玉盘，琴声铃叮响起，忽又化作一缕轻烟，悠然，却又带着伤感，细指轻揉细捏，琴声便如那情人的发丝纠结缠绵，猛的曲调一转，险险上升，轻巧，而悠扬。
    恰恰是一首《阳关三叠》，不过是无心的撩拨，却把人心都撩碎了。
    让人措手不及的静默再次停留在空气中，有人默默在感动，有人默默在伤怀，有人默默在垂泪。
    却没有人知道抚琴的人在想谁，垂下的青丝掩去她的喜悲。
    许久，靖璃抚琴的纤指才继续动作，轻摇琴弦，慢揉暗弹，琴声打破静默响彻天际，陌生的旋律震撼着所有人的心，见她眼波流转，朱唇轻启，听她宛幽清悦的歌声袅袅悠扬—
    夜风轻轻吹散烛烟
    飞花乱愁肠
    共执手的人情已成伤
    旧时桃花映红的脸
    今日泪偷藏
    独坐窗台对镜容颜沧桑
    人扶醉月依墙
    事难忘谁敢痴狂
    把闲言语花房夜久
    一个人独自思量
    世人角色真是为谎言而上
    她已分不清哪个是真相
    发带雪秋夜已凉
    到底是为谁梳个半面妆
    歌声幽幽靡靡的回荡在天边，忧伤，惆怅。
    有那么一瞬间，在场的所有人都醉了，醉倒在陌生的词曲中，迷失在陌生的意境里，天地间再没有别的声音，只有她在轻声唱。
    微弱的一声叹息，把众人的思绪都拉扯回当下，而当下，哪里还有靖璃的身影？
    乐伶不知何时已重新回到台上吹拉弹奏，软软绵绵的曲调如今听来也不过尔尔，所有人都失神的四处张望，却寻不到她的踪影，仿佛刚刚只不过是场美梦，让人无限眷恋，看着湖的尽头那掩埋在黑夜中的相思楼，每个人都有着占有的私心，却是无人敢亵渎。
    此时的靖璃就在相似楼上凭栏而望，只是影凡所在的亭阁早已人去楼空，靖璃微微叹了一声，转而指着另一方那抹鹅黄色的娇影对身后的初蝶道：
    “初蝶，麻烦你去把那位姑娘请来。”
    “靖璃小姐，他……”
    “他会来的。”靖璃坚定一笑，初蝶深深的再看了她一眼才领命而去。
    靖璃倚着栏杆拨弄着簪子，遥望那一湖映着月色越显瑰丽而娇媚的莲，微微有些失神，欢乐的笑语，稀疏的小调仿佛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靖璃！”一声娇呼带着哽咽从身后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靖璃刚转过身，一抹鹅黄色的身影便像箭一般冲入了她的怀中，把她牢牢抱紧，靖璃愣了愣，才扬起一抹窝心的笑意。
    “对不起，对不起……”琦儿把头埋在靖璃的颈窝，闷闷的发出细微的呢喃。靖璃一下一下的安抚着她的背，如同安抚一个任性的孩子。
    “靖璃，不要再突然的从我面前消失不见好么？我怕……”琦儿轻声道，却不等靖璃回应，便吸了吸鼻子抬起了头，牵起大大的笑容，道：“说好了要一起游山玩水的，你可别忘咯！”
    靖璃探指抹去她眼角的泪，笑着点了点头轻应了声“嗯。”
    “太好了，有你还有尘非哥哥陪着琦儿，琦儿无憾了，无憾了……”
    琦儿黯然的低声说了些什么，然后又笑了，牵过身后的男子，欢喜的说：“还没给你介绍呢，这是我的尘非哥哥。”
    靖璃这才留意到琦儿身后有人，那是一名俊朗风雅的男子，一身白绸，气宇轩昂，手里轻握着一把玉羽折扇，更添温文尔雅，脸上总有种让人如沐春风般的温柔笑意。
    最让她难忘的是他的眼睛，那是一双多么美丽的眼睛，清澈而温柔，明明身处黑夜，却让人感到如初阳的温暖，此时，这双暖目带着复杂的神色投在她身上，直到四目相对，两人才尴尬的回过神。
    “在下段尘非，见过尹小姐。”尘非抱拳作辑，靖璃晃神，竟鬼使神差的朝他伸出手，礼貌道：“唤我靖璃便可，很高兴认识你，段公子。”
    “靖……璃……”尘非失神的囔着她的名，心里莫名的有些无措。
    月色下的靖璃圣洁无暇，肌若凝脂，气若幽兰，含笑的蓝眸闪烁着华辉，尘非看着她朝自己伸出的柔荑，竟觉神圣得如同一种……救赎。
    靖璃的纤手就这么晾在那，看着尘非错愕的神情靖璃才意识到自己的唐突，今时不同往日，是她昏了头了，收起伸出的手，靖璃不由有些窘困。
