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回宫的一切都准备好了!”老管家前来报告。
无疆坐在对她而言十分宽敞的高椅上,点点头,示意知道了。
刚告别了祖母,舅舅就被营里的传讯员唤了过去,出了急事,留下一个貌似和舅舅交情很好的叫做张斌的人送她回宫。那张斌和舅舅一般年轻,平常武将打扮,坐在下首眉宇张狂地打量着小小的她。
难怪舅舅临行不忘忠告他“不可对公主无礼”,显然不是一个受拘束的人。
“本公主要走回去,老管家,将备轿撤了吧!”无疆一直呆在宫里,突然想到还没有看过这里的集市。
“公主,这样于情不合!”老管家为难。
“有这位张头领在一旁保护,不会有事的!”看了一眼摆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嘴脸的张斌,道,“启程回宫!”
管家阻止不及,眼睁睁地看着公主大人摈弃了华丽丽的官轿,在张斌的和一队亲卫兵的簇拥下迈着小脚丫踏上了归程。
街上果然热闹非凡。
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古老木质的店面鳞次栉比,货品品种繁多琳琅满目。茶坊青楼,粮店肉铺饭庄,当铺珠宝店,打铁的做裁缝的卖马甚至卖奴隶的,路边还有卖小吃的小贩不断吆喝……一个短襟青色布衣挑着货担行色匆匆地擦生而过,有戴方巾的文人慢悠悠地从另一条巷子踱出来淹没在人流里,怡红院门口站着涂红抹绿的姑娘热情地招揽路人……
无疆也不买,一家家慢慢地看,不时发出赞叹,眼睛里满是惊奇。
可都是古董啊古董啊古董啊古董啊……
渐渐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街上的药铺多是“叶家药铺”(她还不知道原来师傅是个大财主哇!),粮店几乎被“刘记”垄断。
从张斌那里得知:
叶家堡是江湖第一堡,更是名医世家,兼做药铺生意来赚点外快。
现任叶家堡堡主叶守业(也就是她师傅)好游历常常不知仙踪,实际的一把手为叶家长子叶楚鸿,传说他的医术与其父不相仲伯,一年前开始收心养性,行事变得十分低调,武林大会都让其三妹叶雪琪代行其盟主主持之职(盟主三年一换,武林大会一年一度,商议武林要事,最后由盟主作出最后定夺。那叶雪琪也是个女强人,可以打压下武林中反对的呼声坚持到现在)。二子被奇毒所害身体孱弱,就是两代名医在侧也不得解,一直养在深闺中。
“刘记粮行”为当今皇后亲兄刘晴川所开,去岁以陷害的卑鄙手段让最大粮号“老杨粮行”的当家的哐当入狱关门大吉,直接干脆地垄断了整个粮食业。
刘氏势力能坐大,商业方面的原因不容忽视。
无疆记起那幅祖母遗像的素描画还需装褫,于是在裱画铺呆了近一个时辰看着师傅裱画。期间有一米姓男子因此画风特立独行向她追问出处,她谦言为自己拙笔难登大雅,不信,尾随而至锲而不舍许诺百两黄金寻求正解……张斌嫌其太过聒噪,不胜其烦,敲晕、打包,随手弃于大街,让其享受了一次免费日光浴。
十几个亲卫气势汹汹阵容庞大的跟着无疆,进进出出,珠宝店老板误以为强盗趴到了地上。当事人毫无自觉,跑过去直关心地问,是不是肚子痛?
老板泪奔。
……
无疆的兴致持续高涨中……
看见一卖糖葫芦的老翁,忍不住买了一串,细细品尝慢慢回味。依稀记得,曾经有那么一双小手拿着一串糖葫芦让小小的她吃,那甜中带酸熟悉的味感——
满足。
张斌放心:终于像正常小孩了!公主再怎么到底只是个六岁小孩啊!本来很不乐意兼了这份差,小孩尤其是才六岁的小公主,能不哭闹就很不错了,哪像这位这么少年老成,害他找个茬的机会都没有!
