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就要坐在车外面吹冷风挨冻吗?揉揉冻红的鼻头,吸吸流出的鼻水,斜眼扫了下身边驾车的阿进,回想到早晨出客栈刚上车那会——
手脚并用爬上车,不去理会阿进奚落嘲笑地眼神,转身往车厢里钻——赫然发现,衣服下摆被扯住不能挪动,扭头瞪向阿进拽着衣角的手……
“不能进去!”阿进压低粗哑的喉咙,“你得和我坐外面!”
“什么?!——”我转过身,“我昨晚坐里面的啊!”
“你现在是四爷的下人!”阿进鬼鬼的笑道。
双手拢在袖里,抖抖瑟瑟、颤颤微微,看看一边的阿进,娴熟地握着礓绳,扬着马鞭,宽厚健硕的胸膛挺立在初冬的疾风里没有一丝寒冷的感觉。狠狠拧了把鼻涕,心中忿忿不平,这就是不平等的封建制度,这就是万恶的旧社会!主子暖和,奴才受冻!还好不是严冬腊月,不然小命都会冻没,不行,不行!看来还是不能和这些人混在一起,否则,还没等到穿越回去,已命丧异世界!
“哎……小敏子!”阿进一把推醒我,“你摇头晃脑做什么呢?喊你都听不见!”
“喊我做什么?”我没好气的回道,糟了,有鼻音了,会不会感冒啊?还有,叫什么“小敏子”,听着就别扭!
“爷叫你进去!”
话音刚落,我已起身往车里钻。倒不是我急于进去伺候的奴才相,只因——里面暖和啊!门帘一掀,混杂着檀香的暖气扑面袭来,真可谓:檀香袭人知骤暖!
“进来吧!”殷祥冲我微微一笑,顿悟何为如沐春风。这人长大一定会帅的迷死人,现在就已迷晕人了,电力十足!”
我站在楠木小方桌前,这马车还真挺高,居然容我站着还绰绰有余,虽然,我这时大概只一米五吧。一手扶着湖蓝色暗花绸缎包衬的车厢以防跌跤,一手揉揉快要流出水的鼻头,自始至终当另一人不存在,“殷公子,叫我进来有事吗?”
殷祥正欲开口,一个冷清地声音命令道:“从现在起,要叫十三爷!”
“十三——爷?他才多大啊,怎么叫“爷”啊?!”没细想殷祥眼中闪过的诧异和促狭,我不满的看向冷漠寡言的某人,还是一付万年寒冰的酷样,孰料却正对上一双冷冽犀利的黑眸,惊得忙把视线转向小方桌上的饰花青瓷茶碗……
“这是规矩!”凌厉语气带着不可抗拒的霸道。
“什么规矩嘛?!明明是小鬼,偏要人称“爷”,我可比他大好几岁,怎么喊出口?!”我低头嘟嘟囔囔地自言自语。
“你在那嘀咕什么?”冷冽霸道地语气里透着一丝不耐烦。
“是啦!是啦!十三爷,四爷!叫小人进来有什么吩咐?”算你狠!爷就爷吧,反正你们也比我大三百多年。好女不吃眼前亏,改天找机会和殷祥要回那袋钱,离开这个满脑封建等级观念的霸道家伙。哼!把我丢在外面吹冷风就算了,还要给我这个新新人类耍酷摆谱!臭鸡蛋、臭鸭蛋、王八蛋、王九蛋……
“坐那吧!”一直含笑不语的殷祥指着对面的座位,“你是不是很冷?”
呜——这才是男人嘛!多会怜香惜玉,我感激泣零,当然是冻的鼻涕,“谢谢!谢谢!”
坐在缀满鹅黄流苏的软登上,感受着香炉飘散地暖香气息,要是有杯热茶就更好了……
一双修长白皙的手伸向桌上的海棠饰花青瓷茶壶,优雅地拿起一个茶碗,随着一声细流,茶香四溢。然后,递到我面前——“喝吧!”
心怦然一动,我抬眼看着对面的人,俊秀儒雅的脸上漾着温柔地笑,星眸里有着沁人的神采。莫名,我的脸倐——红的烫起来,慌乱低下头,伸手接过茶碗,轻声地说:“谢谢!”
