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关,大凛东北边陲最重要的戍卫关。占领凌云关,也就是突破了一道棘手的封锁,同时羯凉军士气大振。
“了不起,很厉害。”少年枕着双臂,整个人靠在月亮窗的窗框上,一条腿还悠闲地荡来荡去。
威宁从文件中抬起头,撑着下巴看他:“谢谢,我立刻就去换守卫。”
“不用了,你换多少守卫都是一样的。我来得,也去得。”少年微笑:“喂喂,好歹我也救过你。”
“那么你……”
“尉迟雷耀,尉迟雷焕的弟弟。”少年挑起唇角一笑:“真难得,你居然真的记着我。”
“我可不是忘恩负义的人。那么,是不是要收回人情了?”威宁扔了毛笔,两条腿往桌子上一架,整个人向后仰去,太师椅立即成了摇椅。
“当然不是,我还是送人情来的呢。”雷耀一笑,“有人要买你的脑袋。”
“早料到了。要是价钱太低你就不要告诉我了,伤感情。”
“放心放心,价钱可是突破了我们的账册格录。”雷耀说:“一旦上了生死簿,就必须得死。最近洗砚阁的生意不错,你在大山里窝了那么多天,没听说吧。”
“现在听说也一样,我上去了没?”
“没有。”雷耀跳下窗棂,在威宁对面坐下,对齐十指:“当然没有,你不想知道是谁要买你的脑袋?”
威宁动了动,调整了一下姿势:“大概猜得到。”
“总之,我呢,希望以后我们能有机会‘沆瀣一气’一次,你觉得怎么样?”少年一直在微笑,冰冷,傲慢,有礼,漫不经心。
“我现在就是一土匪头子,有什么能和你沆的?”威宁挑眉:“很有趣啊。”
雷耀摇摇头:“别这么说,最近的钱不怎么好赚,我得另辟蹊径——尉迟家控制着几国的盐铁粮,主要是通过控制各国的大商会。不过现在歌舒威远在分化商会,好像昭乾予悯也要开始了。”雷耀有点苦恼地说:“没有钱赚可不好啊。”
“那怎么办?我比那两个家伙还穷。”威宁一脸的爱莫能助。
“别这么妄自菲薄……在我眼里,你可值大价钱。”
“算了,跟你们这奸商说话就是费脑子,直接点吧。你要什么?”
“你知道的吧?我们的人在夫余干得不错,一直在努力扩大冶铁的规模,造什么最废铁?兵器。那么做出来的兵器又怎么办呢?”
“等等等等,我现在的装备都是从别人尸体上扒下来的,哪里有闲钱?”
“别说的那么绝对。你知道,你……我是说,歌舒威远当年复国急需钱的时候,给我哥打了不少欠条。我哥肯定不在乎,不过倒霉的是被我发现了。夫余虽然是大凛的属国,可歌舒威远把他们的冶铁业卖给我哥了。夫余岩铁非常的好,但是一开始产量很低,所以只能作为高级将领的佩剑什么的——个人意见,这样做很蠢,完全没有岩铁剑发挥优势的地方——这几年过去,我们终于可以大量的生产了。”
“我怎么认为,你应该去找那俩皇帝而不是来找我这个山大王?”威宁有点不解:“我是真的很穷,你应该知道的吧?”
“别急吗。”雷耀瞟了他一眼:“小国不在考虑范围之内。大凛和大楚自己的装备本身就很好,和他们谈条件很受限制……但是你就不同。说白了,你现在是完全的劣势,没得挑。大凛自己的濠州铁就相当出名,自然看不上我们的岩铁。”
“你到底要说什么,麻烦你一次说清楚了。我对你们这些一窍不通,你说多了也是在白费劲而已。”威宁捏捏鼻梁,有点不耐烦了。
“那就直说了。我给你带来一批军备辎重,铠甲战车,矛戈戟剑中长刀,三千人的装备,大概明天下午就能到了。”
威宁好像有点明白了。
“全部换上,打一次胜仗。就这么简单。”雷耀起身,越过桌子,拍拍威宁的肩:“让他们看看,夫余的岩铁……按照我哥以前打仗的经验来看,这个军用的装备还是挺重要的,没错吧?”
“然后?”
“现在还不到说‘然后’的时候。一步一步来,不是挺好?”雷耀似笑非笑逼近威宁:“这是第一步,我要让夫余岩铁名扬天下。不算难吧?”
