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岸偏左》2.第二章

    第二章
    晚间放学。
    一走出校门，王玕琅便看到在拐角处安静停泊着的黑色轿车。他眉尖一动，还是推着脚踏车安静走近。
    里面即刻出来的中年男人面上带着毕恭毕敬的笑容，低声问候着，“小少爷，夫人让我来接您。”
    王玕琅轻轻转动了一下脚踏车手柄，微微笑道，“也好，不过我先要去另外的地方。先麻烦陈叔送我去那儿了。”
    中年男人面上立刻带了些犹豫的神色，“小少爷，这我……”
    王玕琅笑得更加温和，“不要紧的。你只管说我硬逼着你去的就好。”
    这下中年男人更加诚惶诚恐，却已不敢再多说。只好咬了牙转身把脚踏车收上后备箱。
    车行了没多久，手机嗡嗡的震动声便响起来。
    中年男人紧张地看了后座的王玕琅一眼。他却是微微一笑，了解似的伸长手臂抓过那手机，兀自接起，口气犹自温和。
    “喂，是我。”
    中年男人小心向后地扫了一眼，瞄到后座上的青年一直舒展开来的眉眼。
    “……已是在路上了，不过还需要一段时间。……不是，我叫陈叔先送我去另外的地方，我还有些事要办。……是。……抱歉，那只好麻烦您等一下了。……若只是这件事我便挂了。”
    王玕琅合了手机，冲着透过后视镜偷瞄他的中年男人笑了一笑，放下。
    就连说抱歉时，还是一副淡淡的事不关己的样子。而那头被挂了电话的人，现在恐怕是气得厉害。
    中年男人突然对等下要面对的局面感觉有些头大。
    青年应了门。看到门口的王玕琅，和他身后遥遥不安立着等待的中年男人，愣了一下。“你怎么……”
    王玕琅微微笑着，转头向中年男人吩咐，“稍等一下便好。”然后边脱了鞋进屋，边道，“谢哥今日有事不好陪你，便叫我来。”
    说罢瞅了一眼因青年匆忙间来应门而未来得及收起的摊开在桌上的被翻得凌乱的相簿和信件。
    青年立即有了些尴尬的神色，有些手忙脚乱地试图收拾着。只是半晌后便放弃了似地停住，望向他这个精明得无法欺瞒的弟弟，笑了一笑。他伸手轻轻点了点自己的额角，咳了一声，“……咳，脑子里还是乱的很，发生过的事有时候记得有时候又不记得，我便想趁一个人理理清楚。”
    并不是很教人信服的理由。
    然而王玕琅只是淡淡点头，嗯了一声，随即便若无其事地进入厨房，蹲在冰箱门口翻找东西。
    当他端着两碗酸奶芒果粒出来时青年已经把桌上的东西清好拿开了。
    青年先前还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的神情，见他似乎确实一点都不在意时才放松下来，乖乖地按他的吩咐吃掉碗里的东西。
    期间王玕琅还是淡淡地笑着，温和问道，“晚饭想吃什么？”
    青年被那种笑容望着，便真的认真想了一想，才道，“盖浇饭。”说完之后看着青年站起身挽起袖子的样子，才吓了一大跳。
    “玕琅，你、你这是……”
    王玕琅挑长了眼弯了唇角笑道，“给亲爱的哥哥的爱心晚餐。”
    青年愣了一愣，在满心涌上来的感动之外，也小声地问出自己的疑惑，“但、但是玕琅，你，呃，真的会做么？”
    王玕琅笑了一笑，眼睛弯着的弧度更大，便带了些淡淡的风情。
    回答得倒是极其干脆。“不会。”
    当冒着热气的饭菜端上桌时，王柏杨险些要哭了。
    特别是一抬眼还看到弟弟挽起的袖子，便又扯了扯嘴角，没好气地瞪道，“你把袖子拉下来吧。”
    王玕琅一边慢慢放袖子，一边微微笑道，“我只说给你，又没说一定会亲自做给你。”
    王柏杨被他极平静的语气激得脑子一热，“只是用微波炉热个饭你还煞有其事地挽袖子干什么。”
    王玕琅没说话，只是在一旁一边保持着淡淡笑意，一边看着青年在开启饭盒时睁圆的眼。
    “……我知道你一直很惦记宋记的牛腩茄子煲。我今天刚好路过，便多叫了一份。”
    青年抬起眼来，对上他漆黑平静的眼。还未来得及说话，王玕琅已是笑了一笑，柔声道，“你是我哥，我自然了解你。”
    王柏杨望了他一会儿，垂下头，咧了咧嘴。
    王玕琅并不是个能言善语的人。
    陪着别人吃饭通常也只会是微笑着坐在一旁，静静望着。而被如此望着还能吃下饭的人，少之又少。
    王柏杨却习惯了他这个弟弟的安静。反倒是他在吃饭之余还说些日间在家里看电视节目听到的趣闻来与他分享。
    王玕琅则安静地坐在一旁听着，脸上带着些往常的温润的笑意。
    用完了餐，王玕琅便陪着青年看DVD。从那一大叠碟片里拣出一张来塞入播放机，看别人演绎出来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
    王柏杨没有多嘴问起弟弟为何只带了给他的晚餐。
    他刚也看到了等在门外的同弟弟一起来的中年男人。他也知道那是母亲派来的来接王玕琅的人。
    天色便渐渐暗下来。
    时针已转过了九点。谢然还是没有回来。而门外等着的男人也终究不敢敲门催促。
    但是他却不免担心。
    担心王玕琅回去后要面对的那个女人，承受同是身为他的母亲的责问。
    青年掩饰不了表情。而那种担忧随着时间便显露在他脸上。他微微有些坐立不安。
    犹豫了半晌，他终于开口，“玕琅，要不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不会有什么事的。”
