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殇余痕》14.十三 分离

    期末考试前两周，周围的气氛紧张得让人透不过气，高二升高三的期末考对于即将步入高三的我们来说相当有分量，连小珂这样贪玩的人都开始努力复习了。或许是接踵而来的打击过多，我一直都提不起干劲。。柯钰儿考取了英国的一所大学，林海莫决定高三去英国先上一年预科班然后考进同一所学校，最近都没来学校上课。他的人生好像完全是为了柯钰儿设定好的，就像一艘无人掌舵的帆船，即使在波涛汹涌变幻莫测的大海中行驶也永远不会偏离他心目中女神所指定的航道。
    这是幸福吗？
    每个人对“幸福”都有不同的定义，自尊骄傲大男子主义的人或许会将林海莫的行为认作没骨气的悲哀，可林海莫是温暖和煦的，他爱柯钰儿，所以守在她身边便是他的幸福。我在心底为他们祝福，愿他们能永远拥有此时的心境。
    放学时遇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他站在校门口不知在等谁。
    陈珂小声问：“不是在等你吧？”
    “怎么可能？他以为我讲了他的亲亲爱人的坏话，现在还不恨死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有些怕——不会真的是要找我吧……
    完了，他走过来了。动作流畅镇定，没有丝毫不自然。有时候我真怀疑这个人的神经是怎么构造的，实在冷静得可怕，太异于常人了。
    “你有时间吗？”他平静地问。
    “……呃……嗯……”不对啊，怎么会是我心虚，搞得好像是我在暗恋他一样。
    “那个小俐啊，我先回去了，你们慢慢谈吧。”话音刚落，小珂已没了人影。
    “好久不见啊！”我挤出一个笑容。
    “的确是，”他也勾起嘴角，“好久不见。”话中的讽刺意味让我后背一阵发凉。
    有些事逃避也没用，不想它发生但不可逆转局势的发展，能做的只有好好想一想应对的方法，确保将所有损失减到最少。
    又是在Ｖenus咖啡屋，看来冰山同学不管何时都很有闲情逸致。
    坐在对面的他沉默了很久，只是一会儿望向窗外、一会儿喝一口咖啡，完全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只是十七岁就如此深沉不外露，眼中似是包含了几世的痛楚与忧伤，他从小究竟经历了什么呢？会是像我一样的黑不见底的记忆吗？
    “你还记得我上次说的关于柯钰儿的事吗？”他终于开口，可话题却是我不熟悉的。
    “记得。”我坐直身子，对于孔逸文和柯钰儿之间的关系我一直都很好奇。
    “她是我姐姐，亲姐姐。”干脆利落，不含感情，没有语调。
    不知道怎样接下去，我沉默，或许是因为太过震惊而说不出口。有点像八点档言情肥皂剧里的俗套，可孔逸文和柯钰儿并不是一对情投意合的恋人，所以对他们的打击并不是毁灭性的。虽然没想到这种戏码真的会在现实中出现，可是以前就这样认为，人生如戏，在现实中，没有不可能的事。我活到现在，不是也经历那么多难以置信的事吗？什么权力争夺、背叛、杀戮，里的情节接连上演，几乎摧垮了自己的神经。但是柯钰儿是孔逸文的姐姐，原本可以称得上是毫无关系又完全没有相似处的两个人突然被莫名其妙的血缘关系扯到一起，不惊讶是不可能的。作为一个局外人，我只能有这种感受。可身为当事人的他们的心境，我无法体会，互为姐弟的对方代表着什么，是父母背叛的羞耻还是亲血分离的痛苦，是亲人还是仇人。
    无从知晓。
    “她是我父亲在外面生的女儿，直接点说，就是私生女。”
    “怎么会，你父亲是……”我有些惊讶，陈珂听胡鹏说孔逸文父亲是省里的纪委书记，作为政府要员，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我不是我现在父亲的儿子。”
    “啊？”什么意思？话说得太深奥我会听不懂哎！
    “我的亲生父亲在我岁那年出车祸去世了，后来我渐渐知道他有个私生女，而且是在和我母亲结婚之前的事。”孔逸文的情绪终于有了波动，几乎是愤恨地说出了这句话。
