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回到“云来客栈”时已是月过中天,师伯见我回来先是松了口气,然后就板下脸训斥我,说一个女孩子这么晚了还在外面很危险,就算我武功高强,但毕竟初涉江湖,万一遇到什么事,他怎么向师父交代。说他担心了我一晚上,沈邵都出去找了我好几趟了。我忙向师伯赔不是,发誓保证下次再也不会了,撒娇加耍赖,终于在沈邵回来后放我回房。
我整个人都快虚脱了,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房间走,白天赶了一天的路,又逛了一晚上街,还打了一架。先前是有逛街的意念支撑着,现在放松下来,只觉得全身使不出一点力。正在此时,一双有力的手穿过我的臂弯扶着我,不用回头也知道是沈邵,他总是这么细心。却听他道:“素素,你……我……”我回过头疑惑地看着他:“你怎么了,说话吞吞吐吐的?”沈邵摇摇头道:“没什么,只是今天与你走散,担心你出事,现在既然平安,我也放心了。”说话间就回到我的房间,沈邵扶我坐下后又到楼下给我拿了一些吃的上来。逛了一晚都没吃什么东西,现下确实又累又饿,不禁为他的体贴感动,无论是初来异时空还是三年的相处,他总是像一个邻家哥哥般包容我,照顾我。不禁为自己的任性感到的惭愧,像今天明明知道他们会担心却依然这么晚才回来。走到梳妆台前将脸上的青粉卸下,才发现那方绣字手帕不见了,不禁后悔万分。本想拿着这绣帕去布行或绣楼探访一下,看看有什么身世的线索,结果什么也没有。唉,不过我也没抱太大希望,毕竟也有三年了,这身体的家人恐怕也已经放弃找寻了吧。也怪放翁,将我弄上这具身子却不告诉我基本情况。“素素,你在嘀咕什么呢,过来吃饭吧。”我披散着头发走到桌前坐下,看着满桌子的美味,顿时胃口大开,狼吞虎咽起来。沈邵只是温柔地看着我,也不显出惊讶,或许是我第一次吃饭给他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吧。不过我平时吃饭都是中规中矩的,狼吞虎咽也只有两次而已(汗,还而已呀)。我捋了捋脸颊旁的头发,继续与食物作战,可这头发就是不顺服地老往眼前跑。我一边与食物作战,一边与头发作战,沈邵看着我的样子忍俊不禁,我白了他一眼。他起身走到我身后,将我的头发松松地束在脑后。沈邵随身都会带一根发带,只因为我这个“小师妹”经常披散着头发。其实也不能怪我啊,早上绾得好好的头发只要一练功就会散开,而我没有镜子也无法将它们收拾妥帖,沈邵就随身带一根发带,以备不时之需。
“沈邵,你说这身体的家人是什么人家啊?应该挺有钱的吧,看那一身衣裳就知道。”顿了顿继续道,“可我却不想见她的家人,可能是害怕吧,在前世看了那么多豪门恩怨的故事,父母,兄弟姐妹之间有的只是算计。也或许是下意识逃避着身体本应尽的责任吧。”吃过发后,我靠在窗口幽幽地诉说着内心的恐惧。沈邵只是摇摇头,过来将我环住,柔声道:“不论怎么样,你进入这具身体也并非自己愿意,说起来你也算受害的那一个,一个人离开家乡与亲人来到这陌生的时空,连想见亲人一面都无法做到,一个人无依无靠。”我摇摇头,打断他的话“我也不是无依无靠啊,我还有师父,还有你,你们都待我极好,你们就是我在这个时空的亲人。”说着自己的眼泪却掉下来,一方面是为几百年后的亲人至今还不知我已来到这陌生的时空,他们一定还以为那个与我一模一样的女子就是我,和她一起一家人其乐融融。一方面却是为了这三年来师父与沈邵的关爱与包容。沈邵伸手拭去我的眼泪,笑道:“对啊,你还有我们呢,别想太多,这么晚了,快睡吧,明天不是还逛街吗?”我听话地上床,沈邵替我盖好被子,然后出了房间,我也渐渐进入梦乡。
梦里,两个小女孩依偎在一起,窗外是狂风暴雨、电闪雷鸣。较小的女孩喃喃道:“姐姐,我害怕,会不会有鬼来吃我们呀?”姐姐身体一振,但依然柔声安慰妹妹:“妹妹乖,快点睡觉,这世上没有鬼,也不会来吃我们,快睡吧,姐姐陪着你,妹妹乖,睡觉觉。”姐姐一下一下地拍着妹妹的背,随着动作越来越慢,也渐渐进入梦乡。两个小女孩一脸平静地抱着对方,仿佛世界里只有彼此。
画面轮转,依旧是那两个小女孩,但都已亭亭玉立。妹妹一脸好奇地问:“姐,你的梦想是当一位画家么?”姐姐摇摇头,妹妹不依道“可是,你学了十几年的绘画,而且老师也说你很有天赋,你自己也很喜欢啊,为什么不当画家呢?”姐姐拍拍妹妹的头道:“傻丫头,这只是爱好而已,就像你喜欢却从未想要当作家一样啊,我画画也只是为了沉淀自己的心,从未想过要当画家。我只希望我们一家四口都平安快乐,而我自己只想平平淡淡的生活。”“啊,姐你这什么愿望啊!”姐姐只是看着妹妹,淡笑不语。
