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面狐魅》12.一枕槐安谁问真假（上）

    然而叶清羽当晚并没有回来。
    苏鸢其实还是有些担心的。她喝完鸡汤已经亥时三刻了，青芷仍然没有给她报告说叶清羽已经回来了。
    拿个药也要一个晚上？
    第二天一早苏鸢就带着蔷薇去了水牢。花影宫的牢房是碧云婆婆亲自设计的，分为水牢石牢和普通的牢房，花影宫一般带回来需要关押的，基本上就都在普通的牢房里，水牢里面只有一架大水车和一池子兑了毒的水，水车常年在转，人就绑在水车上随着转，水里的毒倒不是有多致命，就是一粘就奇痒无比，原来婆婆在世的时候苏鸢见到她关过人在这里，水车不停歇的转，上面那个人痒得几欲发狂，婆婆每三天给他一次解药，可是不到他第二次等到解药他就死了，咬舌自尽。后来苏鸢想了想，在水里又加了一味软骨散，这下被关进来的人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更何况咬舌自尽，这也让碧云婆婆甚为满意。
    她在水牢看到聂臻仿佛了无生气一般就这么吊在那个水车上，不时打个颤，苏鸢的脚步声惊动了他，他却没有力气抬头，只有盯着她的绣花缎子的鞋面，张口想要说话，却只能发出喑哑的“啊”声。
    “蔷薇，给他解药。”苏鸢满意地看着他，饶有兴味的蹲了下来与他对视。
    苏鸢就这么蹲着，安安静静地等着他的解药起效，等着他开口说话。
    “宫主...”约摸过了一刻钟，聂臻才艰难的开口，“求你...求你放了我的妻子和儿子...你想知道什么...我...我全都告诉你...”
    “是吗？”苏鸢轻轻淡淡地笑了，“你说来听听。”
    “我杀扶桑...是因为...婆婆当年说过...问泉宫的事情不能...不能再让我们宫里...任何一个人...知道...属下...属下发过毒誓...扶桑他...查到了问泉宫...属下没有办法...只好...下了狠手...请宫主...原谅...”
    “聂臻，你这样本座看不到你的诚意，我这个人非常不喜欢跟磨磨唧唧的人讲话，你知道石牢的，你的妻子和孩子现在就在那里面，你一天不说实话，他们就待在那里面一天，你自己掂量，本座反正有的是时间跟你们耗。”苏鸢歪头看了他一会儿就站了起来，笑得眉眼弯弯。
    水车吱呀呀的一直在转，聂臻沉默了很久，久到苏鸢有些不耐烦以为他不会说了，起身正准备离开，却听见身后微弱的声音：“我怕扶桑查到...我与问泉宫的联系...所以...我想杀掉他...”
    苏鸢疑惑地皱眉，“你与问泉宫，有什么联系？”
    “我曾经...是问泉宫里的一员...后来...”