    “失去丈夫的母亲脸色苍白，而那个已嫁入豪门的女人一脸轻蔑地望着她，近乎恶毒地告诉她事情的真相，当时我和柯钰儿都在场，一字不漏地全部听见了。其实我并不是为母亲难过，这是因果报应，出车祸的时候她带着我逃走，丢下受了重伤的父亲，然后车子就爆炸了。他们之间几乎不存在感情，我一直不明白，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在一起？为什么还要生下我？”
    也许不管什么过激的话我都能立刻回复，可是看到孔逸文言辞激烈的一面，我一时无法反应。是内容太黑暗还是因为眼前的他……
    ……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我也不太明白这种事……我们从刚被生下来便走在高低不平的道路上，有人富裕有人穷苦，有人快乐有人心烦，但是再不公平我们也只有接受。命运强加在人身上的灾难不计其数，只要不逃避，我相信……总是可以克服的……”我结结巴巴语无伦次，不知是在劝他还是在劝我自己，“只要自己更勇敢……更强大……再痛苦的事也……被生下来一定不会是毫无意义的，因为还有重视你、关心你、觉得你活着‘真是太好了’的人存在，就算是为了那些人，我们也一定要坚持下去……”
    莫名其妙，我哭个什么劲啊……可是为什么这么悲伤，好像是亲身经历的痛楚在内心汹涌，为什么想要这样急切地证明，证明出生的意义、活着的意义，惧怕死亡，惧怕孤独，惧怕一个人——然后好像死人一样寂寞。对我说这些干什么呢，孔逸文？我也会痛苦啊，你无法摆脱的噩梦也会成为关心你的人的噩梦，你知道吗？
    可……可是［如果能够帮助他，我愿意承受这份沉重］。这是早已觉悟的事情，不能后悔。他愿意对我敞开心扉，我就决不能置之不理。
    “很多人都觉得你很重要，觉得不能没有你，你怎么可以问‘为什么还要生下我’这种话呢？你母亲听了一定会很伤心。不管她对你父亲做了什么，她有多爱你就连我这个旁人都能感觉到。你那么优秀，只要继续坚持一定可以抓住自己的人生。你的未来和幸福，其实是掌握在你自己手里的。”我越说越慷慨激昂，一直没觉得原来自己的口才已经好到这种程度了，看着孔逸文逐渐柔和的微笑，心情不由大好，笑了出来。
    他眼中激动的波纹退去，只余一片平和晶亮。
    “又哭又笑，小猫上吊。”他冷不防冒出一句无厘头的话，我先一愣，然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好冷。”
    “没想到你已经可以随时演讲了。”又是他一贯的讽刺作风，但并不讨厌，“我受教了，谢谢你。其实我只是想坦诚一些事情，以前就说过要告诉你的。还是……非常谢谢你。”
    他还真坦率，这种性格可以为他加分不少。悲切憎恶的气氛散去，留下一片祥和与平静，咖啡屋里的人仍然不多，窃窃私语在音乐的掩盖下变得模糊不清，窗外天色已晚，街边的霓虹灯张牙舞爪地想将行人带入迷幻的夜幕中。
    孔逸文，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有人幸福，那么就必然有人会成为牺牲品，只有在悲剧的反衬下幸福才能释放出超越其本身的光彩，不作出比较，有些人即使得到幸福也不会罢休。
    他送我回家。
    在计程车上我们很安静，也许是因为刚刚太用力了吧，心太用力，所以现在累了。车窗外的景色一闪而过，让人有些眩晕。如果人生的道路上尽是一闪而过的风景，这条路的终点只会有孤独。
    那是我最害怕的结局。
    “今天真的很谢谢你。”送我到小区门口，他突然说。
    “没什么，其实也没帮到你什么。”我不好意思地笑笑。
    “不是的，本来只要你愿意听我说完我就很满足了，没想到你又说了那么多。”他淡淡地笑着，“看来低估你了。我受益匪浅。”
    犹如当头一棒，我愣在原地……自己好像做了多余的事了，本来是想向他摊牌的……
    “你不奇怪我为什么要选在今天对你说这些事吗？”
    无奈地叹口气，我真正害怕的事终于来了。