“公主先歇歇脚再行赶路!”看着额上冒出细汗的无疆,张斌道。
在他觉得快累趴了的时候,眼前的小公主仍生龙活虎大杀四方,那种热情他永远都无法理解。
“也好!先养足精神,再去京都最红的怡红院观赏观赏。”兴致勃勃的向最近的茶楼挺进。
张斌和亲卫们看见自己的灵魂飘呀飘,飘走了。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无疆在这朗朗晴空下,呼吸着没有污染过的清新空气,走在人声鼎沸的帝都大街上,心情骤好,身体里的音乐细胞蠢蠢欲动,情不自禁地开喉大唱。
京都街上出现了一幅奇异的景象,蹦蹦跳跳兴高采烈的富家小千金带领一群呆若木鸡的随从招摇过市,悦耳的童音如清风拂面,飞入行人的耳里,沉醉不知归路。
——
拣了个靠栏杆的位子要了壶茶,无疆悠闲地看楼下芸芸众生来来往往。
张斌倒是很有自觉的在对面坐来,那十几个舅舅派了护送她的亲卫却怎么也不敢坐,立在她后面。
从楼梯口传来三五人的脚步声,只听到一人向小儿要了壶茶,声带惋惜地道:“那孩子也挺不走运的,遇上了刘晴川!”
另一男子接道:“是啊,这刘晴川家大势大,自己又是丞相理曹掾,偏偏好龙阳,那孩子长得又好,性子冷冽正对了刘晴川的胃口,好好的一个人可怜就要毁了!”
声音压低,“不出一个月,准站着进去横着出来!”
“别说了,小心祸从口出,让他的人听见可有你们好受的!”又一人说。
……
又是刘晴川吗?
那从对面平台过来的几人喝了茶匆匆走了,而无疆的视线投向乱哄哄的茶楼对面。
平台上站着身形修长的男子,长发垂髫,依稀可以看出是个漂亮的孩子,但白袍血色透了出来,肩上捆着铁链。身边绑着一个和自己一般大的小男孩,拽着他的袍子。台下一个为首的动作粗野地欲上前拽那男子,被老板苦苦拉住,哀求什么。
少年似乎并不关心台下的情况,目光无意地扫了一眼茶楼这边。
无疆突然怔住。
那冷冰得没有感情的空洞目光让她生生打了一个寒颤,世间怎会有这样的眼神?!
张斌顺着无疆的视线也看到了那个少年,刘晴川的龙阳之癖他早有耳闻,没想到张狂如此,一种叫做愤怒的情绪冲向脑门。
他猛地站起来,顾不上尊卑礼仪道了一声:“公主慢用,臣去处理些事情!”竟撇下无疆从栏杆上飞身而下,面带愠色冲着平台而去。
“哎——”无疆不满地嘀咕,“没说不让你去,好歹也带上我呀!”
没能搭上顺风车的无疆只好不紧不慢地从楼梯口走下,也朝着平台走去。
那刘晴川面色发黄,脸部肌肉松弛,本应还算俊郎的脸上透着纵欲过度的猥琐。此时一脸菜色地瞪着突然冒出来挡路的张斌,剑拔弩张,纷纷闹闹的人群也安静下来。
“你是何人?给本大人闪一边去!”
“在下张斌,还请刘大人放过这位小兄弟!”
“放过他?你是什么东西?来管本大人的闲事!自不量力!来人,先教训了这小子,再给我带了人回去!”
胖墩墩的老板去拉刘晴川的衣角:“刘大人,这是我花大价买来的,你不能分文不给的带走,好歹出个价呀!”
刘晴川嫌恶地一把甩开,对随从道:“还不给我去!”
张斌碰上个不讲理的刘晴川,看来有一场硬架要打。
“谁敢动本公主的护卫?!”脆脆的声音突兀的响起。
“公主!”张斌一看,不知什么时候公主和亲卫们进了内圈。公主怎么来了?还以为她不屑于管这种事情呢。
无疆被亲卫簇拥着,白衣飘飘,顾盼神飞,文彩精华,见之忘俗。
人群骚动,那台上的两人朝这边看也一眼。
“公主?”
“看哪,那就是公主!”
“还是圣上很宠爱的那个小公主……”
“不愧是公主,小小年纪就这么威严了……”
终于有人意识到,率先拜下“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仆倒一片。
刘晴川纵使不情愿,还是施施然拜倒,呼了声千岁。
“起来吧!”
“刘大人,这个侍卫和这个两个孩子本公主带走了,你没有意见吧?”
刘晴川意见可大了,对这个备受宠爱的小公主敢怒不敢言,那可是难得一见的极品,可是一对上无疆锐利的眼光,听到陈述句语气里带着的淡淡威胁,“下官不敢,公主请!”
“你呢?”又对老板问道。
老板“岂敢!岂敢!”
