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绝》9.临安

    壬戌年二月初二玄武值日天河水
    末时三刻,临安府在即。临安是□□最大的贸易都市,南跨吴山,北到武林门,东临钱塘、西近西湖。远眺城内,青山巍峨、气魄雄伟。远远的就可以看到天宋水门排了长龙般的队伍进城,推车拉货的、贩卖猪羊的,一派商业兴隆、人烟聚集的面貌。
    南宫绝一行人马众多,浩浩荡荡,格外扎眼,于是乎,候着接人的临安宅园的管家,一早就看到了他们,满面春风的迎了上来。
    “家主好、大老爷、四老爷、五老爷、九老爷、十二老爷好,少爷们好……小的是长奎,临安碱持斋的管家,有些少爷们可能不识得。”
    “免了这套见礼吧,繁琐的紧,我们进城的路引通牒都办好了么?”南宫嘉业发话道。
    “早就置办妥当了,老爷。”长奎得意的回答,“近日风闻成武大会要开在临安,想着老家要来不少老爷少爷的,碱持斋不够地方,我又将旁边的几户人家的祖屋盘了过来,虽未来得及改造妥当,倒也打扫得还算干净,请少爷们将就些罢。回头到了家,小的就将地契送过来。”
    “不用送到我这里了,直接拿给家主就行。”
    “是,老爷。”
    城门右侧有一个边门,专备了给有钱人通行,当然花费个一两贯钱是必须的。
    正当他们在门□□涉的时候,南宫绝留意到正门通行处有两个身穿玄衣的高手。那两人太阳穴高高隆起,丹田内力不弱,看他们脚上所着的官靴,应是官府的人士,一人手中执一画卷,正在比照进城的人,似乎在寻找什么。看到南宫家从边门通行,其中一人也走了过来。
    “且慢放行,这里也要检查一下。”他拦住了门卫。
    “大人是要检查什么?”长奎迎上去说到,“我们是平江府南宫家的人,通行路引一应俱全。”
    “我家主人要找一逃奴,她偷了贵重的器物,你们这队里有生人么?”
    “都是自己家的人,哪有什么生人。”
    另一人也走了过来道:“查仔细点,还是看的一下的好,你们的人男人居多,我们要找的是个奴婢,察看一下女子就行。”
    长奎连忙赶上前去:“这怎么使得?我们家的小姐夫人们怎可随便抛头露面?”说着暗地里塞了几锭银子过去。
    两人却均不肯接,定要搜检。眼看着推脱不掉,南宫绝上前道:“查什么查?说了没有定然是没有的。我等大户人家,还图你什么贵重器物包庇一逃奴不成?强行要看他人家眷,本就是无理,你们若再要纠缠不休,修怪我们刀剑无眼!”
    话音刚落,身后子弟纷纷拔剑,那两人看到人数众多,心中不免也犹豫起来,近日里临安来了许多武林人士,这些都不是平日里搬出个官家就能压服住的主,前几日办差的兄弟就吃了亏,这回子五六十号人,真打起来弄不巧连命都得送了。想那女子也无这般本事混入富贵人家,不查也罢。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愿吃亏,其中一人说道:“既然是有着落的人家,这就信了你罢。”
    一行人鱼贯入了城门,南宫绝回头看了看困的埋头依着她后背睡着了的钱美云,心中恻然,这柔弱女子单身上路,到陌生的城镇来寻丈夫,吃得了多少苦。
    天宋水门是临安最北面的正门,城墙高达三丈,厚一丈,青石铸成。进城不远过了约桥就能看到大理寺,这是掌管刑狱的地方,戒备森严,另一侧就是草料场。再行得一段,过了万岁桥便是著名的御街,御街乃石板铺砌,两侧店铺林立、奢华繁茂。
    一路上繁华的街市吸引了大半人的注意,这可比平江府还要热闹许多,服饰铺子、大酒楼、瓦肆……一切应有尽有。街道虽宽,但人群众多拥挤,南宫家的人都要相互照应着,才不至于走散。
