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回,大将军归朝。
再回,祥皇子进宫。
末回,左丞相参政。
此乃三回。
你问祥皇子何许人也?呐,正是此时在园里打理著玫瑰的粗布衣少年,他也是本朝唯一的一位皇子。
“皇儿还是这麽喜欢玫瑰。”圣元帝禀退众人,独自信步至阿布罗迪的花园内。
“父皇。”阿布只是抬头看了看皇帝,又继续低头与泥土混战。
圣元帝却似乎习以为常,小心地步入园地里。
“父皇小心,”阿布扶起一根干枯的花枝,“别踩著玫瑰。”
“哦……”皇帝轻声应著,抬脚挤到了阿布另一边,宠溺地拍了拍他的头:从小在寺院中长大,也难怪他性情清冷。
当今圣元帝膝下惟有一子,即祥皇子阿布罗迪。皇子年纪虽小,却已掩藏不住天生的豔丽雍容。只因繈褓时起便交由寺院长老抚养,与僧人一起吃斋念佛、坐阐诵经长大,於是鲜少与外界接触;竟落得一副乖僻寡淡的个性。
“皇儿此次回宫,就长久住下吧,你也不小了,也该学著与人交际、试著接触朝政,为将来的江山社稷著想嘛。”皇帝笑眯眯地看著阿布,硬朗干练的脸部线条柔和了下来。
“好啊。”这次连头也没抬一下。不管是在大和尚庙里还是在这高墙深宫之中,不是一样被固足封闭著吗?以往历年两次的回宫路途上好歹能看看风景,这回可好,恐怕是再难迈出宫门一步了。皇子终年於深山寺院中修行,以为国祈福是众人皆知的事情。而每年仅两次回宫也只为了主持祭祀,事成後从不多停留一天。皇子今年过了生辰後,便足十六,确实不能再窝於寺院中了。
“随朕走走罢。”皇帝深深吸了口气。
阿布闻言随即丢下手中做到一半的活,如弃破履。两人一前一後穿梭於干枯突兀的枝杈中,这恐怕是皇宫里最糟糕的景色了。冬日虽不利草木生长,但也有梅、樟等适宜冬季观景的植物,但阿布只锺情於玫瑰,就算一年只住两次,他的园子里也坚决不许有其草木。如今并非种植玫瑰的季节呵。
“明日,朕召雅家公子入宫,做皇儿的伴读如何?沙加是个人才,有他陪著……”而阿布他父皇语未毕,便被打断。
“我不要伴读。”停了一下,阿布又接道:“我要新上任的左丞相做我老师。”
“哦?” 圣元帝意味深长地反问了一声,他儿子和撒加在朝中都属“新人”,但又并非完全是“新人”;不,这个撒加此时更适合用“新贵”来形容,难道阿布是想培养起自己在朝中的势力?又或者只是单一的投缘?罢,儿子难得向他开口,且允了他再做观察,“好,但若是皇儿的小考有一次不合格,朕就另请高师。”
“好。”阿布应的干脆。
“还有一件事,这时候还未有新茶,宫里的东西你难免吃不惯。明日朕吩咐敬事房改沏铁观音如何?总不能让你的老师跟著你喝玫瑰茶。”
“好。”无关痛痒的事。
“那皇儿继续忙,注意休息。”说完皇帝未多做停留,但暗自松了口气:看来,阿布事先并不认识撒加。知道撒加不喝铁观音的人只有两个,而其中一个已经不在了。
“对不起我不喝铁观音。”撒加皱著眉头打定主意不去看座上之人。而与兄长截然相反的加隆从进屋起目光就钉死在那张绝世容颜上,他不经意地接过茶杯随手搁在茶几上,撑著下巴一脸贪婪地看他勾出一撩豔虹。
其实圣元帝还是料错了一点,这世上还有一位知晓其中缘由,此人正乃神通广大无所不能的当朝右相是也。
风丞相颇为得意地扫了加隆一眼,才回道:“太多年不见,我倒是忘了,贤侄莫怪。来,上龙井。”
“不,我们已经在府上叨扰多日,哪敢再劳烦风叔叔?”撒加成功地令史昂嘴角抽搐了下,又强调了一遍:“风叔叔,今儿我和加隆出去熟悉下雅典城,走了这麽多年都快不认识了。所以午饭就不回府吃了,加隆?加隆!”
