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若蓝缎》45.巴鲁和昌纪

    一天半的马背奔波，亚巫害怕嫣若虚弱的身子经不起路途的奔波。可是她只是不言语。也许，出来，就让她感到释放了。亚巫希望她说话，或者表示出伤心，同时，却又担心她真的说出什么无法挽回的话。说好，注定要死去的东西，他是不会灌溉的。可是……真的是注定死去吗？
    亚巫终于停了下来。前方是一片密林。他静静等着。突然一阵重重的脚步声。一团漆黑，渐渐浮出绿林。
    嫣若瞪大着眼睛，看着眼前站着的庞然大物，深吸了一口。
    “巴鲁师傅，进来可好？徒儿给您问安了。”
    嫣若吃惊地看着亚巫用恭敬的态度向庞然大物问安。
    “哦吼吼，亚巫啊！哈哈……”
    笑声如洪，一股强劲的气流扑来。嫣若不禁闭上了眼睛。待到仔细看人时，又是一阵惊讶。只见那人身高九尺有余，体型巨硕，一身褐色麻衣。满脸络腮胡子，挤得几乎见不到五官，只见得一只通红的鼻子，像是亮在脸上的一盏红灯。长长的花白胡子一路垂到胸前，在尾端还精心地用红色的丝线扎了起来，打了个蹩脚的蝴蝶结。他点着脑袋，拿着把檀木梳子，有模有样地梳着胡子尾端。
    嫣若吞了一口口水，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不想一个黑影从后袭来，一阵冷风过，嫣若的发丝随风飘起。
    “啊——”嫣若不禁叫了一声。
    “昌纪师傅依旧好身手。”
    “亚巫，怎得空回来看师傅啊？”说话间，黑影已纵身上了树梢。这是传说中的武林高手吗？
    “徒儿一直惦记，只是不得闲。”
    “哼，还只是说说的吧。”庞然大物用手指拨开密密的头发，露出了一双小却炯炯有神的眼睛。不过，这两只眼睛，长得有点对立，和他大大的鼻子映衬起来，就像是两个等待红灯的路人，面面相觑。想到这点，嫣若扑哧一笑。许久不笑了，连脸都僵硬了。
    亚巫难以察觉地舒了一口气。“师傅这么说，徒儿不胜惶恐。”
    庞然大物依旧撩起头发，眯着眼盯着嫣若看，“这是你赔罪的礼物吗？一只小猴子？”
    小猴子？嫣若瞪大了眼睛。
    “我来瞧瞧。”“倏”的一声，树上的人落了下来，尘土不飞，好生轻盈。
    仔细端详，此人个头几乎和嫣若一般，但似乎比她还略显瘦小。茶色皮肤，一脸皱褶，却是棱角分明，下巴紧收，尽显刚毅。一身紧身黑衣，束腰带上一排冷光凌厉的飞刀，干净利落，浑身没有多余的一点线条。
    “小猴子。”
    嫣若皱了一下眉。以他的身量也可以这么说么？
    亚巫笑了笑，“徒儿要起程剿匪。还望两位师傅能代为照顾。”
    “那你先说说，咱应以什么礼仪照顾。这小丫头是什么身份呢？”总觉得大胡子有明知故问之嫌。
    亚巫只是笑笑，并不回答。
    “啊哈，知道啦。放心去吧，乖徒儿，巴鲁保证，不让她掉一根头发丝儿。”他一拍胸脯，砰然作响。
    “哼，答应的挺轻巧。”
    “老家伙，你有意见么？”
    “昌纪师傅，徒儿就此谢过。”
    黑衣人不言语了。
    看着亚巫的身影远去，嫣若还是不明白，他到底把她交给了怎样的人。为什么留她在这？
    “小丫头，别看啦，人早走远了。”叫做巴鲁的老头一边梳着胡子，一边哼着小调。
    嫣若转过身，总觉得后脑勺凉丝丝的。她微微撅着嘴。
    “一个麻烦的小丫头。” 昌纪从树枝的一头快速地落到另一头。
    “但毕竟是丫头嘛。”巴鲁拨开头发，挤眉弄眼。
    嫣若觉得有什么不妙的事要发生了，“你到底想让我干什么？”
    “咦，亚巫这小子，还真是会找聪明的。”巴鲁呼哧呼哧地说着，“不要一副我们要吃了你的表情。我们打过保票的，不会把你怎样。”
    昌纪继续在树枝间穿梭。一片叶子忽悠悠地往下坠落。“叱。”一阵不满声，“身手又不利索了。”
    嫣若抬起头，眯着眼看着剪碎光线的身影。
    “只是，咱家的锅好久没人刷了。”巴鲁清了清嗓子，委屈地梳着胡子，“还有一堆衣服。”
    “什么？刷锅，洗衣服？” 嫣若瞪大了眼睛。“你们把我当什么啦？”
    “别嚷嚷。”昌纪突然从树枝间窜下，“女孩家家的。”
    “等了好久，终于盼到亚巫想起来给我们配一个小丫头，怎么能不用呢？”
    “丫头？”嫣若一哼气，“你们想把我当烧火丫头么？”
    “有什么不可以的。” 昌纪斜视着，“终于可以不用吃巴鲁那老头的蜂蜜餐了。”