“别对我这么有信心。万一这次我只是运气呢?”威宁冷笑:“这些军备,也不是白给的吧。”
“就是白给的,起码这一批是,白给的。”尉迟雷耀坐回去,慢条斯理地说:“我对你有充分信心,你是个值得尊敬的对手,我哥说的。——好好干吧,将军王。”
“等一下!”雷耀起身要走,威宁叫住:“你大哥……他还好吧?”
“托福,还不错,不过身体很有耗损是必然的。”
“当年我们还指望着能在战场上一决雌雄呢。这是我最大的遗憾,没能和兰陵王真刀真枪地干上一场。”
“我哥也常常这么说,不过照他现在的情形来看,真的难再上战场了。”雷耀也有些遗憾:“我也想看他当年挥军逼城的样子。算了,我得走了,被人发现了可不好。”
“你一向很相信别人吗?”威宁看他就这么走了,有点奇怪。
“不,当然不。”雷耀轻纵出去:“不过若是有人不认洗砚阁或者十一楼的帐岂不是太蠢了?”
威宁看着瞬间隐于暮色之中的身影,不觉紧锁了眉头。
怪了,真的是越看尉迟雷耀越觉得眼熟。像透了一个什么人,但是是谁呢……
“你找我?”完颜骨推门进来,看见威宁呆呆地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威宁立即收拾了一下表情:“清点得如何?”
“你真是太厉害了!”完颜骨很兴奋地说:“是突袭,所以我们的损伤不大,只伤亡了两百人。戍卫军这边投降了五千人,戍卫军全部的辎重粮草差不多可以维持三个月!”完颜骨有点崇拜地看着威宁:“兄弟们都说很久没有打得这么畅快了,自从那次千里……”
屋里尴尬地沉默了一下。
千里袭杀,完颜辉被金雨流星射中面门而死。羯凉部人损失大半,老弱病残被弃之路边,传闻被歌舒威宁抓到后,全部坑埋……
是真是假,威宁从来没有解释过。那是战争,没有什么可解释过的。
“千里袭杀。”威宁微笑着,接了下去。声音低沉,而且温柔。
完颜骨顿了顿,有点愣地看着威宁。
完颜骨躲无可躲,威宁一步一步逼近他:“我杀了你父亲,我杀了你很多族人,所有的人都说我把那些老弱病残集中起来活埋掉……”
完颜骨突然一拳就砸了过去。
威宁踉跄几步,揩了揩嘴角。
完颜骨红着眼睛看着他,像是一头被激怒了的小豹子,连爪子都亮了出来。
“我觉得你好像是忘了,所以提醒提醒。”威宁重新挂回那三分玩世不恭的邪笑:“我,歌舒威宁,是你,完颜骨,的杀父仇人。”
一字一句地说出来,像是能把牙齿咬碎了一般。
完颜骨的手攥住剑柄,关节白到透明。
“那把九星将军王剑不是什么人都能用的,我从不担心,因为无名小卒拎着这剑只会让人笑掉大牙而已……懂么?”
威宁以为完颜骨又得暴跳如雷。但是没有。完颜骨松开了手,突然也笑了。
“我父亲他是活该。”完颜骨面无表情地看着威宁:“为什么你不说当年你被我父亲抓住过?我听人说过,当时有一队大凛兵被抓住,关在死人营里拷打了三天,二十来个壮汉都被打死了,唯独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怎么弄都死不了……就是不死……现在想想,那个人应该就是你对吧……”完颜骨盯着威宁的脸,咧了一下嘴角算作是微笑:“太蠢了,这么竟然都让你给跑出去了……可是那时候若兰清治军相当严格,当了俘虏是死罪,为什么你竟然回去了,没有被处死呢……”
威宁脸上万年邪笑突然僵硬了。完颜骨凑上去,若有若无地说了那么一句。
“被人当狗驯养了三个月的滋味儿……如何?”
红木的桌案突然被威宁生掰下来一块,木头茬子扎进了手掌,血丝垂地。
“我要是若兰清,当初一知道你们哥儿俩是什么人了就立刻自杀……”
完颜骨的脸如此之近。
他还是那只倔强的小豹子。
疼痛让威宁清醒过来。还好,只差一点了。
他完全清醒了。
两个人对视一眼,突然都放声大笑,前仰后合,不可自已,然后两个人几乎同时瘫在地上,威宁擦了把泪,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了句,“真他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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