镜头切换,这次出现的是一家四口吃饭的场景。爸爸抬起头来看着姐姐道:“素秋啊,你什么时候把男朋友带回来啊,我和你妈可等着抱外孙呢。”姐姐放下碗筷,撒娇道:“爸,还早呢,缘分到了再说吧。”“你也老大不小了,什么还早啊,再不急以后都没人要了。”妈妈也调侃道。妹妹听后猛地一阵点头“对啊,姐,我都有男朋友了,你也该着急了吧。”我飘在空中,看着这一家人其乐融融,心如刀割。妈,爸,雪姗,那不是我,那不是我啊,我在这里,你们看看我啊,看看我。我想上前去拉雪姗,让她看看我在这里,可手却径直地穿过她的身体。我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我的家人不记得我了,我被遗弃了,我该怎么办,我从哪里来,又该往哪里去?我无助地蹲在地上,耳旁声音突然消失,我抬起朦胧的泪眼,却发现又到了那瀑布前,一位衣袂飘飘的老叟正悲悯地看着我。我突然想起正是眼前这个人让我有家不能回,在异时空漂泊。于是起身对他歇斯底里地吼道:“都是你害的,害我有家不能回,在这异世界里飘零。呜呜……”突然拉着他的衣服道:“是你让我到这里来的,你一定有办法让我回去对不对,你快送我回去,呜……我不想在这里,我想回家,呜呜……”放翁后退一步道:“痴儿,你与他们缘分已尽,就算是我也没有办法,你还是放弃吧。”我哭着摇头“放弃,你要我怎么放弃,他们是生我养我的父母,一起生活二十几年的家人,你告诉我怎么放弃。”我声嘶力竭,颓然坐在地上,放翁悲悯地看着我“放下吧,你不是说只要他们平安快乐吗,现在他们生活得很好,父慈子孝。试想一下,如若你无故消失或死亡,对他们来说无疑晴天霹雳,伤心程度一定比你现在更甚,现在你生活得很好,他们也有儿女承欢膝下,不是两全其美么?”我抬起泪眼婆娑的眼看着他,脑中忽然清晰起来。是啊,我不是一直希望一家四口平安快乐吗,现在一切已实现,还有什么奢求呢,是我一直在钻牛角尖,固执地认为他们只记得现在那个素秋而忘记我,其实无论哪个素秋,只要他们快乐就足够了。他们也一定不会忘记我的,就像他们一直在我心里一样。我其实还应该感谢现在那个素秋,是她在替我尽孝,否则父母知道我不在了,一定会肝肠寸断的。我哽咽道:“你说的对,是时候放下了,只要他们过得好我就知足了,现在心里虽然仍难受,但却也释然了。”放翁突然笑起来:“呵呵,我果然没有看错。”我弄得一头雾水,什么没看错啊,像是看穿了我的疑惑,放翁接着道,“既重情重义又豁达,现在你的心结已解,我也就功成身退了。”“呃,等一下,”我忙出声阻止,“我想知道这身体的身世,万一以后遇上它的家人,也不至于什么也不知道。”放翁看着我的眼睛道:“你真的想知道?现在在身体是你的,何必执著于过去呢?”我摇摇头:“我想知道,毕竟是我占了她的身体,如若有可能,我想为她做点事。”放翁无奈地摇摇头“她是元顺帝的第七女孛儿只斤塔吉娜,母亲在生她时难产而死,便交由太子生母奇皇后抚养,故而与奇皇后、太子感情甚厚。自小聪明伶俐,深得元顺帝喜爱。三年前元顺帝迷上哈麻觐献的西天僧人的“演揲儿”日益骄奢淫逸,不务政事,想将她指给哈麻的弟弟。哪知这塔吉娜也是一位烈性女子,无奈之下孤身一人独自逃出皇宫,可外面连年天灾,到处都是流离失所的难民,她一路走一路广施财物,不多日便将盘缠用尽,又无法回皇宫,就想去找州官。却不想半道遇上一群劫匪,见她一身绫罗绸缎,这些人便心生歹意,塔吉娜就这样坠崖而亡。宫里找了一年没有消息也就放弃了,毕竟元顺帝不只这么一个女儿,只有太子还不放弃,下令手下各方势力继续找寻”“那他们找到我怎么办,难道要我去当一个亡国公主吗?”我急忙问道,亡国公主的滋味可不好受。放翁摇摇头“毕竟是公主,见过的人不多,这三年来都没有消息,即使太子不放弃,那些下属也不愿继续找了。而且当时她只有十三岁,与现在的容貌气质都有很大变化,你尽管放心。”我点点头,没想到这身子还是个蒙古人,只是怎么看都不像啊。幸好在幽谷生活了三年,要不然现在已是孩子他娘了。我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待再度抬起头来时,已不见了放翁踪影,只余那从九天而降的瀑布无声坠落在那碧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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