    “可是你们保证过，不让我掉一根头发的。”
    “对啊，又没叫你干什么粗活，怎么会掉头发呢？”巴鲁迟缓地往回移动着，“来来，小丫头，进了这，你没的选择。乖乖听话。”
    昌纪一眨眼功夫已经消失在林子间了。
    怎么办？嫣若一个人站着，觉得眼前的情况让她有些莫名。
    “小丫头，不跟紧，小心迷路，那是很危险的。”巴鲁闷闷的声音从那头传来。
    林子呼呼的穿梭声，嫣若心里微微一慌，加紧脚步跟了上去。
    “哈哈，到家了。”巴鲁打着响指。昌纪早已在一旁等的不耐烦了。“慢死了。”
    嫣若抬头看着这所谓的房子。那只是用树叶及枝干支起的一个简陋的草屋罢了。芭蕉屋顶上，还吧拉拉滴答着露水。
    她皱了皱眉。
    “别嫌弃，这是好窝。”巴鲁一脚踹开木板门。门板吱呀呀地□□了一声，忽的倒下了。
    “老头，你又把门给踹坏了，赶明儿你上树去砍枝去。” 昌纪大声喝道。
    “失误失误。”巴鲁含含糊糊地说道。
    一阵霉味从屋里飘了出来。里边黑漆漆的，冷飕飕似有鬼气。一缕阳光透过缝隙斜射下，打散了一群灰尘精灵。
    嫣若咳了两声。
    巴鲁将头发撩起，往里看了一眼，“好像没什么东西吃了。”
    “丫头，听见没？”
    “什么？没东西吃，关我什么事？”
    “哎，你这个小丫头，你不知道，你在什么地方么？”
    “不知道。”
    他俩面面相觑，“小主子没告诉她吧。”
    “不管怎样，你要负责今天的晚餐。否则，我们就把你扔出去喂狼。” 昌纪黑着脸，沉沉地说。
    “呵呵，喂狼。”巴鲁拿起了梳子，继续梳着胡子，“你最好相信这个面不善的老头说的狠话哦。”
    “你……”嫣若看着眼前的着两个怪人，在心里琢磨着。亚巫把我留到这，应该会有什么原因的。
    一个安静的地方。哼，还真是安静。嫣若咬着下嘴唇，一语不发。
    “你不说话，是默认了为我们烧饭，还是默认了出去喂狼？” 昌纪不耐烦地问道。
    “前面那个。”嫣若叹道。
    “这才好。”
    “啊哈！哟——”巴鲁激动起来，“有人烧饭啦！”说罢，他双腿一曲，仿佛想要蹦跳起来。
    “哎，老头，你疯啦？糟啦，了不得了。” 昌纪居然慌了神。说时迟，那时快，他一纵身，上了树。
    嫣若来不及反应，只听得“嘣”的一声，天摇地动。她来不及叫出声，已经重重地摔倒了地上。嫣若明显感觉到大地的下沉，然后是“呼喇”的倒塌声。
    “咳咳……”嫣若一边咳着，一边摘掉脑袋上的茅草。
    巴鲁仍旧坐在地上，“这次真的是意外。我没想到，我精心设计的小屋，居然这么不禁蹦。”
    “没想到？你哪次想到过了。这已经是第六次，你把房子给震塌了。你还想继续盖么？我不管了。天也要黑了，我去睡树上。你，自己解决吧。” 昌纪话未了，人已去。
    “哎，等……” 嫣若呆呆地站着，“我呢……”
    “真是的。又不是我故意的。哎呀呀，我的小屋啊……”巴鲁呼呼地倒在废墟上，“小丫头，今晚就不用你做饭了。你看，饭灶都没了。你休息去吧。”说罢，他头一歪，仰面就睡了，还不完将胡子整整齐齐地铺在胸前。
    “休息……我也想啊……” 嫣若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片狼藉。
    “亚巫，你……”
    “王真的放心两位师傅么？”
    “若是不放心，又怎么会送去？”
    “可是……”
    “她会喜欢的。而且，我也答应过两位师傅。”
    “是。”
    嫣若很为难地看着满地的残枝，想找个落脚的地方。一夜不曾睡好。一来，根本没有可以倚靠睡觉的地方。二来，蚊虫叮咬，几乎让嫣若崩溃了。
    “嘿，小丫头，不要一早起来就脸这么黑，容易老的。”巴鲁梳好了胡子，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大喝一声，林子里早起觅食的鸟，惊地又回窝了。
    嫣若看着他，将眼神放得高高的。
    “嘿，小丫头……算了，巴鲁不和你闹啦。你去做早饭吧。”
    “什么？真让我做早饭？” 嫣若吃惊地睁大眼睛，“我这辈子，只给两个人做过饭。你们真有把握有勇气吃我做的饭？”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会比巴鲁做的东西难吃。” 昌纪从树上落下，手中的匕首上，晃悠悠地吊着两只野鸽。他将猎物一挑，“喏，早饭。如果你想吃生的，你就可以不用做。”