轻抿一嘴热热地茶汤,由口至喉清香怡人。我对茶知之甚少,所以,连喝的这是什么茶也搞不清。碧绿色的茶汤衬在青白瓷器里甚是养眼,宛如江南水色,闻着淡雅茶香,抿入口中馥郁芳香,暖至心肺。正在我沉默不语悉心品味着这杯茶时,突觉被一道凌厉的目光紧盯,我迎向那道目光——
黑潭似地冷眸高深莫测,带着一丝玩味,冷冷地盯着我。鼓足勇气,我迎向他的视线,努力让自己坚定,看什么看?!难道你一道眼神就能杀人啊,我们在人格精神上可是平等的,干嘛怕你!我做势地高抬起下巴,盯着他的眼睛……一直没敢正视过他,原来,原来他也很耐看、很好看——不同于殷祥的俊秀,而是一种硬朗地面孔,大约二十六、七成熟男人地雄性魅力逼人的张扬。脸型是棱角分明地酷,两道浓密的剑眉下是莫测高深地黑眸,□□的鼻翼,双唇薄而有型,宽阔地双肩及胸膛,躺在那里应该很舒适吧……猛然发觉自己地念头,恨不能抽自己一个耳光,想什么呢,像个色女!脸骤然发烫,孰料正对上那双深遂探究地黑眸闪过一丝了然的意味,惊得我赶紧避过视线低头喝茶以掩饰自己的慌张。
车厢里很寂静,殷祥专注看着一卷书,四爷斜靠在软榻上闭目怡神。我如坐针毡,却又不敢乱动,急得手脚发木、浑身冒汗。早知道还不如和阿进坐在外面吹冷风自由自在。
“十三爷,咱们这是要去哪儿?”我轻声询问,真受不了这沉闷压抑的气氛。
殷祥翻过一页书,“青州。”
这是什么地方?现代好像没听说过,“是城市吗?在南方,还是北方?”
“你不知道?”殷祥放下书中的书,抬起头,“在山东。”
“哦,去山东啊!”我看向那双星眸,“那去做什么啊?”话刚出口我就懊悔不已,当日,殷祥在车上曾问过我家在何处,我只说在京城,因家道没落去寻杭州的远亲路遇劫匪。这套说辞甭提殷四爷满脸的不信,就是殷祥也是不置可否地一笑而过,而今,我怎么八婆地问起他们来。汗!
果然,殷祥没有回答我,而是问:“你有什么要去的地方吗?”
“没有,没有什么要去的地方。”我自嘲地笑笑,天下之大,却无所要去之处,虽说是游山玩水,却也是无家可归,四处流浪,不觉中喃喃而语……
“为什么要流浪?”一个清冷地声音惊醒我的沉思,原来,不觉中我已脱口说出所思所想。也不知他什么时候睁开眼的,懒的看他,还是俊雅的殷祥比较悦目。
“无家可归呗!我又不属于……”轻叹了口气,“有些事逼得去逃、去避、去流浪!”
没有继续追问的声音,殷祥只是笑了笑。我的心情却糟透了,什么也不想再说,侧身撩起窗帘看着后退的山川树木……
也不知这些人有什么急事,刚在一个镇上用过午饭,就又匆匆开始赶路,难道不知道要午睡的吗?!不知道那个青洲什么时候能到,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坐在暖暖的车里,空气昏昏然搀着怡人的香气。不知是吃饱了思睡,抑或是马车的晃荡好似哄睡的摇篮,又或是昨晚真的没睡好……靠在车厢壁上,只觉睡意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迷迷糊糊做梦似的——感觉谁把我从凳子上横抱起来,很温暖、很宽厚地胸膛,不由地往前凑进蹭了蹭,只觉那个怀抱一僵,但只一瞬又转身走了几步。接着自己好像被放在舒适地床上,不自觉地抓住欲离去怀抱的衣角,梦语般哼了哼,却抵不过沉沉的睡意,软了手放掉。朦胧中有人给我盖上柔软地丝被,好舒服,好柔情的梦,轻扬嘴角,满足的睡去……
……
“……不象是他们的人……小孩子而已……”一个柔和的声音。
“……不清楚之前……留在身边……比暗箭好防……”不辩喜怒地声音。
吵死了,睡觉都不能安静,我翻个身,继续找周公下棋。
“哎哟——”随着车身一个猛烈晃动,我的头大力撞在车壁的木板上,好在包着软布,内衬着丝棉,不然,定要肿个大包!揉揉痛痛的脑门,睡意全消,睁开眼,赫然发现自己睡在车上唯一的软榻上,盖着墨绿色菊花缎质蚕丝被,忽地坐起转过头,碰上两道目光——咦?我挠挠头,那,那就不是梦了哦?!可谁抱我来的呢?
四爷端坐在我原先的位置上,难道?……嘻!这人也不像表面看起来那般冷漠无情,既然把床让给我睡了,看来我当初赖着跟他们的决定还不错哦!就这样定了,不走了!的溜溜地转动眼眸,打定主意,狡黠得意地笑起来,猛然对上两双错愕地黑眸,不由缩头吐吐舌头,一定是太忘形了!