本来以为可以借机敲一笔,没想到去了刘大人来了个同样没有付钱意识的公主。
看不出小公主她有这般魄力,几句话的功夫,就威慑十足,即使刘晴川这样嚣张的人,也敬小小的公主三分,武扬的皇侄女,张斌心里想,武扬也不用担心他对这位公主有什么不敬的时候了。
无疆将视线移到台上。
他很美,却不同于慕容桦的冷硬,削尖下巴固执地抬起,青丝披肩散落,两片优美的薄唇紧紧抿着,眼睛却似褪尽光华的夜明珠,空洞得叫人发慌,除了偶尔对紧抓自己不放的男孩露出关切之意,几乎将自己与众人隔绝了。
对张斌道:“你将他们带下来吧!”
张斌解了小男孩的绳索,上前欲扶持,却在接近少年时,被一记冷眼瞪了回来。扶着他的小男孩抱歉的对张斌道:“我哥他不喜欢别人碰他。”张斌也不强求,退后一步。
少年脸色随着走动变得煞白,斑斑血迹从肩胛渗了出来,竟是被人穿了琵琶骨!张斌和无疆脸色变了变,无疆本来还觉得一分钱不给地将人带走有些对不起人家,毕竟这种社会做奴隶买卖的也不容易(虽然她并不赞同),现在,她冷冷地看了一眼那肥头大耳的老板,真是没事做,同情这种人!
“走了!”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去。
铁铺。
将少年身上的铁链打断,长长的铁链从琵琶骨中带出已结疤的血肉,无疆想那一定很痛,可是那少年却咬着牙关哼都没哼,她不得不佩服。
张斌从兜里拿出一瓶金创药,扔给小男孩,让他为少年抹上,少年也没出声。
铁匠甚是不忍,“这伤要请大夫看看才成!”
无疆经过这一折腾,有了回宫的念头,少年的伤正好请叶太医帮着看看。于是让张斌找了辆马车,抱了少年上去,小男孩紧随其后。少年开始很抗拒,但实在是没力气走不动,白衣如玉,抱在英武俊美的张斌怀里,从无疆这边看过去,十分养眼,难怪刘晴川中意他,的确绝美。
无疆暗笑自己多想,跟着上了马车。
少年侧躺在卧榻上,小男孩一脸关心的靠在旁边。
“那个,谢谢你今天救了我们!”小男孩首先释放了善意。
一年前,南华平南王萧明城,国主萧显世同父异母的亲弟,出兵反叛,领边城五十万大军出其不意攻入皇城,胁巫女任晚晴以令诸侯,登上了天子之堂。屠皇室宗亲两千余人,牵涉无辜百姓民众上万,凡怀疑对平南王不满之人均惨遭其禁卫杀戮,熊熊大火在南华京都燃烧了整整三天,横尸遍野。肖影肖迟的父亲曾在学士聚会上抨击过平南王,没来得及走就被害了,肖影和肖迟得家仆两个身形相似的家仆舍身冒充,经历重重波折才逃了出来,却被歹人所劫,又被转卖成奴隶,直至遇见无疆。
肖迟青涩的声音将两人的经历道出。
其中必定受了许多的苦难,无疆注意到当肖迟说到后来“歹人”时,二人的脸色微变,尤其是肖影,身体细细的轻颤了一下。
“你们先跟我回宫治了伤,好不好?”
一直沉默的肖影却淡得没有感情色彩地开口了,“公主今日仗义相救,肖影十分感激,但肖影有要事在身,无法顾及舍弟,能否冒昧请公主代为照顾?”
依然冷冷清清,明明是求自己帮忙,却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无关要紧的事情,随你自便。
无疆无法拒绝,即便琵琶穿骨也毫不在意的人,请她帮忙,一定是别无他法了吧。
肖迟乍一听影要将他留在西月帝都,大惊“大哥,肖迟不去!肖迟要跟着大哥一起!”
肖影放柔了声音:“哥受着伤,无法带你了。听话,哥哥不久就来接你!”