    聂臻的故事跟之前骆花音讲的差不多，只是他口中问泉宫夫妇二人变得有如罗刹再世一般杀人不眨眼，成日与邪魔外道混在一起，建成了这个问泉宫，而他，就是之前骆花音提到的那个内应。
    听完聂臻的故事后从水牢出来，苏鸢遣走了蔷薇，自己一个人在林间漫无目的地走着，风微微吹起她白色的裙摆和乌黑的发丝，整个美得恍若仙人入画，而叶清羽刚巧就是这个赏画的人。
    他离得有些远，却也不再上前了，手里提着几包药材就这么站在原地看着她。
    苏鸢敏锐，一下子就看到了他，迎着他的笑意走了过去，开口语气有些不善：“骆姐姐不知开了什么药你竟拿了一晚上？”
    叶清羽嘿嘿一笑，“晚上就该回来的，让你担心，只是昨晚碰到了家里的来传信的下人，他在苏州等我好几天了我竟昨天才在暗香楼看到他。”
    “你家里传信？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我师姐从昆仑来了，现在在我家里，我爹娘传信给我迟了这些天才知道，估计也等急了，阿鸢，我得回去一趟，今天给你把药送上来我得赶紧走了，回去我爹该好一顿骂我。”叶清羽的眼里闪着光，看上去非常高兴，甚至有些着急。
    苏鸢不自觉地微微蹙眉，“现在就要走？连明天都等不得了吗？”
    “不等了，上次我跟你说过我有只松鼠，我师姐给我从昆仑带下来了，好像还挺活蹦乱跳的，下次我带给你看！”说着，叶清羽把药包苏鸢手里一递，“阿鸢，赶巧碰到你，我就不上去了，马车我已经叫好了还在山下等我。”
    苏鸢接过药包，心里有些莫名的烦，“那就不送了。”说罢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叶清羽笑着摇摇头，也转身朝山下走去。
    当初怎么赶也赶不走，死乞白赖地非粘着她留在花影宫，突然一个师姐来了急匆匆便走了，苏鸢越想越恼，对着倩莱寻她的素衣都没什么好脸色，可偏偏还有人不识趣。
    青芷在房里帮苏鸢整理书桌，看到她提着药包一个人进来，开口就问：“宫主，叶公子走了？”素衣闻言连忙朝青芷打了个眼色。
    苏鸢冷冷扫她一眼，把药包丢给她，“去把药煎了，别老在我耳边吵。”
    青芷领会了素衣的眼色，拿着药包挽着素衣就往外走，一边带上门，一边小声的问：“宫主这是怎么了？”
    素衣拍拍她的手，摇摇头并不回答。
    苏鸢听到她二人远去的脚步，靠在椅子上开始闭目养神。
    最近一段时间她觉得自己很累，她已经很久没让自己这么累过了，这段时间以来收获的信息非常的多，她感觉自己似乎在靠近一个秘密。李煦肯定就是参与了当年问泉宫的灭门，婆婆也参与了，还有少林寺的成如方丈，竟然还有上月谷？那李夫人之前说的那些商议什么大事，肯定就是围剿问泉宫了，可是李煦说的对不住那孩子，那孩子是谁？李煦没有约过婆婆，那婆婆当年又是被谁所伤？聂臻是问泉宫里的叛徒，但是现如今问泉宫已经被灭门，他又为何害怕别人知道他的身份？婆婆又为何不让宫里的人再了解问泉宫？骆姐姐说问泉宫宫主夫妇二人为人和善亲切，那为何到了聂臻的嘴里，就变成了一双罗刹？这其中到底有什么隐情？叶清羽听了骆姐姐的故事就跟着骆姐姐出了门，他们走以后说了些什么？
    苏鸢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她素来懒散惯了，突然冒出来这么多问题让她有点无从想起，又念及叶清羽的匆匆离去，心中顿起一股无名邪火，陡然睁开眼睛抬起手把桌子上的东西全部掀翻在地。
    素衣端着午膳正要推门，听到门里突然叮叮哐啷响成一片被吓了一跳，把托盘往地上一放整个人俯跪在地，“宫主息怒。”
    苏鸢背过身，抬高声音：“你进来。”
    素衣推门进来看见一地狼藉，默默地把饭菜放在桌子上，然后就开始低头收拾起来。
    “素衣，”苏鸢的声音里带着疲惫，“我不想吃饭，你把它端走吧。”