    “这些日子来临安的武林人士恐怕为数不少,各大酒楼客栈估计都给包的满满的了,好在我们跟随着南宫兄,总算有个落脚的地方。”唐砚山面目红光的说道。
    南宫嘉业笑而不答,一旁的长奎接话道:“可不是么,许多人没地方住,明庆寺、太常寺里都住满了人呢。”
    看着身边来往的路人商贩,南宫绝诧异非常,按照他的想法,天府都城理应井井有条,户不得沿街开门、商不得逾越坊间。可这里的临安,商居混杂不说,甚至官府别院都被拥挤的店铺摊位挤压的偏于一角。南宫家的碱持斋位于最繁华的清河坊,南临宫城、面沿御街,占地十余亩。进得院门,南宫绝看到宅内潮石铺砌的地面,琉璃瓦的屋顶,心道:碱持、简持,起了这么个名字,却如许奢华。
    斋内亭台楼阁、画舫水榭一应俱全,本是消夏避暑的地方,故院落厢房并不多。管家长奎盘下来的地方就在隔壁,是一破落贵族的家院,计划着年中动土并到主斋里面来。
    “购置产业这么大的事情,为何不和族里通报一声?”南宫绝看到帐目上花费的银子,心中有些不快。
    长奎回道:“家主可能不熟悉,我们临安、健康、安庆三府的宅院都是有自家产业的,或酒楼或船坞,财务向来都是独立的,花点小钱不需要和宗家通报。”
    “既然如此,地契你们自己收着就是了,还交给我作甚?”南宫绝面露不满。
    “家主说笑了,再怎么都是南宫家的产业,我们临安府每岁结余甚多,不也都是缴往平江老家的么。”长奎连忙解释。
    都缴往平江府了哪里来的银子购置房产?南宫绝不再和他理论,对于家里这种放任外县的管理方式她是无法理解的。偶然来一趟就并了人家的宅院,等人走了,还不是拿出去放租?这一来一往截留剩余的,将来莫不是要单立出去?现下里南宫世家名头正旺、声势正隆,各地产业都不敢有所动静,等到曲终人散的时候还不定什么光景呢。
    略看了看帐目,她有些乏了,这做出来的条条款款,哪里还有她挑剔的余地?各房也都安顿了下来,七八个年轻子弟住到了隔壁,唐家父子和钱美云也住了过去,她特意将南宫屹留在主斋,免得多生是非。
    临安府也有夜市,和平江不同的是夜市早市相连,通宵达旦。众人一日多疲累,也没有劲头出去逛荡,早早的就歇了。
    清晨天刚蒙蒙亮,街上便响起了木鱼和铜锣的声音,各家寺院的僧人开始起晨课了,一队队的在街上诵经,空气中仿佛也飘来了焚香的味道。
    南宫绝在阵阵诵经声中醒来,仿若回到了长安观音寺,那里的沉香缭绕。惠音禅师曾说:如是因生如是果,人生在世如处荆棘,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
    那人故去多年,她却习惯了每年那天到观音寺焚香。避开上坟的日子,不是不思念,只是她无颜见他而已。惠音禅师总说她心中执念未消,焚香再空灵飘渺,也无法上达天听,让神佛知道。
    终究是她有负于他,无论是愧疚也好、哀伤也好,都挽回不了。
    南宫绝起身着装,在这一世只有繁华的临安府,长安已经作古,那人也已经作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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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市热闹非常,御街上人山人海,金杏、林檎正好,南宫绝购得数个,边啃边独自晃荡。她喜欢一个人,仿佛喧闹的街市能驱散她心中的寂寞。
    行的一处百年老店,名曰丰月楼,楼起五间,对檐相望,各有飞桥栏槛,明暗相通,珠帘绣额,灯烛晃耀。进得厅堂,迎面来一闲汉,问道:“客官这边请,有常往的包厢否?要歌姬否?”
