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绝》10.盐务

    南宫世家最大的经济来源是官盐和茶叶的买卖,官盐本是官家的生意,也不知南宫世家祖上哪位神通广大,积德丰厚,竟从茶盐司那里取得了官盐的垄断生意。官家把盐交给南宫家售卖,提取一定的盐税,平日里的销量都由自家完全作主,光靠这笔生意每年进帐就是数千万贯。
    临安府自然有南宫家的盐庄,归属本家经营。基本上全国的产业地都会通过大运河将盐运到临安,再由官府监督清点标号后分销各地。南宫绝从酒楼出来,便决定到盐庄去看看。
    盐庄设在运河码头边,方便载货,天色微晚,整条河道上灯火通明。一眼望去,浩浩碧波、大小船只数百艘,多数都是广船,尖体长,上宽下窄,有四桅至十二桅,上悬布质硬帆,无风用橹,起风升帆。分上下双层,可载人百余口。
    官盐正从广船上运下,盐庄的人码秤后,装以官袋,加上印记,一旁茶盐司的人就在账簿上添上一笔。
    看到她来了,盐庄管事忙赶上前来,躬身施礼。
    “家主今日前来,可需要小的调出账簿查验?”
    “不用了,你忙你的去,我随便看看。”南宫绝摇头道。
    纷繁杂乱的码头,万余人奔走吆喝,偶有擦身微撞,南宫绝倒也不以为意,一旁陪着的管事心里直打鼓,不知道这位新任家主到底是要视察何事。
    “这广船一艘能装多少石盐啊?”南宫绝拉过一搬工问道。
    “一艘……一艘约是三千石吧。”工人满头汗水笑眯眯的回答。
    “那临安一日码头能卸多少船?”
    “数百个搬工一起的话,怎么说一日也有五船的。”他越发骄傲了。
    南宫绝转身对管事笑道:“很好!一日五艘一艘三千石,一年就是五百万石盐。当前市价一石盐是十贯,五百万石盐本该是五千万贯钱,就算上损耗、存压,怎么也每岁收入三千万贯钱才是,扣除盐税和工钱,也不该上缴一千万贯,你们给我的帐目究竟是何人编修的?”
    一席话说的盐庄管事汗水淋漓,南宫世家富庶,历来家主看到岁末的入账都心满意足,很少有查账之事,更何况亲临视察,天长日久,下面的人作假的作假、截留的截留,傍着这南宫世家,各地府县冒出来的新近富户不在少数。如今南宫绝第一次前来,就不看帐目,只观实物,他们精心做平的帐又有何意义?
    “限你明日午时,给我个答复。”话罢,南宫绝甩袖掉头而去。
    刚迈进门槛,小弟南宫屹就迎了上来。
    “今日你一人去了何处?让我好找!”
    “有事找我?”南宫绝问道。
    “倒也无事,只是想带你看看这临安府。”南宫屹给她递上一碗凉茶解渴。
    “不用了,我已经自行逛过了。”
    “你一届女子,如何能独自出门?”南宫屹不悦道。
    “这有何妨?”
    “今日有人瞧见你和一男子于酒楼上畅饮,那男子是谁?”
    南宫绝瞪大眼睛惊讶非常,道:“你派人跟踪我?”
    “这倒没有,只是碰巧路过瞧见的。”说着话南宫屹避开她犀利的眼光。
    这可真叫碰巧!南宫绝不由想到。
    “你还并未嫁娶,传出去名声不好。”南宫屹道。
    “我名声本就不佳,何须费心。”南宫绝愤然回话。
    南宫屹刚想解释什么,却看到南宫湘玉也匆匆走来。他素来不喜欢这个同岁的姐姐,转身避了开去。
    不想见的人一并都来了,南宫绝头疼的想到。
    “听说姐姐你今日到临安盐庄视察了?”南宫湘玉笑脸如花。
    “不错。”
    “听说还训斥了管事梁德?”
    “不错。”南宫绝双眉挑起,这消息传得可真快。
    “下人们做事不周正是该教训的,姐姐准备怎么罚他?”
    “这梁德是你何人?”南宫绝问道。
    南宫湘玉笑容顿时有点僵,片刻才讪讪的答道:“是我母亲娘家的小弟。望姐姐高抬贵手了。”
    “按祖宗家法,族内有不忠者,轻则罢免、逐出家门;重则可杀之。他贪墨岁金,起码三成以上,如此胆大包天,你要我如何罚他?”