跳下车,伸个懒腰,甩甩手、踢踢腿,舒展完筋骨,打量着四周的环境。阿进说这里叫大城,隶属顺天府,过了这就该到天津境内了。四爷说今晚我们就住大城,其实,大城一点都不大,但依然能感觉到古代城市的繁荣昌盛,商铺林立,行人不断,即便已是天色昏暗的晚饭时分。只是街角阴暗的角落里,几个衣衫褴褛的身影给街头平添几分萧瑟。
气呼呼地咬着嘴里的牛肉,全当是咬那两个封建主子的肉。阿进看看我的样子,好笑地摇摇头继续吃饭。我不甘示弱地大口大口扒着饭菜——就因为主仆有别不能同桌吃饭,我就得吃残羹冷炙,哼!“咕—咚——”,—喝干了汤,手背抹抹嘴,瞪眼看看一边悠然品茶的两个家伙。算了,我也不给自己找气受,又不要花钱,有的吃喝就不错了,心理不平衡总比不上受冻挨饿。紧紧身上的蓝灰色新短袄,是刚才四爷吩咐阿进买给我的,那个长衫早已破烂不堪,又不蔽寒,只是,短袄、长裤更像个下人了。
“阿进,找掌柜的安排几间房。”殷祥放下茶碗。
“是。”刚吃完饭的阿进离桌走向柜台旁的掌柜。
“您有什么吩咐?”精瘦地老掌柜眯起细小的双眼,笑的像个老鼠。
“给我们准备三间房,要两间上房。”
我夹了一筷鱼香肉丝塞到嘴里,扭头看着阿进掏出白亮地银子,两眼都直了,嗯?……我的心咯噔——顿了下,三间房?!
“阿庆——自猫幺仨鸡发?”匆忙扔下筷子跳起来,含着满嘴的饭菜我大喊着阿进。
“把嘴里咽完了再说!”四爷皱眉冷冷地说。
我伸长脖子咽完嘴里的饭菜,“怎么是三间房啊?”
又要赶我走吗?还是……我看向四爷和殷祥,可两人根本不理睬我的眼神,仍端坐着喝茶。
“四爷、十三爷两间,我俩一间,不是三间吗,你傻啊!”阿进掉头像看白痴似地瞪着我。
幸亏大厅里客人不是很多,但也都投以看傻瓜的眼神。我看看两个莫无表情的家伙,还是那付高深莫测,“可是……可是……可是昨晚不是四间吗?”
“昨晚拿你当客,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和我一样!”阿进不耐烦地说道,转而皱起眉,“怎么?不原和我一间房?”
“不是……是……哎呀——十三爷……”我急步走到殷祥的面前,想想又觉不妥,转身面对冷酷的四爷,“四爷,我……我……”
“怎么?”四爷抿了口茶,慢慢地抬眼看着我,不带任何表情,硬硬地线条,冷冷地黑眸。唉!我还是怕和他对视,不禁低下头,像犯了错的小孩。
“我……我可不可以一个人一间房?”支支吾吾地低语,低到连自己都快听不见所说的,但又不敢理直气壮地说明原因。
“为什么?”很冷清地声音。
怎么说呢,说我是女孩子,唉!我可不想若麻烦,也不知即使真说了又会怎么样,但就是不想挑明,“我自小就习惯了一个人睡,还请你成全!”
一鼓作气说出来,心里反到轻松许多,大不了,大不了……
等了好久,没有回答,我偷偷抬眼瞄了下他,还是那付酷样,殷祥只是坐在一边低头吹着茶水,好似什么也没听见。
“一间房也不是不可。”我心里一乐,抬起头,嘴角不由的扬起。
“只是多出的房钱怎么算?”他的冷眸里闪过一丝诡异。
“你说怎么算就怎么算吧!”反正我也没钱。
沉默了一会,他淡淡地说:“这样吧,签个契约,你的月例算十两,多余的房钱从月例里扣,偿还了所有房钱及特殊开支,契约就作废,你既可选择随时离开,爷可不能白养个闲人。”
我蹙起双眉,脑里盘算着,对数学本就不敏感,更别提算帐。听四爷的意思是,要叫他付多余的房钱,就得签个卖身契约,不过呢,每月有十两工钱,房钱从工钱里扣除 ,直到还完了,契约即做废除,我也就自由了。思来想去,也没觉得什么妥与不妥,我本来就是打算跟着他们的呀!只是签契约总觉别扭,像把自己卖了似的,但房钱应该不多吧,最多几个月就能还完了吧!