“恩?”加隆一个激灵赶忙站了起来,浑浑噩噩地跟在兄长身後,都忘了向史昂告退。
兄弟俩一前一後走远後,史昂从怀里掏出一面铜镜,看著镜子里风华正貌的倒影:我已经老的可以让人喊叔叔了吗?不耐地把镜子扔在案上,史昂回神从袖管中摸出一道密令,满不在乎地吹亮了火折子──小子,先让我看看你的本事吧。静静地看著火苗舔噬著纸页,史昂眼中金红一片。
密令上,是皇帝下给童将军的最後期限:两个月。受令人是童将军,接令的却是风丞相;虎符名义上由童虎收管,皇帝不能挑明给史昂下令,只能换著法子给予警告。童虎确实尽力了,丢失虎符是罪可致死,童将军乃皇帝心腹爱将,降罪後实质受罚的必是风相。烦心的事还不止这一件,突然蹿出来的代左相撒加竟暂住进了风府,奥林圣元,你究竟要我如何才算满意?
回想前日,皇帝於正月初一携百官祭祀完毕後,正式授撒加官印,此外一不赏金银,二不赠府宅,只说在正式接任左丞相之职前,暂住风府。如此圣意每个人都猜到了,不予资助,是因为皇帝想看看撒加如何“白手起家”,立足於朝廷,而把他送去风府,不但可以就近经验老道的风相学著打点日常事务,更能保撒加兄弟安全──试问,除了皇宫最安全的地方在哪?无外乎风雅两家,但最想把新生力量扼杀至摇篮的也是这两大势力。把撒加送进风家,风相便有保护撒加的责任,更不会傻到让撒加死在自己地盘上。於是用风家来牵制雅家,皇帝的这招以毒攻毒让众人又不由得赞叹了一把。
如此周密的保护如此用心的安排,皇帝实在是对撒加宠爱有加。朝中人若是有机会能学到风相的一谋半策,恐怕把风府的门槛外加门前的街道全都舔一遍都心甘情愿。
而揣摩圣意从来都是件难事,顺藤摸瓜只需手,了解瓜的味形色不能缺五感,而要描绘整个藤架子的形势则需要心眼,这就是那些人和与风相的差别了。皇帝需要一个凭借来说服自己与百官,撒加能胜任左相之位。撒加需要一个机会,向朝廷展现他的才华。既然把撒加安置在风府而非雅府,这个“凭借”,显然是堂堂风相;再稍加联系,那个“机会”,必定与丢失的虎符有关联。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撒加深深地吸了口北方的乡土之气,将十年间的辛酸与艰难压到心下:终於可以光明正大的出现於故土之上了。
“终於可以光明正大跑出来玩了!”与撒加有感应一般,加隆伸著懒腰也发出了感慨。
撒加轻轻打开了挡在他眼前的手臂,含著笑。加隆揉了揉被打疼的地方,突然一手绕过撒加的脖颈,狠狠地收紧臂膀,难掩激动。撒加合作地任他野蛮地勾著,良久後用可以活动的一只手安慰地拍了拍胞弟的肩:“好了,我们回来了。”
加隆眼眶发热,知道自己表现地过於激动,他赶紧放掉撒加,转头不看他。不远处有一家不大不小的店铺,门面上挂著大大的“茶”字,加隆赶紧拽过撒加的胳膊:“哥,你看那好热闹,你不是喝不惯风府的茶吗?我们去买点吧。”
两人一挤进不大的店面中便看不见彼此,可见生意之红火,只听从嘈杂中传来一个刻意拔高的声音:“今年呐,时兴铁观音!先不说它是雅家的常惫,连风家近来也换将龙井换成了铁观音。而且啊,我悄悄告诉大家夥,宫中的祥皇子近来也爱上喝铁观音呐!且铁观音耐放,现在虽已是旧茶,小店儿的铁观音属极品,香味口感都是不会变的!”
撒加无奈地皱了下眉,至少他可以肯定,史昂用铁观音并不是因它时兴,而是为了招待他这“贵客”来的。
“哥,这是不是就叫做‘雅俗共赏’?”
“谁是雅,谁又俗了?”撒加调笑著看著柜子上的各种标签。
“我要是说风丞相是雅保准你又不高兴。”加隆想起先前撒加对史昂的态度,没趣地朝他哥白了眼。
撒加不理他,绕过人群让小夥计抓了两饼普洱,这些足够撑到新茶上市了。
“走吧,”加隆没来得及抗议就被撒加拉出了茶铺,“我们回去了。”
“怎麽刚出来又要回去?还没玩够呢。”加隆抱怨著,眼睛不安分地四处张望,错过了撒加的一个斜眼。
“你认为是要回哪去?”撒加不满地反问著,把加隆领进一条弄堂,偏离了主街。
加隆明白又糊涂地接道:“哦,是要去废宅吗?”