    嫣若大声叹了一口气，“真是……”一看他黑黑的眼神，只好将话咽了回去，“早饭吃荤的，对胃不好。”
    “说的也是。”巴鲁打了一个响指，“你到提醒我了。我要去弄点蜂蜜。嗯，蜂蜜……”虽然胡子密，可是还能从中发现他幸福的表情。嫣若彻底放弃了对这两个人的想法了。
    一听到“蜂蜜”字，昌纪做了个呕吐状，“你再提这两个字，我就一箭去了你的胡子。”
    “你敢！”
    “停——”嫣若从中间挡了过去，“早饭是我做，吃什么听我的。你们不饿，我还饿了呢。想不想吃饭啦？”
    两个人听见“早饭”，瞬间了。
    嫣若双手抱胸，“真没办法，我可不想吃生的。你们——”她用手一指，“也不可以偷懒，要帮忙。”
    “哦，知道了，帮忙吃是吧。没问题，巴鲁的胃，你放心。”巴鲁很体贴地拍着胸口保证。
    嫣若忍住了声音里的颤抖，“帮忙弄食材……”
    “咦？你一个人不就好了。”
    “哦，你们的意思是，不论我弄回来什么，你们都吃咯？我要是们，就不这么想了。我可认不得这林子的花花草草的，要是弄了什么有毒的东西回来。下次亚巫回来的话，就是收尸了。”
    他们俩用眼神合计了一下，还是信了她的话。
    “好吧，昌纪和你去弄食材。”
    “那你呢？”
    “我，我当然是在这看家啦！”他背后的废墟，轻轻扬起一阵尘埃，像是袅袅的炊烟。
    昌纪指关节吧嗒作响，“你不提这岔倒罢，偏要让我想到算账……”
    “好吧，我去。”巴鲁揣起小梳子，很是听话地挪了过来。“但是，你要负责收集木材和茅草，咱还盖房呢。”
    昌纪脸色很黑。
    巴鲁带着嫣若，快快乐乐地向林子边处走去了。
    “那个是卷耳，嫩苗可以当菜吃。看见它的白色小花没，很好认的。全草可以入药。春夏采集全草，晒干。清热解表，解毒。入秋了，这草快没了。你看，都要枯了。”巴鲁说罢，摇了摇脑袋。“那是山韭菜，甘甜甘甜的，可以采山韭菜嫩苗叶，用开水烫熟，香油、味精、盐等拌着吃，腌食就更好啦。嗯，不行，口水都流出来了。”他巴兹巴兹的，仿佛真的在嚼着什么。
    嫣若笑着跟在他后面，就好像小时候，跟着老师去春游。野外独有的清新，将她积郁心中多时的不快一扫而光。
    渐渐暗黄的地衣，柔柔地泛着笑意。秋天踮着脚尖，踩在被落木铺的软乎乎的大地上，跳着浓郁的舞蹈。风儿从耳边滑过，偷偷亲着她柔软的耳朵，痒得她不停地笑着。
    “小丫头怎么这么爱笑啊？肚子饿着，还能笑得出来么？”巴鲁撩开头发，泪眼巴巴地看着她。
    “知道啦。”
    “哦，看啊，那个是野葱，煮起来味道可是香啦。不过要真的吃下去，那叫一个苦。嗯，只是好闻罢了，可惜可惜。”巴鲁仔细地看着各种草木，好像和人聊天似的，又似自言自语。嫣若只是微笑着，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这种感觉，让她觉得很安心，很自在。
    “哦，野蒜。”巴鲁艰难地弯腰挖了一把，藏到了胸前的衣襟里。
    “咦，要那个干嘛？”
    “小丫头，你不懂的。呵呵，这可是好东西。”巴鲁故作神秘。
    “什么好东西？我也要看！” 一旦放松了，嫣若就像一个孩子，什么都好奇。
    “哎，别抢别抢，待会儿会有大用处。”
    嫣若手中的木篮子——那是临走时，从坍塌堆里掏出来的，已经变形了——几乎已经满了。可是巴鲁似乎还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嫣若好奇跟着，一路采摘秋天的甜蜜。
    “哦哦，你听你听！”巴鲁忽然停了下来，压低了声音。
    嫣若竖起了耳朵，听到嗡嗡声，从远处的密林子里传来。“是什么？”
    “啊，是小民，林子的小民。哦哦，巴鲁，好猎运啊。”巴鲁开心地往前走去。
    “是什么？”嫣若紧跟着。
    “嘘，小声点……慢慢的……”难为了巴鲁巨大的身躯，居然能如此轻声地往前移动。
    嗡嗡声愈来愈大，嫣若感到了耳膜的震动，“好难受。”
    近了。
    巴鲁轻轻拨开一片枝桠，“看，多漂亮！”
    嫣若顺着看去，一团乌云？林子里的乌云？嫣若愣了一下，“啊——是野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