    “这几年的亏空,他都愿意归还,请姐姐给个期限,让他去筹备也好。”
    “钱自然是要还的,罚也是不可免的。”南宫绝一口回绝。
    “姐姐这是要拿我娘家的人做戳子么?”南宫湘玉再也笑不出来了。
    “并不是针对你家,他首当其冲,临安总管盐务,全国的售盐都从他这里核出计价,多年舞弊,我也救不了他。”
    南宫湘玉怒道:“茶叶、码头、酒楼、当铺,全国那种产业没有南宫家的涉足?那个经营的管事敢说自己清廉如水?姐姐新近上任,就要拿盐务说事,树立威信就要拿人命去填么?”
    “你可知道,并不是我不饶他,而是家法不饶他。”南宫绝淡然回道。
    “姐姐是家主,家法不就是姐姐的一句话,您不说,这事谁都不知道,就算是要处罚,您说饶他一次还不就饶他一次?”
    南宫绝正色道:“这你就错了,家主是家主,家法是家法,原不可一概而论。你知道家里一年花费几何么?你知道这公包私囊的贪墨了多少么?因为是亲眷就来求情,国没有国法,家没有家规,倾厦未知、终日靡靡,我既做这家主,就要保得上下数百口安享太平,就要维护起南宫家的规矩。说什么争名夺位,成武大会上讲究输赢胜负,自家里反倒奖惩不分,怎么号令江湖,显我堂堂世家之威?人多势众、一掷千金就是威么?”
    “我不知姐姐如此之多的大道理,我只知梁德是我亲小舅,我若不救他,更无人救他。”南宫湘玉叹道,“我娘就这么一个兄弟,一脉单传,你若是要了他的命,也等于要了我娘的命罢。”
    “六娘既已为其弟谋得好差事,就该规范其行事,多年来他弟弟在临安购府五处、城外良田数百亩,这她竟不知么?出入都是四驾马车,你娘亲逢年过节,上下打点的珍稀宝器,银子都是哪里来的?”
    南宫湘玉厉声道:“姐姐这是要追究我娘协同之罪么?”
    “我现只抓祸首,不纠其他,给个警告,叫众人知道。我意已决,你不必说了。”南宫绝掉头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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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壬戌年二月初四  日值月破 大事不宜
    亥时刚过,一驾马车停在了碱持斋的门口,一华服妇人和盐庄管事梁德风尘仆仆的从马车上下来,快步走进门去。
    梁氏是前一日晚上得知消息的,连夜就驾了马车前来临安,到今日亥时才到。弟弟梁德一直没敢去见南宫绝,见她来了,才随着到了碱持斋,两人一进大门,就匆匆奔入南宫嘉业的主屋。
    半个时辰之后,南宫嘉业带着梁氏姐弟,前往南厢院南宫绝住处。
    南宫绝的房间灯还是亮的,里面没有什么声音,南宫嘉业叩门问道:“绝儿可睡下了?为父有话要同你讲。”
    “还没歇下呢,父亲大人进来无妨。”南宫绝在内答道。
    小丫鬟怀玉开了门,南宫嘉业三人进得屋内,惊见数人都在,此次前来的老一辈南宫礼业、南宫敬业等,少一辈的南宫屹和几个弟兄,都静坐在南宫绝屋内喝茶,仿若恭候已久。梁德一见这等阵势,腿一软,当堂跪了下来。
    南宫绝貌似没有看到父亲,直面对梁德说道:“我叫你今日午时理清了帐目前来,你过了亥时才到,可有什么说法?”
    梁德呐呐无言,梁氏本是找了老爷来撑腰的,见屋里怎么多人,心中也不免惴惴不安,眼见南宫嘉业不开口,南宫绝倒先发制人,责问自己兄弟,心头不禁也火了起来。
    “还能有什么说法?过去的明细帐目繁杂戎长,留着无用,去岁已经一把火处理了,总账早随年款上缴到了平江府。我弟弟目不识丁,账簿之事是伙计王进财做的,数目上若有不对,都是那等小人为虎作伥,我弟弟并不知晓。昨日事发,王进财已经畏罪自刎,现在尸体还躺在庄内,并没发丧,家主若要查看,可亲自前往,莫要冤枉了好人才是。”她照着准备好的说辞,边说边瞅身边自己男人,渐渐的中气也十足了起来。
    “如此说来,你弟弟竟是无辜受冤?”南宫绝不禁好笑。
    “本就是不关他事的,他是个呆人,不识字,数也数不好,哪里还知道帐目的对错?”
