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崖边,突然觉得明白了。
他要的,不就是这俯视众生的感觉么。
要所有人臣服,拜在他脚下。
眼前就是一望无际的草原,漫天的绿色一路奔腾撞到了天边。天也开阔,地也开阔,无穷无尽,皆是王者的领土。
胜者为王。
以前总是打仗,打仗,为什么而打却从来没有想过。大概是从那天被大哥用刀逼上战场就开始了吧。也许是为了生存?别人不死,我就得死。于是,我选择别人死。
然后呢?
没有了。
他姓歌舒,叫威宁。从小到大稀里糊涂地跟着大哥,大哥让他做什么就得做什么。没的选择。记得大哥说,以前父皇给自己起名字,用“宁”,是说,宁者,撑华盖而罩天下,四方平定。
没错没错,他是撑华盖的,不过底下站着的是他哥。啊哈哈。多么可笑,现在所有的幻想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能告诉我你们是什么人么。”马千里擦擦脸上的血迹,从容不迫地问道。遍地死尸,他压根就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兵败如山倒被人生擒。
“苍凌将军若兰清麾下戍卫将军马千里,是么?”那高挑的影子缓缓走进,铁靴敲击这地面,声音清脆果决。
逆着光。看不清来人的样子。但是低头看见那双铁靴,心里顿时如坠冰窟。
“果然是你……”马千里笑笑:“恭候多时了,不过……”
威宁挑眉:“什么?”
马千里擦擦脸上的血渍,“没什么。那么,这戍卫军的装配辎重都归了你了,不再需要我了吧?”
威宁点头:“你可以实现你的忠诚了。”
马千里微微一笑:“多谢。”说罢引剑自刭,鲜血飞溅。威宁拔出剑,垂剑颔首。然后对被俘的戍卫军道:“按照军规,让你们的将军着甲佩剑,葬了吧。”
完颜骨抱着头盔走来,铠甲上净是鲜血黑泥。申请很镇定,很好。第一仗的表现很出色,没有惊慌失措。
“做得不错。有受伤吗?”
“没有。一些皮肉伤。”完颜骨拉了一下铠甲的护胸:“回去包扎一下就行了。”
威宁拍拍他的肩,赞许一笑。原本威宁脸上的线条就十分立体,被火把的光恍描绘了一下,恍惚竟然俊如神祗。完颜骨愣愣地点了点头,威宁又拍了两下,便转身去清点羯凉兵的伤亡人数。完颜骨的目光跟着他的身影,直到突然被人群淹没。
“有事没?”拓拔烈把一具尸体往地上一撂,吓了完颜骨一跳。完颜骨转过头来,咧嘴:“没事儿没事儿,你那?”
拓拔烈摇摇头,叹了一声。完颜骨正不解,拓拔烈塞过来一把剑。完颜骨仔细一看,夫余岩铁铸造的上好剑身,大概是最高级别的军队才能配置的军剑。而且,看剑柄红铁木镶九星宝石的装饰来看,这是将军一级的佩剑了。
“这是?”完颜骨不解。
“我看这剑不错,你拿着防身吧。锋利坚韧,还很轻,留着趁手吧。”
完颜骨奇道:“听威宁讲过,大凛的指挥官军衔很森严,佩剑铠甲几星几等绝不能错,尤其是这种将军王剑。异性将军的将军王剑柄上镶着七颗宝石就已经相当厉害了,这个马千里什么来路?竟然有把九星佩剑!”
拓拔烈听着“威宁”二字皱了一下眉,但是还是说:“我哪知道,查抄军帐的时候找到的,在一个朱黄的盒子里,还有一个本子,大凛人真他妈会摆谱,一张纸片子还用木板黄绸全着,那本子掉到血泥里全污了看不得了,我就看着剑不错,拿来了。”
完颜骨挥了几下,龙吟清越,真是难得的好剑。寒光一凛,照的周围正在收拾营地的羯凉兵皆是一愣。威宁也被反光吓了一跳,完颜骨招手道:“威宁你过来看看,这得是什么人的佩剑?居然是九星的!”
威宁没什么表情,快步走来,接过剑,只是呆呆地看着。剑身上流光森冷,微风过,吟声震颤。
“威宁?”完颜骨推推他。威宁挽了个剑花,勾了唇角笑道:“那还用说,纵观全大凛,只有一个人有九星将军王剑啊。”
“谁?”完颜骨看着威宁,觉得威宁笑得好像不太对劲。
“大凛靖安将军,安王歌舒威宁啊。”威宁大笑:“太不给面子了!”
“这是你的佩剑?”完颜骨真的惊奇了:“怎么会在这里?”
“我的。”威宁随手一丢,完颜骨接住,却看威宁抄着手笑道:“歌舒威远给我送来的呗。他知道我会来这里。这回可真是恩断义绝了啊……”
“你为什么……”
“那还有为什么,耻笑我啊,我不是那大凛靖安将军,我没有这九星将军王剑,我还是个什么东西?”威宁漫不经心地跺了跺地,铁靴微响。
完颜骨要把剑还给威宁。威宁挥挥手:“送你了,其实挺好用的,很快。这剑啊,没沾过血,可它杀过的人可是不计其数呢。”
“为什么我总觉得……”完颜骨举起九星剑上下看了看,无意间瞥到刚刚威宁站过的地方。
一只脚印深及两寸。在火影的拉扯下,触目惊心。
羯凉人果然善战。真不错。威宁很满意。河南道在赫连河以南,和匈奴羯凉接壤,同时也是最混乱的地方。最乱的地方,反而是最容易突破的地方。这段时间突然疫病流行,是个绝佳的机会。
大凛硕微四年,羯凉残部起兵大雪岭,三千人一路南下,冲破大凛王朝一万人封锁进入凌云关。
“兵起之,势破竹,帝震怒,民曰河南道不保,天道如此,修罗现世。”
——《大国书•真武帝传》
威远看着战报,半天没动。窗外白日已尽,余晖出乎意料地灿烂。整个大殿就像泡在了深水中,静止地凝固了,所有人都瑟缩着沉溺,黑影铺天盖地,直至没顶。
威远手一松,折子颓然落地,哗啦一响,接着有风进来,桌上的宣纸哗哗作响,写过字的,没写过的,一张张,翻来覆去,一片片字迹现出来,再隐去,仿若惶惑的人,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一双手,轻轻地给那金座上的人披上了一件披风。
威远偏着头,看着远远的圆窗外模糊的景致。
“已经……快立夏了吗?”威远轻轻问。
那声音叹了一下,却未答。
“以前你说过我是饿鬼的吧?”威远转过头来,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
“陛下……”灵泉轻道。
“我不是,绝对不是。”威远的眼睛被夕阳镀上了一层熠熠的光,整个人突然有了生气,他看着灵泉:“该做的我一样不落,我想看看,等我死了,地狱那几层,哪层敢要我……”
“陛下……”灵泉半跪在他脚边,伸手轻轻抚摸着威远的脸颊。温暖,而且柔软。威远闭着眼睛,蹭了蹭。
“这是陛下要的。”灵泉轻灵的声音仿佛来自于另一个世界,轻的,抓不住。
“宁儿正式宣战,对吧?”威远轻笑。
“嗯。”
“那就没有余地了……没有了……我绝对,不会手下留情……就像当年推他进狮子笼……”
“我知道,我知道……”灵泉拍着威远,“没有办法,谁让我们生在这个乱世,总会有人死,总会……”
总会,成就所向披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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