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胜清怨月明中(清)》16.陌路

    “皇阿玛，昨夜您一夜未眠，过会还要上朝呢。不如让妍琦来照顾良妃娘娘吧。”我端着一杯刚泡好的茶，对着双眼微红的康熙说道。
    “恩。”他接过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然后又将目光投向虚弱的良妃，满眼的爱怜。那样坚决，那样认真，好象他从来不曾抛弃过她，好象他的眼里只看的见她。
    他一定是在为自己忏悔，如此秀美的容颜，自己却从未为她驻足。任凭这一切的凄风冷雨浇灌着她弱不禁风的躯体和伤痕累累的心。
    二十年了。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
    她望眼欲穿的时候，你在哪？口口声声说爱她的你在哪？在其他女人的温柔乡里醉生梦死，夜夜承欢，这——便是爱？
    “妍琦。”康熙突然唤我。
    “皇阿玛有何吩咐？”
    “你也一夜没休息了，先回家休息去吧。朕会好好看着良妃的。早朝就免了吧。”
    我一楞，辍朝？对于一个勤勉上进的帝王来说，是绝不会轻易辍朝的。在我的印象里，似乎只有孝成仁皇后薨的时候康熙才辍朝五日。而并不得宠的良妃竟也得到如此殊荣，我真是越来越看不透他了。
    对他来说，爱到底是什么？是一念之间？还是一时冲动？或者再高一层次，是愧疚，是忏悔，抑或是补偿？
    “皇阿玛……妍琦……放心不了良妃娘娘……”
    “你是不敢回去吧。”康熙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皇阿玛……”
    “你放心，老九不敢为难你的。”他的语气十分轻松，莫非，他们父子二人达成了什么协议？
    “既然皇阿玛开了金口，那妍琦也只好从命了……”
    “你这孩子。”康熙又笑道：“退下吧。”
    “是。儿媳告退。”
    在踏出宫门的那一刹那，有一抹熟悉却又陌生的身影与我擦肩而过。再回过神来，才知是胤禩。他匆忙地往里屋走去，根本没有留意我的存在。
    我的心里一阵酸苦，原来，我们最近的距离竟是这次。不是山盟海誓，不是尘世浪迹，不是倾心一吻，更不是心心相印。而是……擦肩而过。
    空气中有一种莫名的液体在此刻凝固。望着你仍然挺拔高大的背影，殊不知竟与我相隔天涯。
    我怀着难以名状的悲伤回到了我的家，我离别多时的家。
    这里一切景色依然，甚至比我走的时候更加醉人了。其实醉的不是景色，而是美人。乱花渐欲迷人眼，夜夜徘徊与乱花丛中，哪能不醉？
    这里突然多了许多许多的女人。她们有的娇媚，有的可爱，有的风骚，有的清涩。但无一例外的是，她们都得对我毕恭毕敬。因为，我是这府邸的女主人——嫡福晋。
    我坐在上座审视着这一群莺莺燕燕，听着锦绿一个一个地介绍道：“这是皇上赐给爷做庶福晋的完颜氏，其他的都是爷新纳的妾室。郎氏，朱氏，刘氏。”
    她们一一向我请安问好，却连看都不敢看我一眼。惟独那完颜氏请完安之后从头到尾地打量了我一番，颇为震惊，但满脸妒色却暴露无遗。
    按理说完颜氏如此放肆的行为，我本可以依家法处置。但我无心生事，且是第一天回到府上，便暂且作罢，只是随意地问了句她的闺名。
    “妾身名唤幽萱。”她小心答道。
    “好了，你们都退下吧。”我有些疲惫，便打发她们走了。
    回到了自己久别的房间，竟有种说不出来的陌生。真想用尽一天的时间把这里的一切逐个回忆，只可惜我实在是疲惫至极，竟趴在桌上昏沉沉地睡去了。
    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浮现的是初遇胤禩时模样，他就那样满脸期待地看着良妃娘娘，而良妃却连一个眼神和动作都不愿意施舍，亲手将这一份沉重的亲情打碎。我多想上前去牵起他的手，小心地安慰着他，即使我知道了所有的结局。那是我永远不愿提及的痛。后来，我渐渐地爱上了你，就如同飞蛾扑火般的奋不顾身，明知爱上你的后果是与你共同沉沦，可我仍甘愿追随你而去。你救了身处险境的我，勇猛威武的身躯是我栖身的港湾。我小心地捧着你的脸，用满含爱意的心对你唱出了我们永远都不会明白的歌。
    乌云在我们心里搁下一块阴影
    我聆听沉寂已久的心情
    清晰透明就像美丽的风景
    总在回忆里才看的清
    被伤透的心能不能够继续爱我