    “你为什么会哭呢？”他的声音轻轻地回荡在空气里，飘渺而不真实。“为什么呢？”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为什么，又有多少个会有真正的答案？你问的“为什么”对我来说是无解的啊，孔逸文。
    “有些事是没有为什么的，我不问你为什么，所以请你也不要问我。我只不过是做了想做的事。”
    “想做的事……”他轻轻重复。
    “孔逸文。”我定定地看着他。
    “怎么？”
    “我下学期要转去分校了，以后我们……尽量不要联系了吧。”下定决心，把该说的话说出口。
    他浅浅地牵起嘴角，笑得很有味道：“我还什么都没说，你不用这么急着逃走。”
    说了这么多还叫什么都没说！？你当我傻子啊。“不是逃走，而是躲避。”躲避是是非非，躲避不想伤害的人。
    “谢紫昕的事我知道是误传，我从来没因为那件事对你有什么误会。我知道你在躲我，所以一直很配合你。没想到这样还是不行啊，和陈逸一样失败，可能……比他还失败吧。”
    失败的人……是我才对啊，一切都是我的错，不负责任地扰乱所有人的生活，然后又要不负责任地离开。对于孔逸文，我的感觉很模糊，认为他是朋友却比朋友重要，但是说到喜欢却不是那种强烈的爱，所以不能因为自己的不确定而伤害他。离开，是最好的方法。
    “对不起。”
    “没有关系。”他开始有些不自然，“以后不能再联系了吗？”
    “最好不要。”现在狠心总比将来伤心要好。
    “那么我不会再找你了，但是如果你需要我帮忙，随时欢迎。”
    “啊？”搞了半天他还没明白啊！
    他笑了，似乎很满意看到我这样的反应：“我们是朋友吧？”
    我一震，心中隐隐作痛：“对，我们是朋友。”
    像是命运的错位，我们这样轻易地分开，再次相见似乎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梦。但是感情无法欺骗，你明白的，我们都是诚实的好孩子。不勉强，不隐瞒，将来就可以寻找到我们所需要的东西，那时应该更能体会到现在这个决定的明智。我这样想，便也这样做了，可是有的事已经强大到无法改变，没想到这一点是个致命的失误，为此，我们都受到了命运的惩罚。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还是什么都不顾地离开了。
    该怎样去维持这种微妙又脆弱的友情？如果可以选择，我愿像《穿越时空的少女》中的女主角，不遗余力地一次又一次回到什么都没发生的过去，阻止他对我说出我不想听的那些话，阻止他对我产生好感，阻止我们的相识，只要可以不伤害他，即使失去这份美好的感情我也不会后悔。
    在夏日的风中放声大哭吧！他不是千昭，不会折返回来在我耳边说“我在未来等你”；而我也不是真琴，不会后悔“为什么我当初”。我们本该是没有交集的两条平行线，却不知因为谁的恶作剧而渐渐交叠，如同彗星脱离了它正常的轨道向地球撞击，结局是地球会损伤，彗星会碎裂。所以，我该离开。
    最好再不相见。
    我的好朋友，我的好朋友们，再见，抑或再不相见。
    回想起初次与你在放学后的聊天
    自己发现了别人都不知晓的笑容
    而如今  远远听见你欢闹的声音
    为何我的心却隐隐作痛
    曾经的我  是如此害怕改变
    还以为我们可以永远都是朋友
    还以为事物可以永远不会结束
    在茫茫的时空之中  能够与你相遇
    让我学会了前所未有的坚强
    即使有一天  我抵达了向往的明天
    你也始终是特别的你  重要的你
    如同这个季节  必将再度来临
    将与你共度的时光  深深铭刻在心底
    即使不去刻意回忆  也不会把你忘记
    即使有一天  我走入了新的恋情
    你也始终是特别的你  重要的你
    如同这个季节  永远循环不息
    那个夏天  你说永远不会忘记
    时光流逝  如今我才恍然泪流
    ——选自《穿越时空的少女》主题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