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面狐魅》6.公子如月落凡尘(下)

    “听说月二公子赢了比赛。”赵长宁推门进来,给正在看书的苏鸢递上一封信笺,“你院子里的鸽子,我擅自做主看过了,青芷近日来没有你在家里,素衣又是个温吞的性子,无聊得紧,问你何时回去。”
    “是吗?”苏鸢放下书,接过那信笺放在桌上,他们待在这里也确实有四五天了,“你去回她说过两日便回了,让她耐着点性子,既然无聊不如把我教她的几个武功路子好好练练,我回去便要检查了。”
    赵长宁笑得温柔,“青芷好动,你也别总为难她练气息,一打坐就是几个时辰她如何愿意?”
    苏鸢站起来淡淡地说:“也不能太纵着她,也该磨磨她的脾性,难不成还把她送到修罗场去?”说着低头看着信笺,“扶桑回来了?”
    “是,”赵长宁敛神,“水仙在一处小山村找到了扶桑,把他带回来了。”
    “受了重伤?竟是还没醒吗?”
    赵长宁开口准备让苏鸢不要担心,院子里的小婢女突然轻轻的敲门,“苏宫主,叶公子在门口想要见您。”
    苏鸢敛去了笑容,微微皱眉,迟疑片刻终是开了口,“你让他进来吧。”
    赵长宁不解,“你不是不愿见他们?为何又?”
    苏鸢似是有些烦躁,“你出去吧长宁。”
    赵长宁眼底闪过一丝讶异,他们相处这么多年以来她从未让他避让过什么场合,他本以为她不愿意见他们,心下已经在帮她想着如何逐客了,不曾想却被她先遣了出去,“小鸢?”
    苏鸢口气里带上了不耐,冲他摆摆手,“你出去,我回头再去找你。”
    赵长宁起身开门的时候刚好碰上叶清羽进来,叶清羽极礼貌,不咸不淡地冲他低了低头算行了个礼,然后走进门去,整个过程都没有看过他一眼,明显的疏离感带着淡淡的敌意。
    “什么事?”听着赵长宁关上门走远,苏鸢才清冷的开口。
    叶清羽大喇喇的坐了下来,拿起她书桌上的书翻看, “没什么,没想到你也来了便来找你聊聊天儿。”
    苏鸢被他看得有些心里刺刺的,别过脸去,“没什么好聊的。”
    “那你干嘛不闭门谢客还把我放进来了?”叶清羽有些无赖地摊手,“你知道我的脾气,既然来了也没那么容易走的。”
    苏鸢站在窗前,不再答他的话。
    “阿鸢,”叶清羽叹了口气,起身走到她身边,“你何必这个样子。”
    苏鸢转头看他,神色冰冷而又淡漠,“恕本座实在不明白叶公子的意思。”
    “我那天去月轮山找你,看到你清冷的样子,我原以为你是在花影宫吃了很多苦,把原先的性子磨得没有了,前两天在山庄里看到你笑,我才知道你不过是对着我们如此,阿鸢,从什么时候起,我于你竟也成了外人了?”
    “从八年前起。”苏鸢看着他,回答得极快,干净利落,没有一丝犹疑与思考,“从八年前,我第三次从修罗场出来,看到婆婆收到上月谷的信笺的时候开始,你们于我,就是外人,我甚至发过誓这辈子绝不再见上月谷任何人,这次我没想到能碰上你们,回宫以后自会去自罚谢罪。”
    她的眼角弯了弯,似乎在笑,神色却有些嘲讽,“你不是上月谷的人,所以我今天见你,不过是看在往日的情分,不过从今以后你也不用再来找我了,你当年认识的阿鸢已经死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一个你完全陌生的花影宫宫主苏鸢,你看清楚了。哪怕你是宁国公世子,我也不是你想见就能见得到的。”
    “阿鸢,”叶清羽认真地看着她,轻轻的说,“阿鸢,对不起。”
    苏鸢这次是真的笑了,笑得很厉害,她斜斜地依靠着窗框,眼底一片淡漠,“何必道歉,也无须道歉,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你也可以认为我是迁怒,将上月谷的事情连带到你的身上,我现在唯一希望你做的就是好好的回去继续跟月二公子做好朋友,然后离我远一点。”她避开他的眼睛,看向窗外。
    “我初到昆仑的时候,正是隆冬季节,简直快跟雪山冻成一体了,”叶清羽也看向窗外,眼里染上了淡淡的笑意,“我活了那么多年第一次到那么冷的地方,恨不能把所有的衣服都穿在身上,见到老头的时候他却三两下把我的衣服都扒得只剩下两件,我还从未受过这样的待遇,当时就跳起来了追着老头满院子跑,我本以为老头都那么老了,肯定跑不过我,结果反倒是我追不上他,累得在院子里直喘气。初去的那几个月,到点了没去吃饭就没饭吃,衣服最多只能穿三件,老头都不给我睡屋子里,把我领到一个冰洞里睡冰床,为此我没少诅咒他,那时候甚至想,等我以后回去了就让皇帝舅舅砍了他的头挂在城门口示众,现在想想也是很恶毒,”说道这里他轻声笑了,摇摇头,“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撑过来,那时候每天想着的就是怎么样不被冻死。”
    苏鸢眼里闪过一丝不知名的情绪,面上愈发冷漠,“我不想听你这些年经历了什么,我完全没有兴趣。”