前边的撒加突然停下转身,等加隆反映过来刹住脚步时,已与撒加鼻子尖碰鼻子尖。
撒加严肃地告诫道:“加隆,只有那里才是我们的家,记住。”
加隆怔怔地应了一声,连忙跟上已十步开外的背影,见撒加不再和他说话,只能低著头小声嘟囔著“我是知道的”。
两人步行了个把时辰,一路上人迹逐渐稀疏,直到没有路。枯黄的平原上一眼能望到边,兄弟俩依然朝著某个方向走,不紧不慢,似乎是突然之间,大前方多出了一座宅子,周围稀疏的长著几颗树。这种感觉不论经历多少次加隆都觉得很奇特,以前爹爹告诉他因为他家地势较低,才会被看似是平原的坡地掩藏。
这座曾经的颂府中,只有厨房还勉强能使用,或者说厨房曾被简单地修复过。
加隆远远地就看到厨房门前的两个门神,便快速跑上去,绕著他俩啧著舌头:“你们又做了什麽会被修罗赶出来的傻事拉?”
对此迪斯望天保持沈默,而米罗则给了加隆一个大大的喷嚏:“那小子说我乱喷唾沫星子,影响他的食材,阿嚏!就被赶出来了。”
“病到现在都没好?”加隆歪头问道。
“这病能说好就好吗?你去吹上一夜西北风试试?”话说出口,米罗脸上浮上几许颜色,连忙又指了指厨房的门:“你进去喊喊他?”
加隆拍了拍他小兄弟,很豪迈的伸脚踹开了厨房间的门,“好酒好菜都拿上来招待本大爷!”
而厨房里无声地飞出一把亮闪闪的菜刀。
本想开个玩笑的加隆被吓了一跳,识趣的把门轻轻带上,与其他两人一并站在外面。
那边,撒加拐到卧房里取了些东西,随後过来敲开了厨房了的门,身後跟著缩头缩脑的三个人。
厨房里被清扫一空,厨具都被打包整理──这些是修罗的随身携带物品。
最先开口的是米罗,有些问题连加隆都不会说,但米罗可以毫无顾忌问出口:“我说,皇帝老儿不可能啥都不给你吧。”
“是啊,我拒绝了。”撒加也想解释一下,於是给了米罗正面的回答。
“为什麽?”三个声音一起问。
剩下的那个人先打了个喷嚏,然後干巴巴地说道:“你是故意住进风府去的吗?”
“不是。”撒加先回答了米罗,然後才平静地说道:“是我坚持要住回这里,所以皇上先把我安排去了风府,明日这里便有人来重建,你们几个都跟我一起去。”
米罗耸了下肩:“我无所谓。”
迪斯也同意:“这确实不是人住的。”
修罗阴沈著脸,更像平时的迪斯,用同样阴沈的声音说道:“不许外人接近厨房一步。”也总算是同意了。
“好,”撒加紧接著转至下一个话题,“有些话在风府不便说,先在这说明白。这次去风府不是白呆的,史昂丢失了虎符,皇上要求我在他之前找回。”
“史昂是谁?”好奇的米罗再次发问。
“就是风相,一般人都不知道。”撒加简单地解释了一下後继续说道:“找到虎符是我正式被承认的条件,这是最後一关了。修罗,你平时留在风府不要乱走动;迪斯,这件事你不参与,继续忙之前的事情;还有米罗,你赶紧把雅家的帐簿还回去,要不然就销毁,可不能在这时候被雅家抓到把柄。”
米罗原本还想再问问风相的事情,在风相是史昂的时候他是什麽身份?为何要入朝?虎符又为何在他手中丢失?但一听见那本帐簿後,米罗全没了心情。
“就是说,修罗、我和米罗都不参加这件事情。”迪斯简明的总结了下撒加的话。
“是,这件事,我自己来办。”撒加肯定地回答道。
“喂!那我呢?我是邻村的阿牛哥吗?”加隆左等右等,等不到任务分配,不满地嚷起来。
“你当然是和我一起行动。”撒加一句话抚平了野兽已倒竖起的颈毛,“走吧,我带你们去见史昂,对了,米罗你把行李给我,赶紧把帐簿的事先解决了。”
这件事不能拖到进风府,若是被风相发现了这本帐簿,他们一样不好过。
米罗的脸臭下三分:“知道拉,我这就去!阿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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