    南宫绝挥挥手,道:“随便,歌姬不要。”
    那人便引她进得一沿街雅座,有屏风挡隔,略与厅堂不同。接着小二上来,问她点什么菜式。虽是清晨,常有通宵达旦者,酒楼也就备齐了各色佳肴美酒、不分昼夜。南宫绝随便点了些新鲜蔬果、下酒的花生豆瓣,要了两幅盘碟,对面放好、坐下饮酒。片刻之后,桌前人影一晃,只见一人不邀自来,拿起杯盏满上一钟,仰头而尽。
    “你怎么知道我一直跟着你?”秦璃放下酒杯问道。
    南宫绝笑道:“你如此拙劣之伎俩,还能瞒过我去?”
    “你武功可真大进了。”秦璃叹息道。
    “我们自平江府出行,晌午休憩的时候,你就追上了不是么?还换装掩饰,不知令师何人?尽教的你这差劲的易容术,可叹啊可叹。”
    “我扮的挑夫、渔人到底哪里出了破绽?”秦璃倒也不气。
    “挑夫手无茧痂、渔人身无腥气,你轻功甚好,行路踏步略轻,迈左脚着力,声音和旁人不同。”南宫绝甚为得意。
    “你倒心细如发。”秦璃仰头一杯酒又干掉。
    “你莫穷疯了和我混酒喝,这槐花佳酿,怎得你如此牛饮?”南宫绝心痛道。
    “你堂堂南宫世家,何必在意这等小钱?”秦璃抢白。
    “好歹也是三百文钱的酒,我何时说了请你来喝?”
    “你不是请我饮酒,何故摆上两副碗碟等我?”
    南宫绝哈哈一笑,道:“就算是我看你面有菜色,请你吃顿饱饭罢。”
    “如此说来,我就不客气了,不过你既然请客,这点下酒小食怎够?”
    南宫绝回身招呼小二添菜,看见秦璃大块朵颐,她不禁好笑。
    “你饿了几天了?如此吃相?”
    一转眼小二上了一大份冷淘(凉面)、一笼包子和一碟酱肉。
    秦璃满意的笑道:“你还真知道我胃口,尽上些实惠的东西。”
    南宫绝只觉得春花绽放、明媚耀眼,她微微一愣,脸色有些微红,转而找些话题避开难堪。
    “知道我不是南宫绝之后,你似乎对我的态度好了许多。”
    秦璃诧异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恶声相向呢?”
    “如此说来,我们倒是可以交个朋友。”南宫绝笑道。
    “男儿之间论兄弟,哪有和女人家谈朋友的。”秦璃毫不领情。
    “交朋友要论男女,怎么吃我的酒菜想不起我是女子呢?”
    秦璃不免有些脸红,答道:“不瞒你说,实在是饿的紧了。算我失言,管他什么男女呢,也只有你配做我秦璃的朋友,好在你也一点没有女子的模样。”
    这番话说的不分褒贬,南宫绝哭笑不得。
    “你就真这么看的起我?也只有我配做你朋友?是请你顿饭的缘故么?”她不禁好笑。
    “你也太小看我秦璃了,不是看的起你,我定不会吃你的饭。”他不由有些怒意了。
    “好罢好罢,算我失言,那我到想请教,我们也不过一面之缘,何故如此青睐?”
    “你眼神清明,为人必定正直,而且不像俗人那般痴傻呆滞。”
    “痴傻呆滞?”南宫绝有些不知所谓。
    秦璃边吃边道:“世人多痴傻,双眼无神、目光呆滞,或立而不动,或言不达意,尤为女子甚,竟常有体弱晕厥者,实在是奇怪直至。天生我敏于众人,不想与此等俗人相交。”
    南宫绝无语,此人难道来不知道是他外表招惹得?的确,秦璃貌美,风神绝卓,见他者多半被其相貌所迷,可他倒竟然是浑然不觉,只以为世人多呆傻,何其可叹,白白浪费了诸多女子痴心一片。
    “怕是有其他缘由,我到见心机甚密、狡猾诡诈者众。”
    秦璃不以为然。
    南宫绝转而言他:“你与南宫家是否有隙?”