    叶清羽不理她,自顾自的又说了起来,“我那时候每晚每晚被冻得睡不着,就在想啊,不管怎么样也得活着回去见到你和阿落,还有我的爹娘,那个地方与世隔绝的,总不至于过了几个月以后只能派个人回去传信说叶清羽已经被冻死在昆仑山了,那多不威风,你们听了也该伤心,每天这么想着,在那冰床上想得乏了竟也慢慢能睡着,又过了几个月我穿两三件衣服也能在昆仑山上走了,老头好像终于想起来教我武功。我跟你说过的,老头说我的心有点毛病,跳得比寻常人慢一些,我在王府过惯了不爱吃苦,每次就拿这个来偷懒,起先老头还挺吃这一套的,用过一两次以后老头就不理我了,无论我怎么晕倒,装病都没有用,想来也是傻,好几次差点死在这个上面,还好老头派来盯着我的人发现了不对劲,不然我现在也站不到你面前这么跟你说话了。”
    叶清羽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坐下来,“阿鸢你知道吗,我在昆仑那么多年,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回来,坐下来,好好跟你们一起聊一聊叙叙旧,然后我们三个还在一起,可是回来以后我在暗香楼听到花音姑娘跟我讲了一个故事,我就知道这个愿望已经不可能实现了。”他垂下眼眸,笑容里带着一丝嘲讽,“我原以为我自己这么多年在昆仑才是最辛苦最难熬的那一个,其实说不定我是最幸福的那一个。”
    这次轮到苏鸢看着他,他原本经常溢满笑意的眼睛此刻显得有些孤寂。
    “一待就是九年,也没人陪我说话,山上除了老头就是看着我的那个人,还有一个师姐,那个人平常根本不出现,老头也不爱说话,师姐虽然每天叨叨的可是她特别的古板,我觉得整个人憋得慌,昆仑山那么大,我在里面只要稍微大点声就能听到自己的回声,特别空,我玩儿惯了的,突然这样觉得特别的寂寞,好像天地间忽然什么都没有了,只有我一个人。本来也想给你们写信,可是连个可以送信的东西都没有。”说着他眼睛一亮,对上苏鸢的眼睛,“后来我养了一只松鼠叫元宝,不过这次回来没有带出来,老头说元宝是雪地才有的品种,到了江南这种地方会死,下次我带给你看,它也算聪明机敏。”
    苏鸢看着他的眼睛有一瞬间的恍神,难怪他这次回来远远没有以前那么活波了,她一直以为自己过得很辛苦,可是比起他来,她好歹有人陪着有人能斗斗嘴,总好过孤寂地在雪山的一住就是九年。
    恍神只是一瞬,苏鸢很快又冷了下来,“你如今跟我说这些,是为了让我同情你?”
    叶清羽忽然笑了,“我说过了,我那么多年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坐下来和你还有阿落好好聊聊天叙叙旧,”说着他摊了摊手,“不过我看你们俩现在剑拔弩张的样子,想也是不可能了,所以我只能先来跟你聊天,再去跟他聊天,我本来以为还像以前一样,结果却出乎我的意料,我起初还想着,哪怕你们俩之间有矛盾,至少我还在中间,或多或少能调和一些,可是你好像也不太愿意跟我说话,”叶清羽垂下头,让人感觉有种莫名的委屈,“我还在想,是不是你这些年太辛苦了性子磨成了这个样子,谁知道那天看到你和那个赵长宁在一起,依旧是那时的你,可是却再也不对我们笑了。”
    苏鸢看着他的样子有些怔然,略带辩解的话脱口而出,“长宁是一个很好的朋友,有他一路相扶相持我才能在花影宫撑过这么多年,如若没有他我定早已死在修罗场里了。”说完才反应过来,抿起了嘴,别过脸不再看叶清羽。
    他抬起头看着她,轻笑出声,一扫之前的孤寂,平添了几分柔和,却不再答话了。
    两个人就这么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奇异的沉默横亘在两人中间,半晌,苏鸢见他没有再说话,转过头正要下逐客令,目光落进他含笑的眼里,微微一动,要说的话仿佛哽在了喉中,她终是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你其实,不必这么激我。”
    叶清羽起身走到她面前,“你还是如以前一样,阿鸢,我只愿你不要再拒我于千里之外,”他的嗓音低沉,表情竟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我看到你躲开我讨厌我我觉得有点害怕又有点茫然,我不知道你和阿落之间发生了什么,你们竟也好像九年没有碰过面了。”
    “不过是我心里怨他,和他原本也没什么关系,你就不要再问了。”苏鸢微垂下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阿鸢,带我去看看你们的修罗场吧。”
    苏鸢一愣,随即背过身果断的拒绝了他:“不行。”
    “你放心,我在昆仑那些年,虽然辛苦了些,但是还是有长进的。”
    苏鸢冷笑,”那又如何,我这么多年每年至少进去一次,还没哪次是能全身而退的,你也不要太高看了自己,况且修罗场是我宫中一处隐秘之所,岂能随意被人看了去。”
    叶清羽还欲说话,忽听得有人敲门,牡丹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宫主,酉时了,李煦刚刚遣了人来请宫主去正厅赴宴,听闻叶公子也在,李煦说让叶公子也同去。”
    “知道了。”苏鸢淡淡地应了一声,朝叶清羽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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