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钗笺》12.际遇

    泉眠山位于鸾渊国南部,与北部边界上的云白山呈对称之势。从泉眠到京城,走捷径——最慢,一个月已是富余。可偏偏有人爱绕弯,选了条最远的弧形路线,这下,没有三、五个月,是到不成家的。
    光甯城,回京的必经之路;是南北方的自然分界线。城中,因交通纵横、开放,而呈繁荣之象;来往之人络绎不绝,果真应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的古话。
    自古,最能体现一个地方繁荣与否的,便是这个地方黎民的娱乐项目的多寡,以及百姓响应的程度。当然,花红柳绿的声乐场所,则不在我们考究的范围内。毕竟,历朝历代,最不缺的便是浪荡轻薄的纨绔败家子弟——此处不再赘言。
    若说光甯城最热闹的地方,则当推城中央的“笑源悦馆”。
    “笑源悦馆”,是以一座两层楼高的古朴建筑为载体,经营茶乐、歌舞生意的地方。此地方虽不大,但人流往来,络绎不绝;从早至晚,笑声未断;日日经营,鲜有停歇。——这是可以寻到快乐的地方,更是收罗信息的绝处。
    此时,馆内最受欢迎的说书节目,正欲开演。这不,垒台上站着的那位精神矍铄老者,正摒足底气,边挽袖边拿起惊堂木。
    “啪”的一声,拍上桌案;他左右巡视一周,见屋内乱糟杂音尽皆隐去,才高声道:
    “前面说到,我朝开国元勋楚士明,携娇妻爱子隐退山林后,一直默默无闻。直到,其五世玄孙楚凡生出世。说到楚凡生,那也是一段千古奇传。此人自幼聪慧过人,天赋异禀;不过周岁边会讲话;仅满五岁就能出口成章。要说,以他之家世,若按正常发展,此人定能成就丰功伟绩,过其先祖之技能。嗨,只可惜,此人生性孟浪,放荡不羁;唾弃世俗,遍走山河。——也正是如此,才成就了一代名作《迷城轶闻》。••••••”
    •••••老者沉稳的手势,善于变幻的语调,以及故事主人公的神秘,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以至于没有人发现,一个娇小可人的书童,悄悄地溜到后排的清秀公子身旁。
    “公子,我••••••”书童见自家公子托着腮,津津有味地听着故事;对于他的到来,只是用扇子轻点着身旁的座位。他心下会意,即刻噤声不语,安静的坐下。
    ••••••
    “‘啪’!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又一声响亮,意味着故事的结束;屋内顿时发出嗡嗡的议论声,声音由小渐大,直至恢复到乱杂。
    “哈,这个楚凡生倒满脱俗于世的!••••••竟能寻出,如此众多的奇闻逸事,真真乃奇人也~~”小书童回味着刚刚的故事,崇拜着道。
    旁边一个听客闻言,撇撇嘴,不屑道:“不过一个癫狂地疯子,尽天做些奇怪的事,也能称之为奇人?我看不过是跳梁小丑,想出名于世罢了。”
    “兄友此言差矣。”清秀公子起身拱手,道,“凡脱于世者,或正气凛然,飘然于世;或放逐世间,逍遥而游,冷眼旁观苍生世事。这前者为圣贤,后者乃狂士。此二者皆具神才,非世间俗人所能比;他们也更肩负着不为世人所能看清的使命——游尽天下而济苍生于神州。••••••听那楚凡生之身世,想必那‘狂’,也是天生所具;若非此,他也定写不出那本,令所有欲寻宝物、奇闻的雅士文人皆赞的《迷城轶闻》来。••••••唉,想必类此之人,定隐居山谷,不闻于世;不能亲访,实为可惜。”说完,公子连连摇头。
    那听客冷笑道:“哪里什么隐居?••••••他不过是住在‘淮琉胡同的<鹿仙别苑>’里,和我仅一墙之隔。偏就让你们这些无知者胡乱膜拜!”
    那人只顾自己牢骚,却忽略了身旁那对主仆的相视一笑。
    ••••••
    “公子,咱们真要去寻那楚凡生去?”两个身形绕绕转转,走过鳞次栉比的阁楼锦苑,朝那一处僻静的胡同走去。
    “润阳,先说说你这两天查的如何?”静悦止住步伐,问道。
    润阳立刻神秘地眨眨眼睛,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回道:“果真和小姐猜的一样,不仅那几家店铺都是同一个人开的;就连与祝毅国接壤处的煤山、漕盐,也是他们家掌控!••••••我还听说,凡是边界上的买卖,他们都有涉及。只是可惜••••••时间仓促,我没能查出那个幕后的老板是谁来。”
    静悦满意地点点头,道:“呵呵,好丫头,有你的!••••••有你说的这些,也就够了。”看到润阳的能力,她不禁暗叹:父亲安排的人,果真有些本事;看来自己以后会省些心来。
    看着路旁的各色招牌,静悦心中冷笑道:看来那天的确没认错人,果真是他。••••••真当是“天高皇帝远”吗?••••••求名?求利?••••••你最好别打我扬儿的主意;否则,就别怨我心狠了!——司空锐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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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鸿柳殿:)
    “娘娘,司空尚书求见!”