肖影还没到宫城就强撑着下了车,将伤心的肖迟留在了车里。
那副祖母的肖像画给了母妃,母妃拿着神色复杂地端详了良久,最终将画挂在正堂,每日无疆出门和进门都可以看见一脸慈祥的祖母默默的注视着自己。
肖迟做了无疆的伴读,许多时候陪着习医练剑。
带肖迟见叶守业时,师傅还吓了一跳,不过什么也没说,于是授课人数从一人增加到两人,叶守业对肖迟也严格要求。肖迟大概也知道哥哥短期是不会来接他,从初期的不安抗拒也慢慢地适应了,专心习武。肖迟的学习能力却没想到也是出奇的好,又有无疆这个同龄的孩子相比较,男孩子都有好胜心,更是铆足了劲练习武术,颇有赶超无疆的架势,无疆不止一次后悔给自己找了个这么强的竞争对手,到后来她就没打赢过肖迟了,即使医术上胜他尤多也不能让自己好过了些。
在平日里,满怀着不服的无疆直接将肖迟从一个伴读贬为了一个下人,为她端茶送水,添衣打饭,鞍前马后,肖迟在撕坏了无疆五件衣服、打烂了十个茶杯后,终于又适应了无疆公主老鸨这一个新角色。开始他颇为不满,但每次看到无疆一脸无害的纯纯可爱模样,在加上脆脆的童音对他撒娇:“肖哥哥,帮我想想以这个为题目的诗好不好?”无法拒绝。一次的妥协带来的后患无穷无尽,后来,直接是“肖迟,今天的作业题目我放在房里的桌子上了,要在晚膳前给我。要记得哦,不然……哼哼……”
这一年,大皇兄慕容桦纳妃杨惠惠,刘皇后的亲侄女,其妹刘青青和骠骑将军杨凯所生,无疆在太后那里见过那个秀秀气气的杨惠惠,没有刘党的跋扈,文文静静的。
在极尽奢侈豪华的婚宴上大皇兄却喝得酩酊大醉,在太后父皇母后面前失仪,这是冷峻的大皇兄第一次不顾形象。
此后无疆去看他们,大皇嫂温温婉婉,大皇兄虽少有表情二人却相处十分融洽,那次宴上失仪犹如幻影,大皇嫂还送了无疆一个水晶球,让她下次再去玩,大皇兄站在大皇嫂旁边,褪了一贯的冷漠,带着笑意地送她。无疆当时想,虽然是刘皇后一手操办决定的婚姻,对这个皇嫂,大皇兄还是喜欢的,不然冷冷的一块冰不会融成这样。
母妃终于平安诞下一个男孩,父皇龙心大悦,为他取名慕容豫。
无疆从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兄弟姐妹,对这个新降生的小生命十分喜爱有加,代替没耐心的母妃时时看护,俨然一个小母亲的光辉形象。而此时真正的母妃大人呢?悠闲地坐在院子的不远处和小绿闹着嗑吃着瓜子。碰上父皇来的时候,母妃也许会稍稍好一点,但他比母妃更叫人扼腕,总是跟她抢皇弟,抱着弟弟到处跑,而她不得不跟着到处找。
九个月时,小皇弟开口冲她叫“姐姐”,乐得无疆两天两夜睡不着觉,拉肖迟陪着练了两夜的剑。
无疆满腔的热情投注于对宝贝弟弟的启蒙教育中,乐此不疲。亮出她空灵的歌喉,教两眼闪闪有神的弟弟唱《小螺号》《两只老鼠》《两只小象》,偶尔来点《洗涮涮》,可爱的小皇弟还会跟着她的舞蹈扭动,得到她的赞赏,“皇姐姐皇姐姐”叫得更欢了,还不忘到母妃和父皇面前显摆,逗得他们又是一阵欢笑。闲下来,就把她记得的故事说给小皇弟听,《三百六十五夜》《格林童话》《西游记》……到后来,也说三国,慢慢地一点点剖析,回答小皇弟不解的提问,小皇弟很聪明,总是可以举一反三,她没打算将他往帝王之路上带,前面三位已经够头疼的了,但是多学一些总归好。
此时的肖迟总是一言不发地站在旁边,望着这对姐弟,此情此景,温馨迷人。
皇弟两岁,与无疆感情甚笃,母妃常常抱怨其 “有了姐姐忘了娘!”
……
无疆和肖迟原是天赋极好的人,几年间竟将叶守业的武功练成了大半,一手流星剑舞得有模有样,最无可争议的是二者的轻功,叶守业断言,再过不了几年江湖上将无人能出其右。到八岁,主要心力放在武术上的肖迟的武艺已经超过了无疆,又私下从师傅那里拿回来一些兵书,细细,男孩子都爱看这些兵书吧。
无疆已经练得一手好医术,看草识性,闻香辨物,一口银针在肖迟的亲身试验下,使得顺溜顺溜,整三个字:快、狠、准。师徒三人时不时溜出宫见识不同的病患,无疆从原来的观摩,慢慢到后来的主治大夫,这组奇怪的“神仙三人组”在帝都平民里赢得了广泛的圣名。叶守业不止一次夸奖她和肖迟这种令人眼红的天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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