    秦璃又饮了杯酒,思索片刻道:“仇怨甚深!”
    “那何故去岁居于府上经月?难道和令弟之事有关?”
    “我弟乃后事,原就有仇,可惜当日不知,不然也不至我弟失落。”秦璃慨叹,“话说回来,此刻你我已萍水相交,你可能答我句实话?真不知我弟下落?”
    南宫绝整容肃言道:“当真不知,不过你不必着急,现我已是南宫家主,总有查出之日。”
    秦璃长叹一声道:“我弟弟有疾,恐人照顾不周。现我也无他想,只求你能相助一二了。南宫家人心叵测,让你来冒充南宫绝,定有阴谋,他日事罢,需甚防其对你不利。”
    南宫绝不由心下感动,说道:“既然坦诚相交,我也不妨直言,当日你说南宫绝已死,我思索数日,得一结论。我恐怕真的是南宫绝。”
    秦璃大惊失色:“何故如此定论?我确信南宫绝已死于我手。”
    “我醒来之时,身处雪地,和你所言吻合,此其一。当日我也有南宫绝之记忆,记得家里数人、亲朋好友,虽形貌模糊,但并无错漏,此其二。和家人相处以来,无人怀疑过我身份,只觉得我性情习惯有所变更,此其三。据此三条,天下无人能在偌大家族中瞒天过海,我定然就是南宫绝。”
    “你!你当真没死?”秦璃拍案而起,“装模作样来套我话的!”
    “莫急,我还未说完,”南宫绝给他满上一钟酒,说道:“坐下再喝一杯罢,我既与你相交,定是诚心实意。我也并非就是南宫绝,数月过去,我常忆起诸多往事,均不是南宫绝曾经过往。原来家宅的记忆也日渐模糊,我竟记不起母亲姓什名谁,也记不得发生之事,包括南宫绝和你相处数月的事情都是从丫鬟口中得知。南宫绝武功已废,天下尽知,你恐怕最为清楚,但如今我内丹日渐充盈,已然大成,这都不是应有之事。”
    秦璃听的目瞪口呆,无言以对。
    “唯一可能,就是借尸还魂。”南宫绝口出惊人。
    “借尸还魂?”秦璃讶然失色。
    “不错,人道三魂七魄,转生转世,也有借尸还魂之说。我所记过往,皆大唐圣历年间之事,曾往之地,皆往昔长安十里繁华。除借尸还魂之说,无因可解。”
    秦璃听闻,双眼发直,盯着南宫绝,面有豫色。
    “秦兄难道怕了不成?”
    秦璃面色微白,半刻不言,忽道:“罢!罢!罢!你真人也好,魂魄也好,就是真的借尸还魂,我堂堂男儿,还怕你个亡魂不成。今日生人多存图谋之心,鬼怪到不一定生害人之意。你我同席相交,掏肺腑之言,我岂有惧怕怀疑之理?但我不解,这等怪力乱神之事,你为何敢于坦诚相告?”
    南宫绝远眺长街,神色郁然,道:“醒来数月,但觉所处之地无一真心之人,父兄姐妹都似乎心怀异事。往昔我笑傲江湖,随心逐意,今日却身居豪宅,琐事缠身。只想找人一吐为快,怕也好、妨也罢,随性而已。你虽外人,却一见如故,眼神清澈、心性耿直。无论当日南宫绝和你有何嫌隙,外界传的孰是孰非,我向来信的过自己看人之眼光,果然不错,闻得如此荒诞之事,你还愿与我相交,甚得我意。”
    秦璃大悦,拿起酒坛,舍却杯盏,用两个碗满满的倒上,道:“今日相见甚欢!我秦璃一生无友,到此间方得一人。不论你男女、神鬼,都值得畅饮一番。”
    两人举碗相击,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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