    “可见真是个呆人了,算盘不知会打否?数目都不清楚,难怪自家的开销也混乱不堪!屹,你给报报,年初以来,他在临安市井坊间花费几何。”
    南宫屹翻开一长长的册子,开始报账
    “一月初一蜀绸三百匹、清白瓷雕花香薰一对,一月初三缠枝牡丹纹梅瓶一对、西南马六匹、镶玉攒金凤尾钗四对,一月初五大瓦子包场、招妓三人……”
    才念到一半,南宫绝一把拿过册子,扔到梁德面前,道:“我们家管事一年薪酬不过五千贯钱,这一个月的帐目就是上万贯的花销,往年更多,你到给我说说,不识数的一个盐庄管事何来这么多的银两?”
    梁德此刻已经大汗淋漓,瘫软于地下,只能颤声道:“家主……饶命、家主饶命……”
    “我饶你性命你怎么不饶他人性命?你乃南宫家在外管事,家传武功也是会点的,好歹也算个武人。那王进财是本地伙计,手无缚鸡之力,无论他是否参与贪墨,都罪不致死。我本不想杀你,可你一错再错,家规第三条,不忠者当诛、家规第八条,仗武欺人者当诛,家规第二十九条,无故杀人者偿命。你自招死罪,天理难容!”
    梁德急了,侧身喊道:“阿姐救我!”
    梁氏见南宫嘉业进门之后,一言不发,此刻弟弟性命危在旦夕,她一把抱住南宫嘉业的腿,跪坐在地,哭道:“老爷啊……老爷给我做主啊……我就这么个弟弟,我娘家唯一的男人了……老爷你怎么不做声啊……”
    南宫嘉业心中恼怒,南宫绝此次查处临安盐庄之事,他并不知晓,还是梁氏来了才告知他的。自从南宫绝当上家主以来,并未有什么大的举动,大事小事多半都还是他做决定,今日严惩家奴,却连知会他一声都不曾,本就心中不快,梁氏一闹,他就想来让南宫绝罢了这事。未曾想进的房来,宗家的几位都在,南宫绝已是家主,在家他虽是其父,在族内不过是宗家长老而已了。眼见着其他人明摆的都是支持南宫绝,他也无话可说,这厢里梁氏还妄图求告于他,他怒火正无处可发,一脚蹬开梁氏,指着她鼻子骂道:“你个无知妇人,不晓轻重,闹出这么大的事情,还说只是家人能力有亏,做帐不利!祖宗家法为上,我如何做主?绝儿你自行处置罢,我先行回屋了。”言罢,转身摔门而去。
    南宫绝判道:“据以上三条,可诛。屹,你带出去解决吧。”
    梁德刚要开口哀号,却被南宫屹点上了哑穴,拖了出去。
    梁氏坐在地上号啕大哭,咒天骂地。
    南宫绝摇摇头,跺步出屋,今夜是别想睡了。
    远远南院传来母亲悲痛的哀号,南宫湘玉手中一抖,一针扎破了手指,绣了一半的鸳鸯娟帕上,落下点点猩红。
    恨意涌上心头,摔了针线,东西散落一地。小舅与她并不亲厚,但于母亲而言,是娘家幼弟,看着长大的孩子。母亲是父亲妻妾中最为年轻貌美者,平日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如今大事临头,却连自己亲弟弟的性命都未能保住,何其哀痛!
    南宫三子,本以南宫绝最为愚钝,娇奢跋扈,却也容易哄骗,未曾想今日之南宫绝如此狠辣果决。父亲正直壮年,却突然禅位,南宫绝一招出手,便先拿她们梁家开刀。母亲风华尤存,却也不知还能得宠几年。早时子凭母贵、后日母仗子势,这永远是大家族生生世世的道理。而如今她一介庶出女儿,如何能上位?
    若她是这家主,定不会让小舅惨死,若她是这家主,也不至今日这般几无立足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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