    “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没有，只是有些事情想不明白。”苏鸢抬手拔掉簪子松了发髻，柔顺乌黑的长发垂落下来显得人异常的柔弱，“你收拾完就出去吧，我今天心里恼得很，没事不要来打扰我。”
    “水仙昨天来过了，宫主在休息，她说扶桑已经好很多可以下床活动了，请宫主不要担心。”素衣麻利地收拾着地上的书本和碎片。
    “嗯。”苏鸢躺在床上淡淡的应了，顿了片刻又道：“明天我去修罗场呆三天，有什么事情等我回来再处理，着急的话去找长宁。”
    素衣愕然，停下手上的动作，问道：“宫主为何...？”
    苏鸢却不再答话。
    苏鸢一大早起来就去了修罗场，阖宫上下虽有些惊讶但都不怎么担心，修罗场这种地方这里的每一个花杀都十分熟悉，以苏鸢现在的身手，说不定就是去里面转一圈视察一下就回来了。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三天以后苏鸢带着一身的伤回来了。
    “宫主！”素衣和青芷大惊失色，连忙一边一个上前把她扶进房间，“宫主，要不要去找骆姑娘来看看？”
    “不必了，”苏鸢的声音有些虚弱，“给我把金创药拿到我房里来，我不见任何人。”
    “宫主！”素衣看着她，满眼的责备“这修罗场你已经很久没受过伤了，这次这是怎么了？无缘无故说要去就算了，还弄一身鲜血淋漓的回来，可叫人好生担心你。我去找骆姑娘来看看吧！”
    “我说不用了，”苏鸢靠着床坐下来，神色冰冷，“我不想两遍三遍老是重复一件事情，你们看着我受伤了没法对你们发火开始得寸进尺了是吗？”
    素衣和青芷对视一眼跪下来，齐声道：“奴婢不敢。”
    “青芷，你去把金创药拿来，不要张扬。”
    “是。”青芷应声出门了。
    “素衣，”苏鸢微微皱眉，“我想安静的休息几天，这几天如果有什么单子你让长宁去决定，等我把伤养好了我要去一趟少林，这几天你给我把这个门守好了，我不见任何人，听清楚了吗？”
    “是。”素衣低头答应。
    她伤的不轻，苏鸢觉得自己好像每说一句话都会拉到伤口一样，全身上下都在一阵阵的疼。她并不是不能应付修罗场里的飞禽走兽和奇门遁甲，只是有些疑问总是困在脑子里，精神始终无法集中。她原本去修罗场就是打算让自己不去思考这些破事儿，李煦死了，聂臻打伤了扶桑找个时候把他杀了就好，成如方丈年事已高，随便去两个，实在不行去三个花杀，总归也能杀了他，简简单单，可是心里老觉得不能就这么草率了事，进到修罗场里不但没有促使她忘掉这些事儿，反而让她开始细细梳理这些线头起来，一不留神就被几个畜生和一个阵法伤到了，还差点伤了心脉，这让她十分生气，以至于一出来就给素衣和青芷甩脸。现在她一身疼得厉害，该简单化的事情也没有成功，还好像变得更复杂了，她实在是累了，谁也不想看到，也不想说话，上了药以后慢慢小心地在床上躺下闭上眼睛就准备睡觉。
    自作孽。苏鸢甚至有些叫苦不迭，脑子里只有这三个字。
    也不知是睡了多久，她是疼醒的，苏鸢突然觉得很委屈，她自从十六岁以后就没有在修罗场受过这么重的伤了，昨日那个畜生在她手臂上抓了几条伤口，她气起来简直恨不得去把修罗场里的畜生都杀光！
    起身坐了一会儿，她听见门外有人在讲话，便开口：“谁在外面？素衣，让他走！”
    她的口气很不好，门外沉默半晌，她听得有脚步声远去才又说道：“素衣，你进来。”
    素衣端着一碗羹汤推门进来：“宫主，你吃点东西吧。”
    “刚刚外面是谁？长宁吗？”
    “是的，月季来了好几次了说怎么也不放心想看看宫主。”
    “我睡多久了？”
    “一天一夜了宫主。”素衣眉宇间尽是担忧，“宫主这次回来一身伤，弱还不吃点东西可怎么能快点儿好。”
    苏鸢叹气，“那就吃，我不要汤，你去给我做碗粥，我再躺会儿，你吹凉点了再给我送过来，直接叫醒我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