    王玕琅静静地瞥了他一眼，又瞥了一眼钟，微微一笑，“不要紧。我已同她说过了。”
    “可是……”
    一只微凉的手已覆上他局促放在膝头的手背，打断他的话。
    望过来的眼漆黑明亮，温润若水。“你别担心我了。这些事我应付得来。”
    王柏杨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
    而此时玄关也传来开门的声音。同时也传来男人冷静而低沉的声音，“我回来了。”
    青年同王玕琅一齐站起来。
    进入厅内的男人正在松开领口，眼角带着些微疲惫。在看到王玕琅的时候淡淡点头，然后冲青年温和微笑，“这半天还好么？”
    青年点头笑笑，然后转头冲王玕琅催促，“你赶紧走罢。”说罢又觉得不够似的急忙吩咐，“要是她责怪起你，你也千万不要动气，尽量给她台阶下便是了。她对你也就只是说话毒辣些，不有恶意的。”
    “我明白的。”王玕琅微微笑着答道。
    明明都是与他狠心断绝了亲人关系的人，青年还是如此善待着。
    王玕琅转身。
    中年男人看到从门里出来的身影，立刻松了一口气。
    发动车，然后打开门等着青年进去。
    随后便一溜烟地把人送到目的地。
    门外停着那辆白色凌志。青年淡淡用眼尾扫了一眼，随即拧门而入。
    女人正在厅里讲电话，语气凌厉的。
    “……哦？他们已做了让步？……不，这并不是我想要的结果。……听着，裕仁，不要逼我再说一遍，我希望明天我便能看到那份根据我们需求拟好的正式合同，而不是什么形式上的磋商。你知道我的脾气，那么，也最好让他们知道。”
    女人一手握着手机，转过身来时看到了正在玄关换鞋的青年，“……我要挂了。不要让我失望。”接着便合了手机，冲着青年微微皱眉。
    “妈。”青年踏上阶梯，向她扬了扬嘴角，略微低头。
    女人眉头皱得更深，却难得的没再说什么。她冲司机示意后，便冲厨房方向吩咐，“张姨，把饭端上来吧。”
    待王玕琅洗净了手坐在女人对面时，张姨也早也退了出去。
    张静宛望着对面安静吃饭连自己看都不看的儿子，终究忍不住，开口道，“你没有看到昨天我吩咐张姨留下的留言么？”
    “看到了。”
    “……那么？”她略微扬声，压不住被明显冒犯后的怒气。
    王玕琅停下筷子，平静地抬眼。“我想理由下午我已经在车上解释过了。”
    张静宛轻轻咬了咬牙，“我记得我并没有同意。”
    王玕琅回答的口吻依旧是甚淡然而恭敬地。“我想我并不需要征求你的同意。”
    “啪！”
    筷子拍在桌上造成巨大声响。青年张着眼依旧温和地看着对面失了干练的女人。
    “王玕琅，你至少还要记得我是你妈！”
    “是，妈。”青年乖巧地笑了笑，稍长的额发软软地垂落在额头上，“但是这并不构成我要服从你的一切理由。”
    张静宛控制不住地气急败坏，“他早已不是王家的人，你为什么要为了他一次次忤逆我的吩咐！你明知道我不会允许你去见他！”
    “所以我之前不曾让你知道。”
    张静宛越发气得发抖，“王玕琅，你这是准备要气死我了么？！”
    王玕琅没有开口，只是张眼望着女人。
    张静宛扣在桌上的手指骨发白，微微战抖。梳得精致的发散落了几缕耷在额上，微微颤动着。眼睛也已因竭力按捺而气得发红。原本靠高级粉底掩饰的眼角细纹也因为情绪失控而泄露出来。
    看着眼前女人和先前情形判若两人的失控形状，王玕琅一瞬间在厌恶之余又生出些微怜悯来。她此刻不过也只是一个因失落了丈夫的爱而试图对儿子控制森严的偏执的母亲罢了。
    如此想着，他便不由得地微微垂下眼去。
    “他前一阵受了重伤。我只是偶尔去看他而已，何必夸张。”
    他明显软化的态度似乎令张静宛情绪安抚下来，口气却依旧是僵持般的冷硬，“你和他已没有关系了。”
    王玕琅抬眼，“无论如何我都与他一起生活了十二年，叫了他十二年哥。我做不到像你们一样干脆利落。”
    张静宛打了个抖，提高声音，“你这是在责怪我狠心么？！”
    “……”王玕琅沉默着。
    张静宛在这份沉默里与他僵持了短短几秒后，推开椅子起身冷笑道，“既然你这样认为，我也没什么好解释的。”
    她拎起包快步走向玄关，只是途中还是回头看了眼平静望向她的王玕琅，再看了看桌上其实没怎么动的饭菜，瞬间轻微红了眼圈。而后却也很快在转头前褪去。
    她捋顺了发，伸手搭上门把，冷冷道，“我会再来。”说罢便推门而去。
    门“哒”地一声，合上。
    王玕琅看了眼自己手里的筷子，随即微微一笑，继续独自吃完这顿已经快要凉透的饭菜。
    其实他不是很在意。
    他都已经习惯了。
    习惯了这个身为母亲的女人在某天突然告知她要回家同他吃饭。吃完饭后便又像她来一般迅速离去。而通常在这种预约式的母子晚餐上，争吵是十有八九免不掉的。而结果，不是像今日一般她愤然离去，就是两人僵持着直到晚餐结束。
    其实结果最后还是一样。这女人几乎从没在这个家留过宿。
    配齐了汽车司机佣人的这间屋，只是她用来探望他的地方。而他父亲王宇也是一般一样。
    所以，他一个人早就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