    我用力牵起没温度的双手
    过往温柔已经被时间上锁
    只剩挥散不去的难过
    缓缓掉落的枫叶像思念
    我点燃烛火温暖岁末的秋天
    极光掠过天边
    北风掠过想你的容颜
    我把爱烧成了落叶
    却换不回熟悉的那张脸
    缓缓掉落的枫叶像思念
    为何挽回要赶在冬天来之前
    爱你穿越时间
    两行来自秋末的眼泪
    让爱渗透了地面
    我要的只是你在我身边
    呵，原来。
    爱你穿越时间，是我们永远也触碰不到的永远。时光凝住了我们的容颜，却未挽留我们彼此深爱的心。一转身，两行秋泪望断天涯，你的眉眼已悄然远逝，只有回忆仍然伴着寂寞如雪的我，夜夜思，朝朝暮，脉脉此情向谁诉。
    胤禩，真的结束了吗？
    胤禩，胤禩……
    你的身影越飘越远，我猛地一下醒过来，桌上，衣袖上，已是泪迹斑斑。我颓然地歪坐在那，感到自己的灵魂也随风飘去，残留的只是一具没有知觉的躯壳。失去了胤禩，痛苦的活着，倒不如死去！
    就在这里，门被轻轻推开了，我看了一个陌生却清晰的人影。
    清晰地像昨天一样历历在目，那俊美不羁的脸，那狭长的眉，那薄薄的嘴唇，那全身散发着颓废忧伤的高贵。
    胤禟。这个世界上最现实的一个噩梦。
    “你可回来了。”他漫不经心地问道，就好象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恩……”我支支吾吾地说道。
    “回来就好。”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我还不知道用何种方式去对待我的丈夫，我并不深爱，并且曾经狠狠背叛过的丈夫。
    他的表情很轻松，也许是我自做多情了罢。一向风流成性的花花公子九阿哥，怎么会为我这个绝情的女人转性？看着现在满院的女人，也知道不可能了。他可以一次次地寻找到下一个狩猎的目标，然后再用花言巧语和俊秀外表将她们俘虏，最后，再无情的抛弃，不留一点余地。皇家的男人，对一个女人来说，抛弃，便是最好的结局吧。
    不是鸩酒，不是白绫，不是分尸，不是活剐。
    仅仅是抛弃而已，真的是个不错的结局。
    胤禩……日后也会这样吗？
    “你怎么不说话了？”胤禟一边说一边很自然地搂住我。
    我的心跳顿时加快，脸上也一阵绯红。不是我动了情，是我实在不习惯除了胤禩以外的男人拥抱我。我的心里只有胤禩，即使不能与他相守我也愿为他守身如玉。很可笑，是不是？
    “你很害怕我么？”他又问道。
    “恩。”
    “为何？因为我打过你？”
    我点点头，然后又飞快地摇了摇头。
    “你是个骗子。”他轻轻地点了点我的鼻子：“我知道你是不忍心怪我的。我也自然不会怪你。现在你回来了，我一定会比以前更加珍惜你。可是——”他露出狡黠的目光，说道：“我们有夫妻之名，是不是应该做点夫妻之事？我可忍了两三年了，还嫌我不够疼你？”说罢他撩起我耳边垂乱的头发，用他那炙热如火的舌头，轻轻地舔舐着我的耳垂。
    一阵酥软，我仿佛就要溺死在这满是爱欲的情海中。突然，他打横抱起了我，大步向鸳鸯床迈去。
    他的呼吸变得沉重而紧促，俊美的脸颊与我是那样的贴近。
    “妍儿……我的妍儿……你终于是我的了……”他的手已经不经意地触碰到了我冰凉的肌肤。
    熊熊热焰与我寒冷的躯体交融在一起，炙热的温度使我感到陌生和彷徨。我的意识在那一瞬间回归，终于还是忍不住推开了他。
    “爷……不要。”
    我带着恳求甚至哀求的目光，从来不知道自己有一刻是这么的卑微。原来，为一份爱坚守，是可以放下一切的。
    他的□□在那一瞬间被浇息，炙热的手心已变得寒冷刺骨。
    “好。只要你不愿意，我不会强迫你。”
    不会强迫。
    这，算是很爱很爱吗？
    他的背影在离开的那一刻变得十分苍凉。这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胤禟，或者说我从来不曾用心留意过还有这样一面的胤禟。
    这样的胤禟，好陌生。我宁愿他天天流连在莺莺燕燕之间，这样我心里的罪孽会减少一点。可是，他越是对我好，越是纵容我，我便越来越不了解自己真实的想法。
    这里的一切突然变得陌生，这里是我的家。
    只是，
    不知是归路，
    还是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