    “什么尹小姐、段公子的，听着还真别扭。”琦儿呵呵的打破僵局，尘非收回心神，眉宇间有些怅然，稍稍别过脸，淡道：“靖、靖璃，若不嫌弃，便随琦儿唤我一声大哥罢。”
    “尘非大哥。”靖璃展颜一笑，真诚的，美丽的。
    尘非张口还想说些什么，却是什么也说不出。
    忽然，一阵阴冷的冽风呼呼而至，靖璃神色一暗，眉心一紧，沉声对身后的初蝶忙道：
    “初蝶，带我的朋友去厢房歇息。”
    “是，靖璃小姐。”
    靖璃转而对琦儿二人道：“恕璃儿失陪了，等我回来再叙详情！”说罢便闪身直奔后院。
    “段公子，夏侯小姐，这边请。”琦儿莫名奇妙的看看初蝶，再看看靖璃离去的方向，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回头却见尘非的神色并不比靖璃的好上多少，同样的凝重与紧绷，沉着半晌率先随初蝶去了，琦儿虽是不解却也只好跟上他们的脚步。
    话说靖璃收到元朔发出的讯号便急忙的冲往莲瑶所在的院落，甫刚落地便看见无数的纱幔被凌厉的风卷出了门窗之外，狼狈不堪，靖璃一把撩开门外的纱幔，刚踏入便感觉一阵风将她环绕，眨眼间便身处内室之中，靖璃对身旁的元朔报以感激的微笑，然而当她看清眼前的景象，微笑骤变成冷笑，蓝眸也仿佛盛满寒霜。
    “望月堡主，贸然硬闯女子闺房不觉得有失大方么？”靖璃的声音冷若寒霜，眼神圣洁而清明，让人无端肃然。
    而在她不远处，湿了一身的影凡一只手将莲瑶拥在怀里，另一只手不断变换着灵诀抵挡着元朔的攻击，而繁多的莲根依旧缠绕着莲瑶，在那一隅清池内盘桓，刀砍不断风吹不乱，形成了一幅诡异却唯美的景象。
    “你到底是何方神圣？！”靖璃手一摆元朔便止住攻势，影凡怒瞪着她吼道。
    “我是尹靖璃。”靖璃淡漠的回答，眼神始终停留在莲瑶身上，淡道：“可以请你放下她，然后安静的离开吗？”
    影凡却恍若未闻，只是低低的嚼着她的名字，狠道：“为什么锁月钗会在你那里！？”
    话还未完，一只黑烟状的巨手便朝靖璃袭去，还未碰触到她发丝已被厉风冲散。靖璃有些动怒了，长袖一挥金光一闪竟生生的把莲瑶扯落，安好的置于池中，就像她不曾被移动过一般。影凡却依然握着一束莲根，死死不放。
    “我让你放下你听不懂么！”靖璃斥声怒道“你凭什么擅闯相似楼！凭什么质问我？滚！”
    又一道金光掠过，竟生生的截断了他们之间的牵连，影凡难以置信的看着掌中断开的莲根，仰首一啸，大呼：“今天我非把她带走不可！还有锁月钗，你拦不得！”
    正当他要爆发，却听一声越发淡薄的声音慵懒道：“要带走她可以，要拿回钗子也不是不行。”影凡忍住怒气瞪着她，却反被她无畏的水眸弄得有些心虚。
    “但礼数规矩一样不能少，除非你用八人大轿把莲瑶光明正大的接回望月堡，要不你休想在今天带着她踏出这里一步！”靖璃一口气说完这句话之后越发气若游丝，却是谁也没有看出她的异样。
    影凡冷哼一声，道：“我要在我的别院带走我的女人，哪来什么规矩！”说着便想动手硬抢，却被一阵漫出的金光定了身。
    漫光中，靖璃笑了，略有些虚无，只听她冷道：“你的女人？你的女人危在旦夕，你却现在才知道！望月堡主，我高估你了。滚吧！”
    影凡一窒，不禁语塞，握拳的手颤抖着，像在隐忍着什么，许久才艰难的挤出几个字：
    “我会再来的。”
    “如果你真的在乎的话……”靖璃幽幽的搁下这么一句话，便转过身走向莲瑶。
    “元朔，替我送堡主一程。”话音刚落，一阵冷冽的风便朝影凡卷去，卷着他的身影便朝屋外送去，偶有几道暗光涌出，两人依旧不挠的过着招式，靖璃并不理睬，她只想还莲瑶一个清静。
    靖璃伸手抹去莲瑶脸上的水珠，微微一笑。
    “瑶，他是在乎你的……”声音微弱的连自己都听不见，眼前的景象变得越发迷蒙，在她失去意识之前，只见那余光中闪出一抹白色的身影，稳稳的将她接住。
    一把温柔好听的声音在她耳旁呐呐响起：“值得么？”仿若叹息。
    她想回答，却已是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