    “大哥?••••••快宣!”正在梳妆的司空倚柳听到,忙激动地转身相迎。
    “臣叩请娘娘圣恩!”司空锐杰撩起下摆,便欲下跪。
    “哥哥不必如此多礼,快快坐下吧!”倚柳快一步地搀起兄长,待丫鬟上茶后,抬手一挥,道:“都下去吧,我与兄长聊些个体己话。”
    ••••••
    “哥哥,府中爹娘兄妹可安好?”倚柳轻柔地问道。
    “呵~~,都安好。••••••柳儿,今日进殿,是爹爹让我问你:你是不是和皇上闹别扭了?”司空锐杰淡淡地问。
    “这话从何来?”倚柳愕然道。
    看着兄长冷然的表情,她心中不由得苦闷:眼前这个没有一丝关怀,没有一句真心问候的男人,真的是她的血脉至亲么?他们心中难道只有荣华富贵?••••••她没来由地想起,每年朝会上君臣同乐时,赫连皇后父兄瞧女儿的眼神——那神色中只有浓重的关怀和宠溺,不含一丝杂尘;那种发自肺腑的疼爱,竟也温暖了她那渴望亲情的心。
    “柳儿,为兄可听说,皇上已经很久都没来你这了!”司空锐杰没有发现妹妹的异样,继续盘问着。
    倚柳心中忽然产生一种厌烦,懒懒地道:“皇上没来我这儿,不也没去别处?皇上乃一国之君,国事繁忙,当然以大事为重了。”
    “哼,但愿如此!”司空锐杰不以为然道:“我和父亲在朝堂上替你争,可也要你自己争气才行!••••••你务必想办法尽早登上后位,这样你的皇子才有可能成为储君!”
    “大哥!”倚柳出声打断司空锐杰的话道:“我不稀罕什么后位,也不想持儿他们做什么储君;••••••太子是南宫御扬,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希望兄长能转告父亲——咱们‘司空家族’就安安分分地做好臣子,不该关心的,不该管的,就勿要多说多管,免得到时引火自焚还不自知!”
    “你!”司空锐杰气结地瞪着妹妹半天,冷笑道:“你以为处处替太子想,人家就会知情?••••••现在你不听咱们的,等到以后,恐连哭的地方都没有!”
    “这是我欠太子的••••••”倚柳低声道。
    “别说为兄没提醒你:女子的青春短得很;你现在不抓住权位,将来后悔就来不及了!••••••你以为皇后之位,是你招招手就能来的?我们在朝上向皇上施了多大的压力,他都没应允。••••••你以为他真的爱你?••••••你还是清醒的好好想想吧!”
    倚柳听言,心头一紧;手中的杯体划落,砸到地上。虽然她不希冀那位子,可当知道他不想给时,她仍是难以承受。
    司空锐杰见妹妹一副失神落魄的表情,起身道:“我今日的话,你且好好想想;为了你自己,为了孩子,你该怎么做,心里有个数吧!”言罢,向外走去。
    “你们••••••真的管过我的死活么?”倚柳看着远去的身影,颤声问;忽地她竟感觉身体的最后一丝暖意也离她而去。
    倚柳垂下头,喃喃道:“为了达到目的,不惜割破我的心,也是为我好?”
    她径自流着泪,却忽略掉那高大的身形滞顿的瞬间。
    ••••••
    司空倚柳独坐在窗前,双目无神的望向远方。
    “娘娘,小贵子来了!”一个丫鬟上前回禀。
    刹那间,光芒回拢到倚柳的眼中,她忙起身道:“快快宣来!”
    ••••••
    “回娘娘,皇上这几日忙着朝上的事,无暇分心;所以特派奴才送来极品燕窝,和云白山产的千年山参,为您滋补;还郑重吩咐过奴才,来转告您——切要保重身体啊!”
    看着宫女们手中的补品,倚柳无力地点点头,虚弱地笑道:“就劳烦公公,替我叩谢隆恩了。”
    ••••••
    斥退了侍女,倚柳望着镜中的自己,默默流泪;她摸着憔悴的脸庞,哽咽着自语道:“皇上,您也许还是爱着柳儿的;可您不知道,咱们之间有了一个无法逾越的身影,这个身影已经深深地埋在了您的心间。——那便是赫连静悦啊!••••••真就回不去了么?••••••没了您的爱,柳儿就什么都没了,都没了••••••”
    紧攥着桌帘的手,狠狠地一扯;梳妆台上的所有摆品,尽皆落地。
    “哈哈哈••••••”
    物品落地的杂音,掩盖不住凄凉的狂笑声••••••
    ••••••
    (宁和殿:)
    南宫鸿羽双手负后,站立窗前,仰望天际,沉默地听完小贵子的汇报,摆摆手道:“你下去吧!”