“那……行!”我一咬牙,就把自己卖了,只觉殷祥的脸上闪过一丝怪异地笑,这家伙,亏我拿你当绅士待,一点都不帮我,恨恨地瞪他一眼,殷祥一愣,丢了个疑惑不解的眼神给我。
这边四爷命阿进去马车上取来纸笔,阿进把纸笔摆好在桌上,退到一边愤慨地瞪着我,我回以歉意的微笑。知道他是生气、误会了,可也没法解释,看到我笑,阿进撇过脸“哼”了一声。
转眼,四爷已挥笔写完,拿起纸递给我。接过墨迹未干的契约,不由的苦笑,字是好字,即使不懂书法的我,也觉如行云流水般磅礴大气,只是,都是繁体字,能认识的寥寥无几……
“看好了就签吧!”四爷不耐烦地催着紧盯纸不动的我。
死要面子的我又不好说咱看不懂,抓起毛笔,找个空白处就写——
“写这里!”四爷纠正我,带着疑惑的表情,指着左下角的一个空处。
歪歪扭扭提笔写下“楚敏”两个字,怎看怎像一堆蚯蚓堆在那里,早知道编个笔划少的名字,不由自主脸烫起来,头低的不敢抬起……
“哈哈——哈哈!”是殷祥爽朗地笑声,我的脸烧的更烫。
殷祥一边抑不住的笑,一边问道:“你真的读过书?”
“本来就读过书!”我抬头狠狠瞪了一眼笑得歪在椅子上的殷祥,不期料,瞥见四爷犀利的冷眸,赶紧低下头,嘟噜道:“只是没写过字嘛!”
“噗——”殷祥把刚抿入口的一口茶全喷出来,“咳咳——咳咳——,还有读书不写字的人啊?!咳咳——哈哈——咳咳——”
哼!我转过身,不管他们什么想法,找掌柜问我的房间去,却听四爷冷冷地说:“摁个手印!”
摁就摁吧,我匆匆摁个手印,跑也似的离去,太丢人了,早知上学时好好练练毛笔字了。
坐在晃晃悠悠的马车里离开留宿的客栈,车厢里一片寂静。我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倒退的景色,已经这样走了三天了,也不知道他们说的青州什么时候到达,只是越走越觉寒冷,已是北方的深冬了吧,看着阴沉灰蒙的天空,会下雪吗?
马车一震,晃动了下——停住了,我撩起帘子,看向阿进。
“怎么了?”殷祥问道。
只见车前的道路上,几个衣衫褴褛的人焦急地围着什么乱成一团,不由好奇地走出车厢。随着几日的行程,这样衣着破烂、穷困潦倒的行人越来越多,倒像电视、电影里常演的逃荒镜头。
“回爷,前面几个人好像出了什么事。”阿进道。
我按捺不住好奇心,不顾阿进的伸手阻拦,跳下车走过去。
听到脚步声,几个焦急的背影转过身,看到我,也看到我身后的马车。
“快!快救救我女儿——”一个四十几岁的妇人伸出她瘦弱的骨手抓住我的胳膊,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地上——一个瘦骨嶙峋,只剩皮包骨头的小女孩,猛然让我想起芦柴棒,苍白地面颊陷在骨头里,颧骨尖尖突起,双眼紧闭已深凹进眼窝。我蹲下身子,探探她的鼻息,很轻、很弱。
“她是有什么病吗?”我轻轻地问道。
“哪有什么病!”抱着小女孩的男人也骨瘦如柴,恨恨地说:“这饿的。”
“你等着。”我站起身一跺脚,掉头往马车跑去,也不顾已下了车的四爷和殷祥怎么个表情,爬上马车,撩帘钻进车厢翻找着,终于在架子上找到一小罐澄黄色蜂蜜,那天殷祥让我挑出放在水里,所以留了心。舀了一勺放进青瓷茶碗了,倒入温水搅匀,又翻出早晨从客栈带的以防自己路上饿的馒头。钻出马车,匆匆走到小女孩身边……
离开几个落难的路人后,我们继续赶路,但大家心情都很沉重。四爷和殷祥严肃地说着话,我则陷在刚才的一幕,深深震撼,贫穷……从他们的交谈中,我才知道那几个人来自济南,离青州不远。山东今年暴雨连连,大水淹没了良田和家圆,好不容易保住的仅存的庄稼,却在秋收前遭受蝗虫的吞噬,于是……目无表情地注视着窗外,一种无法言明的压迫感阻在心头。不论是在21世纪,还是穿越来到古代,我从没有如此零距离地接触过贫穷,即使当初被劫身无分文,也不曾如此震撼我心。忿忿地想,政府呢?为什么不救济?果真是封建社会,即便是康熙盛世。如果是在现代,怎么会有如此流离失所、饥寒交迫的逃难惨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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