    夜,是宁静的;可他,却无福享受。
    今夜,是赫连静悦离开的第三个月又二十天;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能记得这么清;甚至于她的一颦一笑,声音动作——这些都如镌刻般,深深烙印在他脑海里。
    爱她吗?不,他的答案仍是否定。
    可她却在他不知不觉中,变成了他的空气;没有了她,他竟会窒息。
    当他望着空空如也的“凤临銮”时,昔日的逢场作戏,竟令他万分怀念。
    她能给他的,或者说,她给过他的——都是他希望从倚柳身上得到的。
    他爱倚柳,不仅仅是为了曾经的誓言;爱就爱了,没有原因。可倚柳能回应他的,永远都有一份君臣隔膜——除了他做太子的那段时光。
    悦儿——这个他一直未喊出口的称呼,在他想喊出来时,竟没有人应了。
    她是怨他的吧?不然,为什么连皇陵都不愿进;为什么不再给他多看几眼的机会?••••••灰飞湮灭,那是怎样的一种怨啊!——此时,他真得希望扬儿能陪在他身边;这样,他会以为她还活着;而人只要活着便就有希望,不是吗?
    她走了,也带走了扬儿亲近他的渴望;她走了,却在他心中下了一道心防。
    他不爱她,但他离不开她了——在她离开的时候。
    他不爱她,却并没打算真正的伤害她——倘若她不是那么倔强,不是非要断绝和他亲近。••••••他会宠她,疼她;却不会爱她——这一点他也不明白。
    她的存在,让他感受到了普通夫妻的生活——有争吵、有笑容;她——无论爱憎,都会坦坦白白的表达出来;无须他猜,单纯宁静得如其名。“静一”,很美的名字;可惜,再不会有这样的女子了。
    “柳儿,为什么你就不明白;无论是谁,都不能代替你在我心中的地位。”就像她说得,你们都是唯一的,无可替代的。南宫鸿羽遥望着左前方那灯火通明的“鸿柳殿”叹道,“可是皇后之位,只能给她留着;对不起,柳儿。”
    不经意地一瞥,又看到一片漆黑的“凤临鸾”;心中又一悸动,忽尔笑道:“原来你终归是我心口的伤••••••”
    尽管强撑着,仍有一滴晶莹脱落,在月光的斜射下,泛着朦胧的光芒。
    人,有时候,失去了,也不能明白,他的不舍,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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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静悦和润阳,来到淮琉胡同的“鹿仙别苑”处,却见院内围满了人群;听他们唧唧喳喳地,好像在斥责着什么。于是,两人好奇地挤了进去。
    “请问,这发生什么啦?”润阳拍着身旁的陌生男子问道。
    “有伤风化,有伤风化啊!”那人摇头长叹,道:“此真乃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他伸出食指,点着院子主屋方向道:“楚凡生••••••他、他、他竟然睡觉时不穿亵衣!就、就那么光身而躺,连个被子也不盖!”
    一席话,羞得润阳红透了脸,宛若番茄。
    静悦听后挑挑眉,心道:有意思!••••••便不顾润阳的拦阻,拉着她站到主屋门外一隅——这里,既可以听到里面的对话;又可以避免看见的尴尬。
    “嗨~~他真是愈来愈颠了!”一个花白头发的老人顿足叹道。
    “老人家,楚先生总是这般洒脱?”静悦礼貌地向老者询问。
    “可不是!••••••这还不算最疯的了!”老人见有人搭讪,便滔滔不绝地讲起来:“两个月前,他生了场大病,连大夫都没辙地摇头了••••••正当咱们为他伤神时,他竟像没事人一般,手里拎着个酒壶;喝令家人拿着铁锨,牵着两头青鹿,跟在他身后。••••••邻居们见他奇异,便也偷偷地跟在后面,一探究竟。可谁曾想,他一绕就绕了半个城•••••后来有人实在忍不住好奇,才拉着他问原由。你猜他怎么说?”
    虽是问话,但老人显然不需要回答,径自道:“当时,他随便一乱指道:‘我在哪死了,你们就顺地将我埋了便成’。••••••你说说,世上竟有他这等疯癫人。•••••嗨,可是你还别说,经这么一折腾,竟让名医都难治的病,自己个儿地痊愈了。你说奇是不奇?”
    听完,静悦心中对此人多了许多钦佩——他竟连死都看得如此洒脱,看来找他,也许是对的。
    这时,终于有几个年轻人忍不住,走进屋去。很快,里面传出了对话。
    一个惺忪的声音,慵懒中夹杂着调侃,道:“诸位邻居,您们要干什么啊?”
    “楚凡生,你睡觉怎地不穿衣物,快快穿上吧,免得有碍风化!”
    “呵呵,谁说我没穿衣物了?••••••我是以天地为房屋,以房屋为衣裤;••••••不知诸位,来我这裤裆里做什么啊?”
    “你••••••你!”那几个人的声音听上去,分外恼羞。
    就在屋外的人以为,楚凡生就要被殴时,院子外围传来一个声音,道:“快去看啊!城南处有好事公布啊!”
    就这一声,令刚刚还人满为患的院落,变得空荡清净,一时间,只剩下静悦二人。
    静悦拦住也欲起哄的润阳,笑着道:“三、二、一。”
    “门外的两个朋友,请进吧!”一个声音恰倒好处地响起。
    静悦微笑着,正了正衣冠,大步走进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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